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謝珉身在每個關節都卡頓疼痛着的肉體中,無比思念自己作為一只玩具小兔靈活快樂的生活。
醫生給他做完了初步的檢查,護士喂他喝了少許的水。由于陽光大得刺眼,護工将紗簾拉了起來。
池源守在他的床邊,為他簡述一些公司的現狀,還有他的身體情況。
謝珉覺得自己的大腦仿若一件生鏽的機器,緩慢地重啓,齒輪運轉時發出嘎吱聲,光是費勁地捕捉池源語言中的關鍵信息,已使他精疲力竭,不多時便昏沉起來。
對面牆上的時鐘接近上午九點半時,謝珉體力不支,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他父親的聲音吵醒了。父親似乎叫了他幾聲,他還恍恍惚惚,未有反應,又聽父親開始訓斥池源:“不是說醒了嗎?怎麽還叫不起來。”
謝珉睜開眼,見他父親穿着西裝,用手指指着自己,眼睛瞪着池源,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董事長,對不起,剛剛——”池源忽見謝珉醒了,立刻叫了謝珉一聲,“謝總。”
謝珉父親放下手,疾步走到謝珉床邊,看他:“謝珉,你終于醒了。”
父親的眼神并無多少關切,更像在審視一件出了意外的所有物般,伸手在謝珉眼前晃了晃,回頭問醫生:“我兒子還不能說話?”
醫生的表情有些無奈,告訴他父親:“謝先生才剛醒,得恢複一下的。”
父親皺着眉頭,沒有說話。
護工按着病床的按鈕,将謝珉的床靠上半身那段擡高了些,方便謝珉坐起來。
父親站在一旁,低頭看了一眼手表,秘書走進來,低聲對他說了些什麽,父親便稱公司還有事,明天再來看謝珉,而後便離開了。走前他還到謝珉身邊,鼓勵道:“兒子,趕緊好起來。公司需要你。”
謝珉看他的背影從房內消失,大概确實是習慣了,沒有什麽受傷的感覺。只是多少又懷念起在垣港的度假日子,至少有人幫他蓋被子疊枕頭和開電視。
他正想着,卻忽而喉嚨發癢,咳了幾下,咳得不劇烈,但是胸口疼得不行,像肋骨都全都斷開,仿佛缺氧一般,眼前一片模糊。
池源離他近,立刻到他身邊,扶住了他伸出的手臂:“謝總,您還好嗎?”
謝珉抓着池源的手,休息了一會兒,緩過來少許,頭暈目眩地說“池源”。他的聲音虛弱至極,不過池源聽見了,貼近了問他:“謝總?”
謝珉看着助理關心的眼神,覺得自己可能是因為疼痛而變得軟弱了,提的第一個問題居然是:“今天幾號?”
“二月十日。”池源回答。
謝珉想了想,意識到自己其實又昏迷了一天才醒,隋仰醉酒晚歸已經是前天晚上的事了。或許是思考的能力有限,謝珉已經并不知道怎麽去粉飾語言,張了張嘴,直接地問池源:“隋仰有沒有找過你?”
池源微微一愣,對他說:“昨天給我打電話了。”
“什麽時候?”謝珉問。
“上午,”池源說,“喔,隋先生說如果有什麽消息,希望我可以通知他。”他頓了頓,問謝珉:“需要我通知他嗎?”
謝珉不是很确定,還在猶豫間,池源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面露訝異,對謝珉說:“是隋先生。”
“謝總,現在可以接嗎?”他征詢謝珉的意見。
謝珉心裏有些亂,點點頭,池源便接起來,打開了外放。然後謝珉聽見隋仰的聲音從手機擴音口響起來。
“池助理,”隋仰經過電流處理的聲音和他本人稍稍有些不一樣,更低沉一點,沒有當面聽起來好聽,很有禮貌地問池源,“請問他醒了嗎?”
池源說“醒了”,隋仰忽而頓了頓。空氣安靜了一兩秒鐘,隋仰說:“你在他身邊嗎?”
池源看了謝珉一眼,說:“是的,不過謝總還不方便說話。”
“我開着外放,”池源告訴他,“隋先生有什麽想告訴謝總的,可以直接說,他可以聽到。”
隋仰沉默着,過了片刻,說:“也沒什麽,早日康複。”
池源客氣地說了謝謝,兩人便挂下電話,病房又恢複了安靜。
監護器上,謝珉的心跳很明顯地有些加快。不過池源似乎沒注意到,問謝珉還有沒有什麽別的要求。
謝珉醒了一會兒,精神已經很是疲憊,思緒也紛亂,想的東西全和隋仰有關,卻沒有什麽中心思想,好像只是在大腦裏重複地謄寫隋仰的名字。
他閉上眼睛,讓護工把床放平,窗簾全都拉起,又睡了一覺。入睡前一秒,仍舊是不由自主地想,隋仰說的蛋糕是不是就自己去買好了,還是醒來已經忘了。
再一次醒來,已經是傍晚。
池源回去了,換了謝珉的秘書談思辰陪伴。
談思辰的性格比池源更外向些,見謝珉醒了,露出十分激動的模樣,與謝珉說了些他睡着時發生的事,又告訴他“明天江先生想來探訪”。
謝珉答應了,坐起來,覺得精神好了些,不過仍舊不怎麽動得了。
他發了會兒呆,讓談思辰幫他打開電視機,放了之前他沒看完的那部災難片,而後和他要了自己的手機,便讓談思辰回家了。
躺了這麽多天,手機對于謝珉來說都算得上一件重物,他把手機放在曲起的腿上,随意地看了看秘書替他理好的消息和來電。
災難片接近尾聲,他終于還是沒有忍住,硬着頭皮給池源發了條消息:“把隋仰的手機號發給我。”
池源回複得很快,謝珉存下他發來的手機號,心中明白,雖然沒表現出來,但對于他的下屬來說,隋仰簡直像個突然空降的人。
好端端地自稱是謝珉的朋友,自稱準備合作,前來探訪兩次,對謝珉關心非常,謝珉卻居然沒有隋仰的號碼。如此種種,都不可能不使人生疑。
但謝珉現在是病人,懶得理會那麽多。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來滑去,不知道說什麽,最後手腕都累了,才決定這樣發:“最近謝謝(我是謝珉)。”
沒多久,他收到了新的消息:“不用謝。”
文字不能體現情緒,謝珉對隋仰的态度捉摸不透,他看着這三個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淩晨三點鐘醒過來,護工已将他的床調平。
謝珉不想要有人在一旁陪床,因此讓護工去了外面客廳睡。此刻的病房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的手機擺在枕頭邊上,他側過身去,拿起來看了一眼,又看見一條新的消息。
隋仰問他:“現在痛嗎?”是晚上十點發的。
謝珉行動不便,用左手操作手機,回得有點艱難:“還好。”
沒有想到隋仰又立刻給他發了一條:“睡醒了嗎?”
謝珉回複“嗯”,問隋仰:“你還不睡嗎?”他其實想問隋仰是不是又去喝酒了,但是字數太多,對他來說難度有點高,所以沒有打。
隋仰不知在幹嘛,過了一會兒才跟他說“是的”。既不說不睡的理由,又不說打算什麽時候睡。
謝珉不知道說什麽,隋仰又發來:“你現在醒準備什麽時候睡。”
謝珉給他發:“我明天又不工作。”
打完這行字,謝珉覺得自己又累了,把手機推到一旁,本來只是想休息一會兒,不料閉着眼睛,胡思亂想着,再一次睡着了。
說不上為什麽,謝珉這一覺睡得非常好,又長又深。
醒來後,護工輔助他下床,替他洗了洗身體,換了身衣服。他擡手時傷口還是牽扯得很痛,但不動時好了很多,感到自己已有複原的跡象,精神也好了許多。
剛坐上床,江賜就來了。
江賜拿了一大束花,咋咋呼呼走進來,看見謝珉,幾乎眼眶濕潤:“大少爺,你終于醒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自責!”他對謝珉哀戚道,又上下看謝珉,說,“你瘦得太多了。”
謝珉反過來安慰他幾句,他情緒才好了些,兩人聊起了天。
“說起來,前陣子隋仰還跟着我來看了你一次,”江賜告訴謝珉,“沒想到吧?”
謝珉笑了笑,說“是麽”,江賜又說:“他這幾年生意做得挺好的,你是沒看到叔叔對他的态度。”
“高中的時候怎麽想得到呢,”江賜感慨,“他家裏當時那個樣子……”
謝珉沒說什麽,忽然想起昨晚自己回完消息睡着了,便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發現隋仰昨天還給他發了一條,說“我蛋糕還沒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