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在幹什麽?”謝珉困倦之中睜眼,發現隋仰睡得比他少,精神卻很好,天蒙蒙亮,已經拿着比他還大的手機,在自己的兔身上比劃了。
“給你量尺寸,訂做一套衣服。”隋仰平靜地告訴他。
“啊?”謝珉摸不着頭腦地坐起來,推開眼前晃來晃去的手機,“什麽衣服?”
隋仰把手機微微一斜,看屏幕讀數:“坐高,四點三厘米。”
“量好了,”隋仰收起手機,說,“為了防止再次發生意外,我打算在網上加急給你訂做一套能把小兔子的四肢包裹住的衣服。”
“……沒這個必要吧。”謝珉說。
“你喜歡什麽顏色?”隋仰問他,“我覺得白色襯你的粉。”
“黑色吧,”謝珉說完,覺得不對,又問,“能不做嗎?”
“黑白各一套。”隋仰一邊在手機上打字,一面無視了他第二句話的問題。
謝珉有些無語,但他自己說不清為什麽,難得沒有再和隋仰争辯。看着隋仰合衣坐在床上,拿着手機,垂眼像在和定制衣服的賣家交流。
“你昨天吃了我的藥睡得好嗎,”謝珉問他,“睡着了嗎?”
隋仰擡頭看了看他,空出手來摸摸他的耳朵,說:“不錯,謝謝。”
“那為什麽我做噩夢醒來的時候你還沒睡?”謝珉有些懷疑。
隋仰笑笑:“可能是為了及時為我把小兔子埋進花盆的事道歉吧。”
“滾,”謝珉罵他,“沒跟你開玩笑。”
“我睡眠不長,不過睡得确實還可以。”隋仰收回手,對他說。
隋仰的手非常大和修長,骨節分明,拿手機打字,看起來穩而有力。
隋仰的模樣很平常,仿佛地球上并無人事物能讓他慌張。謝珉作為小兔子站在他的手心,感到像站在地面上一樣堅固,發生什麽情況,都不會從隋仰的手心掉下去。
謝珉腦袋糊裏糊塗地想,昨晚或許是由于身體四分五裂,才會覺得全世界都在和他一樣惶恐和震蕩。
他當時看見的、認為的事,應該都做不得數。
隋仰可能只是做為一名多少還關心着謝珉、被謝珉的模樣吓到的人,不希望謝珉冒着危險、獨自面對,才說了那番勸謝珉和他回去的話。
謝珉晃晃腦袋,不願多想,跳向隋仰,仰頭看:“你買的是什麽樣的衣服啊,讓我看看。”
隋仰把他拿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将手機擺在謝珉面前:“這樣的,喜歡嗎?”
謝珉看清了屏幕上的圖片和關鍵詞:玩偶秋冬彈性緊身衣。
“秋冬彈性緊身衣。”他幹巴巴地大聲讀給隋仰聽。
“我是這麽考慮的,”隋仰對他說,“只有厚和緊身才能把你包裹好,我讓店主把你的手腳都包起來。”
“像一個口袋,”隋仰解釋,“有彈性不影響你活動。店是垣港的,讓他們加急了,今天做完,晚上我們回去就能送到。”
謝珉本想說說不定在回垣港前,他就已經回到自己的身體,那麽隋仰的小衣服就白買了,但隋仰把他拿起來,問他後來有沒有再做噩夢,他就忘記了說。
由于昨天隋仰便去醫院探視了謝珉,他們回垣港的時間提前了。
回去的途中,隋仰的母親似乎對此次行程有許多感觸,拉着隋仰和她先生聊天。
她許多年沒回過餘海,因覺得餘海是她的傷心處,她十七歲便來餘海求學,後來在這裏和隋仰的父親戀愛,嫁人生子,直到四十多歲,生活突變,又回到出生的垣港。
她和隋仰回憶隋仰父親剛去世的那段時間,對隋仰的繼父說:“隋仰……自己做的退學去垣港的決定……原來我的兒子已經是一個能獨當一面的男人了。”
謝珉在黑暗裏,又聽她說隋仰剛去垣港時的遭遇。
由于她聲音很輕,謝珉聽得有些斷斷續續,不是很真切。
隋仰那些經歷,不乏無聊之人四處講述,謝珉聽過一二,知道隋仰去垣港,是因他父親在餘海的資産已全被拍賣,僅餘下在垣港的一間。那本是隋仰父親送給他舅舅的經營不善的機械工廠,幸運地留了下來。
“那時候欠了好多的錢……我都不知道要還到哪去,只有隋仰記得清楚,”隋仰的母親低聲說,“……記得……隋仰拿了第一筆十萬回款,臺風天去銀行——”
“媽媽,”隋仰突然打斷了她,說,“都過了,沒什麽好說的。”
謝珉本來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聽到隋仰制止母親接着說的聲音,還有臺風二字,忽然意識到,阿姨說的這比這筆回款,好像是打給自己的。
那一年八月二十一號,登錄垣港的臺風叫“春項”。謝珉早晨從新聞裏看到,記了下來。
餘海和垣港遠得很,風平浪靜,太陽大得刺眼,謝珉去了江賜家裏打游戲,打了一半,手機突然有提醒聲音。他拿起來看,是一筆十萬的轉賬,短信備注還款。
他當時看了一眼就把手機放下,只是很倒黴,接下去的游戲一場都沒能贏。
晚上回到家他又打開短信來看,本想把這筆錢捐了了事,最後又留了下來。
是覺得賺錢還他的人應該很不容易,不管怎麽生氣怎麽不缺錢,那麽辛苦賺來的錢,還是不要這麽随便地處理。只不過謝珉就不再用那張銀行卡了。
隋仰母親換了個話題,和她先生說餘海的天氣。
謝珉有些聽不進去,心想隋仰雖然把手機校服錢忘得一幹二淨,但還給自己的十萬,原來是收入的第一筆。
隋仰把母親送回家後,也帶謝珉回了家。
給謝珉量身定做的衣服已經到了,他的助理給他送來,隋仰把謝珉放在吧臺上,打開了很小的禮盒包裝,拿出一黑一白兩個很小的布片。
“你要穿哪個顏色?”隋仰這麽問,拿着白色布片的右手很明顯伸得更前。
“黑色吧。”謝珉放棄掙紮,覺得自己的現狀真是一塌糊塗,亂得可以。
隋仰倒沒有和他再争,擺弄着他,仿佛很小心地把小兔子套進了黑色的衣服裏,把謝珉帶到洗手臺前,給謝珉照鏡子。
謝珉看鏡子裏的兔子,發現這套小衣服沒他想象得那麽糟糕,布料是很正常的彈力綿布,前肢和後肢原本應該露出爪子的地方都是縫起來的,耳朵上帶上了兩個小小的尖套子,把粉色塑料硬漢樂高兔謝珉變成了像黑色小布偶兔子一樣的東西。
“有不舒服的地方嗎?”隋仰擺弄了一下謝珉的前肢,問,“能活動嗎?”
謝珉揮了揮,把隋仰的手打走,然後在隋仰手心裏輕松地蹦了一下:“還好。”
“那就先這樣,”隋仰說,“白色不試試嗎。”
“不用了,”謝珉已經懶得罵他,冷冷地說,“謝謝。”
隋仰把他帶去書房,謝珉穿着衣服,懶洋洋地曬太陽,像監工監督隋仰工作。
雖在飛機上,隋仰母親說了那些話,不過隋仰似乎并沒有和他談起這個的意思,謝珉不知道是因為隋仰昨天承諾的不再提過去,還是隋仰自己不想說。
在隋仰剛和家人離開餘海,回垣港的那幾天,謝珉還沒有緩過來,曾經将自己和隋仰的感情完完整整地想過一遍,反思自己是不是哪裏不對,也懷疑自己是否在什麽時候會錯過隋仰的意思。
可能謝珉在這一方面并不聰明,而且他是一個擁有可恥的幸運、富足的人,難以真正站在隋仰的角度考慮,所以他找不到自己能夠再改正的地方了。
如果一切重來一遍,他所做的選擇或許還是一模一樣。
物理實驗課去隋仰旁邊,路過商場買手機,回應隋仰的吻,難以自控地因為隋仰的戲弄而心跳,睡在隋仰的床上用冰手抓隋仰的胳膊,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趴到隋仰肩膀上,在偶然發現隋仰被人催債之後偷偷地替他還錢,以及——謝珉永遠不願意再想起哪怕一次的那些事。
謝珉是真的不清楚自己哪裏錯了,時至今日這份不解仍然讓他感到困擾,即便這早已不重要。
幸好謝珉學會不再去想。
他拙劣地幻想了在垣港隋仰會有的生活,模仿起隋仰的潇灑來,跌跌撞撞地重新站穩,催眠自己,他本來就是個不在乎感情的成熟男人。隋仰會怎麽說、怎麽做,他絕對可以做得一樣好。
把隋仰抛在腦後,像把鯨魚抛進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