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嚴先生

陸卓英剛繞到前面,院子的大門就四通八達地打開了,随後駛進來很多的車。這些車統一的黑色,前後皆有護衛的車隊,車窗挂有帷幕,黑得不透一絲光,浩浩蕩蕩地就駛進了陸家大宅裏來。

陸卓英還沒見過這樣大派頭的人物,近乎放肆。然而陸家的傭人竟然也都嚴陣以待,早早就等在階下。

一遛的車隊,搶先從前面的車輛中下來很多人。他們整齊劃一、訓練有素地就像剛從前線打過仗的兵,寒氣凜凜,烏壓壓地站了一院子。随後有人開了車門,撐起一把傘,從其中一輛車上請下一個男人來。

那男人修長的腿從車上跨下來,露出一張白森森的面孔。和那些兵痞子不同,他眼下穿得極為文明。一頂白色禮帽遮住了那雙極為清冷的眼眸,一身白色西裝,完美包裹了他那身戾氣,将他從戰場上拖到了文明世界裏來。

那男人垂眸往門口看了一眼,陸卓英便像被他盯在原地一樣。這才發覺他身量頗高,劍眉星目,大概三十來歲,長得頗為英俊。

只是那一身積年的威壓和氣勢,透着目空一切的冷漠和距離感。

此時,他那一向位高權重,不愛搭理人的父親竟然也親自出來接客了。

他父親還穿着家常的衣服,趿着拖鞋,并沒有刻意裝扮。待那男人拾級而上,來到跟前,他才倚老賣老地挽住對方的手,慈愛地笑道:“一維啊,你可來了啊。”

他那大哥也緊跟其後:“嚴先生,您能來我弟弟的家宴,我們可真是蓬荜生輝了。久聞先生風姿,還沒有機會上門拜訪,倒是我的罪過!”

那男人穿得挺文明,一出口卻像個棒槌。他點了點頭,對陸元豐道:“嗯,你是沒來。”

轉頭又對陸先生道:“陸老爺子。”

他既未摘帽,也不鞠躬,噎得陸家父子臉色青綠。

陸先生更是氣得胡須亂顫,他雖愛倚老賣老,卻極善保養,并不真的喜歡被人說老。

那人卻好像天生的混物,不懂得這些曲裏拐彎的寒暄。

陸先生振作精神:“一維看着面善,倒像是在哪見過。”

嚴一維面無表情道:“是嗎?我長得像我媽,你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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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那倒沒有。”

到此,陸先生再無話可說,找了個借口就溜了。只留下陸元豐陪着這祖宗。

嚴一維進門正好碰上從後院出來的陸卓英,見他也有傭人随侍,眉宇間又有點像陸家父子的,便道:“他是?”

陸元豐不擡頭地道:“這是我家三弟。”

嚴一維照例點了個頭:“陸小公子。”

這回他又文明起來了。

陸卓英傻在那裏,全身僵得不能動一動。從來沒有人叫過他“小公子”,他被後面的傭人一推,方才從那巨大的震撼中緩過神來,被徹底趕出了家門。

而身後響起了鋼琴聲,悠揚地從大廳裏傳來,是他的二哥上臺獻藝,正式開啓他的生日party了。

嚴一維不慣和人寒暄,他不喝酒也不跳舞,卻背景強硬,身資雄厚,是近年冒出來的新秀。誰也不知道他從哪來的,是什麽背景,一來就侵吞了許多資本,從虎口裏搶食吃。近來,他又和陸家杠上了,兩邊從開春起就打得如火如荼,媒體喧喧嚷嚷,鬧得人盡皆知。

嚴一維做人也極為棒槌,陸元豐一會沒看着的功夫,他就從自助餐桌上拿起包子吃起來了。那頂白色禮帽被他扔在了後面沙發上,高高大大的人霸着桌子狼吞虎咽。

他不和人說話,別人也不敢來惹他。陸元豐看他朽木不可雕也,便也加入那交際叢中,不管他了。

嚴一維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望向樓上那個彈鋼琴的身影。

那琴身通體黑色,泛着光澤,能照出人的影子。琴裏叮叮咚咚地流出許多聲響,也聽不懂到底在彈些什麽。而坐在前面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穿着一件黑色小紳士的禮服。板板正正,又漂亮又好看,就像是天上降下來的天仙兒。

頭頂的光籠罩在他身上,大概是彈煩了,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奏着調子,琴的聲音就變得很難聽。而即便是再煩躁,他也仍舊老老實實地坐在琴凳上。

手指修長,臉龐圓潤,柔順的頭發搭在耳邊,眉睫長得在光下都能看到纖細的絨毛。白的雪白,黑的烏濃,良好的教養讓他即使蹙眉都泛着股古典的美感。

如那西子捧心一般,憂郁是美,煩躁是美,一舉一動都是優雅和高貴的美。

他遙遙地望着那個美好的影子,被光籠着,美得像要化掉。

嚴一維看了他大半日,把桌上僅剩的那個包子吞了下去。

彈到最後一個音,那男孩站起來向臺下鞠了個躬。陸先生陪在他身邊,向所有人炫耀似的握住了他,帶着向臺下示意。

那男孩和陸先生站在一起,倒很有了美麗青年的樣子。煙火砰地一聲燃燒起來,他在陸先生身邊說着什麽,忽然輕輕一笑,低下了頭。

而陸先生恰好将他摟在懷裏,捂住了耳朵。

“生日快樂!”

嚴一維聽客人們如此道賀道。

原來,這就是陸家那個“寶貝”。

陸雪羽被賀雲聲拉着在卧室裏看了一些“好東西”,臉紅耳熱地心怦怦跳。他還從沒有看過那些,這世間怎麽有那麽羞恥的東西。

他和賀雲聲一起趴在床上看着,賀雲聲注視着他緊張害怕的樣子,兩只手捂着眼,想看又不敢看,從縫隙裏往外瞧。

待看到刺激處,他驚訝地嘆了一聲!雙目怔怔的,整個人都僵了,徹底忘了遮掩,手指落在了唇邊。

他傻了,賀雲聲卻看着他雪白的手指搭在了嘴唇上。嫣紅的嘴唇,豐潤的、盈澤的,牙齒咬在了唇瓣。雪白的手指那麽纖細修長,賀雲聲心撲通撲通地跳,也看傻了。

他說道:“阿雪,你好美……”

陸雪羽小鹿般濕潤的目光望向他,房間裏暧昧又沸熱,兩人俱都被這巨大的磁場震撼着,目光拔都拔不下來。

賀雲聲無聲地靠近,靠得不能再近,目光下垂,在那可愛圓潤的臉龐香了一口。

“你幹什麽!”

陸雪羽驚駭地退後。

賀雲聲笑嘻嘻地:“我親你啊。”

陸雪羽道:“你怎麽能親我呢!你不能親我呀!”

他幾乎快哭出來了。

賀雲聲仍舊笑道:“親臉有什麽關系?咱們倆誰跟誰啊?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陸雪羽又是憤慨又是後悔,也說不清該不該親,只是心麻意亂道:“你下次不許親我了,聽到沒有!也別給我看那些不要臉的東西!”

“你明明也很喜歡嘛!”

“我哪有!”

兩人鬥着嘴出來,心口還怦怦跳,直到賀雲聲賭咒發誓再不給他看那些東西為止。

陸雪羽心亂着,被父親要求在鋼琴前表演了一番,擡頭四顧,仍舊看不到小叔叔的身影。

顧青臨是他母親那邊的人,聽說以前也很窮,不知什麽時候搭到王夫人的線,進陸家做了一個副總經理。

陸雪羽私下和他關系最好。

顧青臨從小陪他長大,溫柔又有才學,照顧他的功課,既像他的長輩又像他的老師。陸雪羽的一顆芳心就抛在這人身上了,巧立名目地給他取了這麽個昵稱。

顧青臨最近忙得沒來看他,他就輾轉反側、患得患失地犯了愁思。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難過。他來看他一次,他就高興個大半天,不來看他,他便是郁郁寡歡,煩躁難安。

只是他鬧歸鬧,也說不清道不明,不懂得自己是怎麽了。賀雲聲帶來這些東西給他開了開竅,他方才羞憤交加,朦朦胧胧地知道,自己是喜歡見他的。

特別特別想見他,想得心都揪痛了。

他來回在廳裏打轉着、尋找着,他的生日,小叔叔不可能不來。

他一定是在哪忙吧。

他搜尋着家裏的每一個角落。

跑到二樓陽臺上的時候,猛地撞上一個高大的身影。

他吓了一跳,黑影子裏窗簾抖動,藏着一個人!

這倒是狠狠吓到了他,往日裏聽說的那些鬼魅妖怪的故事一股腦地全湧上來了。吓得寒毛豎立,全身都僵硬了,一動都不敢動。

而那鬼影子竟然從窗簾後面出來了,先是一雙皮鞋,後來是一角白衣,慘白慘白的。陸雪羽睜大了眼睛,冷汗涔涔地瞪着那個影子,大叫一聲,拔腿就要跑。

然而那鬼影竟全然冒了出來,是一個天神般的影子,高得不能再高,從上面俯視着他。如同出鞘的一把刀,又像原始的野獸,噴薄着鼻息,靜靜地立在那裏。

陸雪羽驚訝地擡頭,張大了嘴巴,磕磕絆絆地只顧叫:“你、你……”

嚴一維面無表情地低下頭道:“陸二少爺。”

陸雪羽冷汗流進了眼睛裏,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往他手裏塞了一個東西,拔腿就跑了出去。

是顆糖,大白兔糖,賄賂他的一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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