第57章 觸碰

第55章 觸碰

陸瑩柔聲商量道:“快過年啦, 娘親要給圓圓做兩身新衣,圓圓跟姨姨去可以嗎?”

她嗓音嬌軟溫柔,饒是圓圓才兩歲多,她仍是商量的語氣, 根本沒因為她年齡小, 就糊弄她。

小丫頭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還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衣服, “有衣衣, 娘親一起。”

陸瑩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彎腰拿帕子擦了擦她的小嘴,又重新給她紮了一下頭上的小揪揪, “成吧, 娘親也去。”

圓圓瞬間笑彎了眉眼,主動拉住了娘親和姨姨的手, 一同往隔壁走去,她最喜歡飛飛,沒走幾步,就晃了晃兩人的手,笑得小梨渦都露了出來, “飛!”

陸瑩和胡欣拉着她飛了飛, 院中很快就傳來她歡快的笑聲,來到隔壁門口時,她便掙脫了她們,伸出白嫩的小手去拍門,“奶奶, 叔叔, 圓圓來啦!”

她的生日是五月二十, 比安安晚一個月,如今恰好兩歲半,說話奶聲奶氣的,跟陸瑩小時候如出一轍。

揚州的冬天雖比不上京城冷,十一月份時溫度也降了下來,陸瑩給她穿了一件淺粉色夾襖,下身是一件粉色小裙子,瞧見是顧瑾開的門,圓圓一下子撲到了他懷裏。

顧瑾揉了一下她的小腦袋,将小丫頭抱了起來,随即才後退一步,含笑對陸瑩和胡欣道:“進來吧。”

他的目光不自覺在陸瑩身上停留了一瞬,十九歲的她如烈陽下最嬌媚的花,散發着誘人的芳香,五官也無一不精致,真真是應了那句,人比花嬌。

陸瑩随着他進了小院,院中種着大片的君子蘭和文竹,花朵肆意綻放着,微風拂動時,送來陣陣清香。

徐氏同樣喜花,西廂房被她收拾了出來,建成了花房,徐氏正在花房內給花兒裁剪枝葉,聽到動靜,她才放下手中的剪刀,拿帕子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奶奶!”她扭着小身體,從顧瑾懷裏滑了下來,因年齡尚小,跑起來有些搖搖晃晃的,裙擺上的小蝴蝶也好似活了過來。

徐氏眸中滿是笑,“哎呀,圓圓來啦。”

圓圓點點小腦袋,摟住奶奶抱了抱她的腿,才又巴巴跑回顧瑾身側,顧瑾溫潤如玉,又愛笑,很得小丫頭的喜愛,挂在他身上後,她就沒再撒手。

怕院中有風,凍着她,顧瑾抱着她進了花房,悠然自得地招待陸瑩她們,“你們也進來吧,花房內擺着棋子,你們若想對弈,可陪我母親對弈一番。”

兩人跟着她走了進來。

徐氏親手泡了花茶,對陸瑩她們道:“先喝點茶暖暖身子吧,等會兒對弈不遲。”

陸瑩笑道:“嬸嬸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好。”

徐氏笑得溫柔,“喜歡就多喝點。”

胡欣沒坐多久,就拍了拍腦袋,“哎呀,瞧我這個豬腦袋,本與小妹說好了,要帶她去書肆買一支狼毫筆,姐姐和嬸嬸對弈吧,我陪小妹去街上一趟,圓圓有什麽想吃的嗎?”

圓圓烏溜溜的眸瞬間一亮,口水都快流了出來,“糕糕!”

陸瑩好笑地搖頭,拿起帕子給她擦了擦,圓圓嘿嘿笑,露出幾顆小白牙,她靠近時,身上淡淡的清香襲入了鼻端,顧瑾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徐氏和陸瑩先對弈了一盤,顧瑾則在一側給圓圓編花環,他有一雙巧手,很快就編出一個漂亮的花環來,圓圓賴在他懷中,眼眸一直亮晶晶的。

“好了。”

顧瑾将花環戴在了小丫頭腦袋上,她屁颠颠跑到了陸瑩懷中,“娘親,好看。”

“謝謝顧叔叔沒?”

圓圓這才扭身對顧瑾甜甜一笑,道:“謝謝叔叔。”

顧瑾也走了過來,他彎腰撿走了小丫頭腦袋上落的花瓣,望着母女二人的目光說不出的溫柔。

徐氏将這一幕盡收眼底,潰不成軍後,她便投降道:“年齡一大,腦子有些跟不上,你和子钰下吧。”

子钰是顧瑾的字。

徐氏說完,就給顧瑾讓了位置,圓圓也高呼道:“叔叔下。”

陸瑩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成吧,跟叔叔下。”

徐氏在一旁看了一會兒,随即就笑道:“爐子上煮着梨水,估計快好了,我去給圓圓盛一點過來,你們繼續下。”

陸瑩起身站了起來,笑道:“豈好讓嬸嬸忙碌?我去吧。”

徐氏将她按了下來,“跟嬸嬸客氣什麽?你們下吧,圓圓你替奶奶盯着你娘親,看看最後誰贏。”

“嗯!”圓圓應了一聲,揚起小臉道,“娘親!下棋!”

她撒嬌般摟着她的腿晃了晃,陸瑩走不開,彎腰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才坐下來。

顧瑾棋藝高超,與他一起下棋,是件很愉悅的事,陸瑩不自覺就沉浸了進去,十八九歲的她,褪去了青澀,像一朵嬌妍綻放的牡丹,柔美又嬌媚,她沉思時,會無意識捏緊棋子,棋子落下時,會不自覺舒展開眉頭。

她觀棋,他觀她,徐氏邊倒梨水,邊扭頭往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覺得兩人相對而坐時,美得猶如一卷畫。

陸瑩懷裏的小團子動呀動,一會兒在娘親懷裏呆呆,一會兒去叔叔懷裏呆呆,時不時奶聲奶氣問一句,“誰贏啦?”

得知尚未分出勝負時,小丫頭會拖着小臉長長地“哦”一聲。

一盤終了時,兩人下了個和棋,直到這時,徐氏才端着梨水過來,“梨水能潤肺止咳,清熱降火,你們也喝點吧。”

她将梨水倒入了水壺中,拎着水壺走了過來,顧瑾和陸瑩都起身站了起來,同時去接她手中的水壺。

顧瑾笑道:“我來吧。”

陸瑩沒跟他争。

他接過水壺,便給衆人各倒了一杯,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很是漂亮,連倒水的動作,都賞心悅目的。

圓圓趴在一旁嘿嘿看着,喝完梨水,她才心滿意足地随着陸瑩離開,走到門口時,小丫頭還不忘扭頭對顧瑾和徐氏道:“叔叔,奶奶,圓圓明日來!”

陸瑩好笑地将她抱了起來。

斜對面一戶人家,一個四五歲的小孩探出個小腦袋,沖圓圓扮了個鬼臉,圓圓不喜歡他,上個月,兩人一起在顧叔叔家撞見過,因為覺得顧叔叔偏心,他還伸手推了圓圓一把。

圓圓沖他吐舌,哼了一聲,才扭回小腦袋。她年齡不大,脾氣倒不小,見她如此記仇,陸瑩有些忍俊不禁。

她們母子離開後,徐氏才嗔道:“難得給你們創造機會,你倒好,只顧下棋,也不知道主動點。”

兩三個月前,徐氏就瞧出了顧瑾的心意,剛剛她也是有意離席,顧瑾無奈一笑,“娘,你以後莫要離席,她最重規矩,一次兩次瞧不出來,再有下次,她必然警覺,你就不怕弄巧成拙?”

徐氏神色有些遲疑,半晌才道:“你究竟什麽意思?明明對她有意,卻不溫不火的,你老實說,難道你介意圓圓的存在?”

顧瑾搖頭,正色道:“她雖成過親,卻是個好姑娘,圓圓也再乖巧不過,能遇見她是孩兒之幸。”

見母親仍等着他解釋,顧瑾才坦誠道:“圓圓生辰那日,我還聽到過她偷偷哭泣的聲音,想必還惦記着故人,再等等吧,等她從上一段感情中抽身,孩兒再表明心意不遲,不然,以她的性子,說不準會開始躲避孩兒,得不償失。”

見他心中有數,徐氏才不再過問,她一向看得開,死裏逃生後,很喜歡如今安穩的生活,加之喜歡陸瑩的性情,也喜歡圓圓,她倒是希望兩人盡快定下來。不過兒孫自有兒孫福,她也沒再多操心。

寒風凜冽,京城的冬季本就寒冷,今年比往年更冷了幾分。

正值午時,暖色的陽光,透過窗棂灑進室內,将室內照得一片亮堂,室內燃着兩盆碳火,縱使如此,也沒能驅走太多寒冷。

莎草端着熱氣騰騰的碧螺春走了進來,“夫人喝口茶暖暖身子吧,歇息一下。”

她本想入宮照顧安安,沈翌卻沒允許,她還特意求到了趙公公頭上,趙公公怕她萬一露了馬腳,也沒同意她的請求,甚至告誡了她一番,讓她勿要離開京城。

怕連累陸瑩,她便一直留在了京城,這三年,她一直在章氏跟前伺候,章氏這才放下手中的針線,端起茶喝了一口,才低聲道:“也不知她怎樣了?”

怕隔牆有耳,章氏一直很謹慎,饒是在自己府裏,提起陸瑩時,也不敢稱呼瑩兒。

莎草道:“夫人且放寬心,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必然能一世無憂。”

章氏卻不自覺嘆口氣。陸瑩不在京城的這三年,發生了太多事,陸瓊和陸琳已相繼出嫁,陸璇和陸婧也相繼生了二胎。

皇上也已守孝三年,最近章氏一直睡不好,既怕皇上一立後,新後容不下安安,又怕小皇子出生後,趙公公會爽約扣下安安。

她內心也異常矛盾,既盼着皇上能盡快誕下旁的皇子,又怕他當真立後,“也不知小皇子最近可好。”

她雖是安安的外祖母,也無法時常入宮,上次見他,還是他三歲生辰那日,小家夥越長與沈翌越像,他幾個月大時,分明很愛笑,上次見他時,他卻再規矩不過,乖巧得令人心酸,章氏不由嘆口氣。

莎草道:“夫人不必擔憂,有趙公公、宋公公等人護着,小皇子不會有事的。”

話雖如此,莎草也有些擔憂,“聽說大臣們已在上奏立後一事,許是用不了多久,就有結果了。”

慈寧宮,室內燒着地暖,太皇太後一身藏藍色纏枝葡萄紋常服,她正斜靠在暖榻上,李嬷嬷正在給她揉腦袋。

她十六歲生下的先皇,今年已六十出頭,近幾年她時不時卧病在床,瞧着病歪歪的,每一次都有驚無險,她有頭疼的老毛病,最近總想着皇上立後一事,頭又開始疼了。

李嬷嬷聲音溫和,勸道:“娘娘還是放寬心吧,立後一事,前朝也在催,皇上自有決斷。”

太皇太後語帶哀愁,“近來哀家這眼皮直跳,這三年,哀家曾在他跟前,說過不少婉晴的好話,每次他都不耐煩聽,如今那丫頭,已等他三年,硬生生熬到十九歲,他萬一選個年輕漂亮的,豈不是讓劉大人寒心?”

李嬷嬷臉上的神情有些無奈,她道:“娘娘慎言,劉大人忠心為國,皇上又以禮待人,豈會因這等小事生了龃龉,您呀,且将一顆心放回肚子裏吧。”

太皇太後也只能擔憂擔憂,在過去的這三年間,她已清楚的意識到,沈翌不像先帝凡事都會聽她的,她嘆口氣,方道:“你們去打聽打聽,看看皇上可有心儀的女子。”

李嬷嬷清楚若不應下,她定然還要胡思亂想,便恭敬應了下來,“娘娘還是歇息一下吧,奴婢這就去打聽。”

她剛出慈寧宮,就瞧見劉婉晴同二公主遠遠走了過來,二公主去年定下的親事,還有一個月便要出嫁,近來劉婉晴時常入宮陪伴她,她一襲雪白色貂毛大氅,秀麗的五官隐在貂毛後,溫婉又動人。

每次她一來,太皇太後就要念叨一番立後的事,李嬷嬷規規矩矩地站在一側,給兩人行了禮,劉婉晴還了一禮,笑道:“嬷嬷怎麽這個時辰出去?”

她始終不驕不躁的,饒是李嬷嬷一貫嚴肅,也挑不出她什麽錯,她恭敬道:“尚有些事要去辦。”

劉婉晴颔首,随着二公主入了慈寧宮,瞧見劉婉晴,太皇太後,笑了笑,“好孩子,剛剛還念叨着你,你就來了。”

宮裏只有兩個公主,大公主早已出嫁,也唯有二公主會過來陪陪太皇太後,劉婉晴與二公主關系一直很好,見皇祖母偏疼她,二公主也不惱,只嬌俏地揚起了小臉,“皇祖母沒念孫女嗎?”

太皇太後笑道:“怎麽沒念?都念了。正好還有半個時辰就要用午膳了,一會兒你們陪哀家一道用午膳。”

二公主親昵地坐在了太皇太後身側,笑道:“我們正有此意,皇祖母一個人難免孤寂,我們一來,慈寧宮還能熱鬧些。”

劉婉晴笑道:“是啊,可惜公主不久後就要出嫁,小皇子也養在聖上膝下,不然慈寧宮還能熱鬧些。”

見她提起了小皇子,太皇太後又有些想安安,她便将趙嬷嬷喊到了跟前,道:“你往乾清宮走一趟吧,将小皇子抱來,哀家又好久沒見他了。”

見目的達成後,劉婉晴眸中多了一絲顯而易見的笑,“臣女也好久不曾見小皇子了,不知他是否還記得我。”

“你待他這般好,他自然記得你。”

兩刻鐘後,小太監就将小皇子抱了過來,乾清宮一直有重兵把守,若無召見,旁人不得靠近,唯有沈翌身邊的人知曉安安的真面目,抱到太後身邊的這個一直是假安安。

小男娃三歲多,比安安小三個月,他跟當今聖上一樣生了一雙丹鳳眼,卻不如安安和沈翌相貌出色,他一來,太後就将他攬到了懷中,親熱地喊了聲小乖乖。

三歲大的小孩,很好哄,因為太皇太後時不時給他好吃的糕點,他也願意親近她,劉婉晴沖他招手時,他也親熱地湊了過去,劉婉晴從袖口裏拿出一個泥哨哨遞給了他,笑道:“喜歡嗎?”

小孩嗯嗯點頭,乖巧道謝。

太皇太後道:“小皇子喜歡你,以哀家看,就沖這一點,皇上也會立你為後。”

劉婉晴羞赧地垂下了眸,如今三年孝期一滿,最遲到來年開春,皇上定會立後,按理說,她不僅籠絡了太皇太後,也籠絡了小皇子,她理應踏實才對,可不知為何,最近心中總有些不安。

她勉強穩住了心神,一起用膳前,親自給小皇子洗了洗手,又給他剝了剝魚刺,她對小皇子的照拂,太皇太後皆瞧在眼中,她笑眯眯問道:“佑兒,你可想讓婉晴姑姑給你當母後?”

随着陸瑩的離開,已經很少有人會喊小皇子安安,如今太皇太後,皆是喊他佑兒。

小孩有些茫然,他并不了解母後意味着什麽,平日他其實都不曾見過父皇,見太皇太後一臉期待的看着他,他乖巧地點了點頭。

太皇太後笑得合不攏嘴,心情也好了幾分,劉婉晴心中的不安也散去些。

她們哪裏知道,真正的小皇子正在與沈翌一道用午膳,安安膚色很白,眼睫毛又長又翹,一雙鳳眸烏溜溜的,三歲半的他,與沈翌有六七分相似,坐在一起時,活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安安緊繃着一張小臉,正在與沈翌賭氣。

他和圓圓不愧是兄妹,小小年齡就有自己的小脾氣,他不愛吃羊肉,嫌味重,父皇卻硬是給他夾了一塊,還讓他務必吃下去,他悶悶坐在他身側,就是不肯吃。

他賭氣的小模樣,與陸瑩倔強的神情,逐漸重疊在一起。沈翌心中一軟,将他拎到了自己腿上,“吃個羊肉就這麽難?不是想跟父皇長的一樣高?”

他神情嚴肅時,安安也努力板着一張小臉,直到他放軟語氣,小家夥才将小臉埋他懷裏,“吃旁的。”

沈翌本想教導他珍惜糧食,不許挑食,對上他倔強的小臉時,終究還是沒再逼他,只道:“你是儲君,凡事不可随心所欲,需記得糧食來之不易,許多人連飯都吃不飽,羊肉在他們眼中更是珍馐美馔,以後莫要挑肥揀瘦,懂嗎?”

他小的時候,先帝同樣是這般教導他的,他甚至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不能讓旁人瞧出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小的時候,因他喜歡糕點,四歲那年,一塊有毒的糕點就被送到了他手中,他若貪圖口腹之欲,當年便被毒死了。

安安苦大仇深地皺着小臉,不肯認罪,“安安沒有挑肥揀瘦,這羊肉肥瘦相間,我只選的青菜,沒選任何肉。”

他揚起小下巴時,神情與陸瑩格外相似,沈翌眸色不自覺溫柔了些,他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認真道:“挑肥揀瘦的意思是,挑挑揀揀,只要自己喜歡的東西,你只要青菜,便是挑肥揀瘦。”

安安蔫噠噠垂下了小腦袋,有些洩氣。

父子倆一起用完午膳,沈翌就将他拉到了書案前,将“挑肥揀瘦”寫了下來,又教導他幾個旁的成語。

他年齡尚小,沈翌怕累着他,打算四歲起,再教導他習字,最近一年只教他認的字,小家夥随了他,幾乎過目不忘,不知不覺已認了不少字。

安安習慣了午休,只學了半個時辰,小身體就靠到了沈翌懷裏,已閉上了眼睛,沈翌将他抱了起來,将他放回了寝室,自打一歲斷奶後,安安便一直跟着他睡的。

每晚望着他恬靜的睡顏,他都會想起陸瑩,他幾乎是自虐一般思念着她,想她精心熬制的粥,想她親手做的那些衣衫,想她醉酒時,熱烈纏着他的模樣。

她雖然還會入他的夢,夢裏卻總是那場大火,他無論如何也走不到她跟前,每次驚醒時,眼前都是她焦黑的屍體。

半夜,再次驚醒時,沈翌又出了一身冷汗,那雙黑沉沉的眸子,也似倒映着漫天的大火,他大口喘着氣,胸膛劇烈起伏着,像深山裏失去幼崽的孤狼,眸色清冷狠厲,半晌才平複好呼吸。

一側的安安睡得很沉,小家夥呼吸平穩,小嘴略張着,一只小手還揪着沈翌的衣袖,沈翌将他的衣袖抽出後,往他手中塞了一件陸瑩的衣衫,這衣衫,是當初莎草從武安侯府拿來的,安安小的時候在睡夢中哭泣時,蓋着她的衣衫,便會好許多,久而久之,他床上總會有一件她的衣衫。

小家夥翻了個身,将衣衫抱在了懷裏,繼續呼呼大睡。

沈翌披上衣衫下了床,這件衣衫是陸瑩親手給他做的,衣服披在肩頭時,他又想起了她小心翼翼湊上來的模樣。

這一刻,她的眉眼異常清晰,她笑容甜美,眉眼彎彎的模樣,似春日的暖陽,好似在對他說,“殿下,妾身幫您寬衣吧。”

他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好似她又回到了跟前,這次,他沒再拒絕她,任由她伸出白皙柔軟的小手,一點點給他穿上了衣衫。

寂寥的夜空中,突然傳來了打更聲,“咚——咚咚咚咚。”

一慢四快,聲音劃過夜色,傳入他耳中,沈翌方才回神,他不由走到了窗前,整個乾清宮都籠罩在夜色中。

他擡頭看向了天邊,浩瀚無垠的天邊懸着一輪明月,沈翌靜靜注視着明月,目光悠遠,每次對着夜空時,他都會想若當真有天庭,有輪回,她可曾投胎?

他此生可還能再見她一次?

他沒有再睡,轉身去了禦書房,小太監趕忙掌了燈,眼前是一摞奏折,他垂眸孜孜不倦地處理着奏折,麻木又冷靜,卻驅不散心底的孤寂與絕望。

揚州,陸瑩也猛地從夢中醒了過來,火盆裏的碳火發出“呲”的一聲,有火星子跳出了火盆,陸瑩捂着胸口坐了起來,眼前又浮現出安安淚眼朦胧的模樣。

她一陣心悸,半晌才幽幽嘆口氣,她本以為,他登基後守孝三個月,便會選秀,最多等個一年多,安安就能回到她身邊,可是如今已過去三年,他卻仍舊沒有立後,也不知安安何時才能回到她身側。

一想到還要再分離一兩年,她心口就一陣抽疼,對自己的怨恨又重一分,無比後悔當初的魯莽,早知母子會分離這般久,她真的不該離開,哪怕會被他打入冷宮,她也不該走。

身側的小丫頭動了動,方拉回陸瑩的思緒,小丫頭睡覺很不老實,時常轉圈圈,她伸手給她蓋了蓋被子,又重新躺了下來。

冬天的夜晚好似格外漫長,陸瑩半晌才睡着,第二日,她多睡了會兒才起來。

她醒來時,才發現圓圓已經醒了,小丫頭正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把玩着床上的小玉雕,這玉雕是顧瑾送給她的生辰禮物,她很寶貝,一直放在床頭。

見陸瑩醒了,她才甜甜喊了一聲,“娘親!”

陸瑩将她抱了起來,給她穿上了衣服,推開窗時,她才發現竟然下雪了,揚州不像京城這般冷,好多年也不下一場雪,許多在揚州長大的孩子,甚至不知道雪長什麽樣,誰料,今年竟下了雪。

雪花漫天飛舞着,很美很美,圓圓開心地“哇”了一聲,“娘親,娘親,看看!”

她已經開心地跑到了院中,怕她凍着,陸瑩拿了一件親手給她做的貂毛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用完早膳,圓圓還是很興奮,拉着陸瑩去了隔壁,顧瑾在私塾授課,每日上午休息,下午授課兩個時辰,她們過來時,顧瑾也正在賞雪,他頗有閑情逸致,還親手将自己那套茶具拿了出來,邊賞雪,邊煮了煮茶。

聽到圓圓的笑聲時,他放下茶杯,起身站了起來,果然下一刻,就聽到了小丫頭歡快喊“叔叔”和“奶奶”的聲音。

顧瑾就猜她會被圓圓拉來,他一早就備了一個手爐,圓圓拉着她走進花房時,他便将手爐塞給了陸瑩。

兩人的指尖觸碰在了一起,陸瑩一愣,抓住手爐的手緊了緊,擡頭時,恰對上他漆黑深邃的眸。

他同樣生就一雙鳳眸,黝黑深邃,卻不像沈翌那般冷冽,而是時刻都含着笑,顯得很溫柔。

他語氣含笑,神态自然,透着一絲親昵,“指尖怎麽這麽涼?是不是跟圓圓在院中貪玩了?”

陸瑩不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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