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送學

陸先生這些天真是捏着鼻子和嚴一維混下去,盡管兩人私下打得如火如荼,見了面卻還要世叔賢侄一般的客套。

嚴一維有時候像個棒槌,有時候卻又是聰明冷酷的野獸,緊緊地叼住獵物最誘人的部分。陸家父子和他周旋起來頗為費力。

要說為了一個小刺頭,能讓陸家動心思倒也未必。關鍵是嚴一維後面的人物,打狗也要看主人,嚴一維能被派來攪渾這一池水,必是有尊大佛坐鎮。

而這尊大佛是誰呢?

陸先生抽着雪茄,看着面前這軟硬不吃,神秘莫測的人。

嚴一維是苦出身,最喜歡的莫過于吃。好像永遠也吃不夠,餓死鬼托生。他什麽都吃,不挑,陸家一桌又一桌的宴席伺候着,好吃好住地供着。

嚴一維的嘴卻像是死的,怎麽也撬不開。

這些天,他剛請了嚴一維吃螃蟹,轉頭他就在海港灣的控制權上和自己怼上了。

陸先生只覺得自己那一桌子蟹宴都喂了狗。

陸先生氣得七竅生煙,卻還是要捏着鼻子和他寒暄:“嚴老弟,最近在家裏住得怎麽樣?還習慣嗎?”

嚴老弟嚴一維也實話實說道:“不錯,花園很漂亮。”

陸先生笑道:“哈哈,要說我這園子也是一個意大利設計師建造的。加上後面的葡萄園酒莊,大概有兩千多畝地,我嫌他們造得太大了,開車也不一定轉得完。就只留了前面的房子,看看,氣派吧!”

陸先生最愛面子,時不時地就要炫耀一下半生的成就。

嚴老弟倒也配合地點點頭。

“你要是喜歡,我也送你一套。別說是個園子,嚴老弟,以咱們的交情,以後金城也不過是你我的天下。”

嚴一維道:“比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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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

“我要海港灣。”

陸先生猛然擡頭,在這一刻前他從未覺得嚴一維是這樣危險的人物。他盯着他的眸子發着寒光,冷酷無情得像個死神。

海港灣,是金城最大的港口。購物中心、酒店、港口,外加一個島的房地産,無疑是金城最肥沃的命脈。

陸先生抹了兩把胡子,幹笑兩聲。

“我知道陸先生也想要海港灣。”

“哦?”

“陸先生去過海港灣嗎?”

“那是當然。”

金城有誰沒有去過海港灣。

“二十年前的海港灣,和現在不一樣。”

“不錯,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那裏有一個倉庫,有時候是裝糧食,有時候是裝人。裝得久了,糧食在裏面腐了,人也開始發臭。你說,她是爛了幾天呢?外面聞也聞不到,只有裏面的耗子能聞到。耗子聞到了,把糧食扒開,從人的皮膚上爬過……”

未等他說完,門驟然打開,鑽進來一個一身潔白的男孩。

卻是陸雪羽。

陸先生頭皮都快被嚴一維炸開了,房間裏盡是陰涼的氣息,配上嚴一維那冰冷刻板的聲音顯得更為恐怖。

見是陸雪羽,他便是一怒:“誰讓你進來的?!”

陸雪羽唬了一跳,從沒有被父親這樣聲色俱厲地訓斥過,扭頭就走。

陸先生道:“回來!”

陸雪羽走得更急了,被陸先生上前幾步抓過來。

做父親的緩了緩神色,冷靜下來哄勸道:“鬧什麽脾氣,爸爸不過是說了你一句。”

陸雪羽在陸先生面前格外愛嬌:“你兇我幹什麽?我又沒得罪你!”

做父親的反而賠起不是:“好好,都是爸爸的錯。”

“本來就是你的錯。”

陸先生看着愛子,笑容滿面地摸了摸他的頭,又是愛又是嘆。這孩子永遠長不大可怎麽好。

其他人,他是無所謂的。就算是陸元豐,也不是一個心情。長子是嚴加管教,用來繼承家業的。小兒子嘛,則是他後半生的寄托,心肝寶貝上的尖子。他的成功,需要人來欣賞。

至于他還有個小兒子是三兒子這件事,他則徹底忘了。

陸雪羽的假期終于可以消了,前幾天就去學校報到,今天照例是要父親送的。沒想到剛來就碰了個釘子,讓他好不自在。

他今天沒有穿他那些奇裝異服,反而乖巧的白襯衫、黑褲子,斜挎着一只背包,像一個年輕學生一樣站在那裏。

陸先生心頭的烏雲都被他吹散了,說了聲:“你等一等,沒看到爸爸這裏有客?叫嚴叔叔。”

陸雪羽的鞋子不好,走起路來一颠一颠的,是個很活潑有力的青年。

可是他在嚴一維面前就變得束手束腳了,不情不願地道:“嚴叔叔……”

嚴一維看着他,此時有電話鈴打進來,陸先生去接電話。剩下陸雪羽和嚴一維單獨相對,陸雪羽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子,他不講話,嚴一維也不講。陸雪羽心裏卻有點別扭,他不知道那天嚴一維看到了多少,又是否看到了告訴了別人。

他狐疑地擡頭看向嚴一維,卻沒想到嚴一維正盯着他看。

嚴一維以一種玩味探究的目光審視着他,正如野獸盯着小兔子,讓他渾身都繃緊了,竟無法動一動。

他被嚴一維這般盯着,說不上什麽感覺,之前壓在心口的書房沉重氛圍散去,轉而是很奇怪的,又熱又毛躁的感覺黏在身上,讓他渾身都不舒服。

他真是讨厭他。

粗魯又兇的兵痞子。

陸先生卻接不完電話似的,竟然還聊起來了。陸雪羽等了他一會兒,不停催促着,奈何陸先生不是敷衍就是在忙,陸雪羽轉身就要自己走,陸先生又不放心。猶豫之際,嚴一維身先士卒,主動挑起接送的任務。

“我送陸二公子吧。”

投桃報李,陸家讓他好吃好喝的住着,他送個孩子上學怎麽了?

陸先生頓了一下,兩難中也只能讓他去送了。

嚴一維倒紳士起來,對着門口道:“請。”

陸雪羽一邊求救似的看着父親,一邊被他半強迫地送了出去。

出去後,便徹底是兩人獨處。

陸雪羽渾身的毛都炸開了,神經每一寸都變得異常靈敏。他磨磨唧唧地來到廊下,階前早停着許多輛黑壓壓的汽車。從前往後,大概有十多輛的樣子。而那些保镖們個個都原地站立,嚴陣以待,随着陸雪羽被“請”進車裏,他們亦齊刷刷地竄進了車裏,前後都碉堡似的密密麻麻地包圍起來。

這陣仗看着不像是送去上學,倒像是押送什麽重要人物一般。

嚴一維坐在陸雪羽身旁,他高高大大地占了半個後車廂。徒留陸雪羽穿着學生裝抓着小包坐在那裏,手指都緊張地攥緊了。

嚴一維側頭看他,不知道為什麽,他看到陸雪羽就會奇異地靜下來。這和他在陸家父子身邊人心鬼蜮的算計不同,他在陸雪羽面前不用算計,不必。陸雪羽像一汪清水,一張白紙,清得不能再清,白得不能再白,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

他有什麽好在他面前算的,況且,算計他他也不懂。

他頗好心情地問了他一句:“你上幾年級?”

“啊?”

陸雪羽汗流浃背,如坐針氈,皮都繃緊了。哪聽到他問什麽。

嚴一維淡淡地翹了翹唇角,涼涼地看着他。

“你怕我?”

陸雪羽眼看着他緩緩迫近的龐大身軀,大睜着眼睛呼吸都要停掉了。他只堪堪揚着頭,嘴唇微張,臉上放大着驚恐的表情。正如前兩次逃遁,吓得什麽都顧不得了。而此刻,他卻是逃無可逃。

嚴一維微笑:“我什麽都看到了。”

陸雪羽道:“你……”

“你猜我會怎麽和你爸爸說?說你勾引他的下屬,還是亂.lun悖德……”

陸雪羽徹底呆住了。他這才知道自己做下了什麽不要臉的蠢事,竟然還被人知道了。他心中最大的隐秘被這人發現,他還會有什麽好結果!爸爸一定會打死他的!

同學們肯定要笑死他,他從此再沒臉去上學了!

而母親,他最可望又不可及的母親,會怎麽看他?小叔叔呢,顧青臨以後還會找他?他以後肯定把自己當做那種人看待了,他不會理他了,他讓他們的事被別人知道了!

他小小純淨的心靈裏,這就是唯一的事,天大的事。一下子東窗事發壓下來,他簡直不要活了!他想到爸爸、媽媽、同學都不會要他了,他沒臉活在這世上,當真是走投無路。

而最不能忍受是顧青臨看低他、遠離他,他怕得要死,心都要碎了,幾乎當下就掉出淚來。

簌簌的眼淚沾濕了那張美麗的臉龐。他驚慌失措,淚光閃爍地望着嚴一維:“你、你想怎麽樣……”

嚴一維道:“你有多少封口費?”

陸雪羽連忙算計着他那些私房,然而眼下又怎麽算得過來呢。

他抽抽噎噎地道:“爸爸不怎麽給我錢,我沒有錢……”

嚴一維斂容道:“那就難辦了,你想想怎麽感謝我吧,我不着急。”

不知不覺學校到了,浩浩蕩蕩的護衛車隊一直把他送到門口,嚴一維還下車看着他進學校才作罷。

陸雪羽也顧不得四周同學們的圍觀,他在車上狠狠哭了一場,又是驚吓又是傷心,像死了一回終于逃生出來,抛下嚴一維就往學校跑。

他跑到校門口正好撞上也來上學的陸卓英。

他一向無視陸卓英,從不覺得家裏是有這個人的。這下撞見,卻是病急亂投醫,叫住陸卓英就道:“三弟,你怎麽才來?”

他以哥哥的身份訓弟來遮掩,聽在陸卓英耳朵裏逆鱗般刺心。

他有什麽資格教訓他?

而陸雪羽還毫無知覺地不滿地訓道:“你都落下多少天的功課了才來?老師布置的作業你做了麽?”

陸卓英被陸海.關了長達一個多月,幾乎快餓死在裏面,瘋了一般。他覺得自己也和他那媽一樣瘋了,看着陸雪羽便是咬牙切齒般的恨。

然而陸雪羽從來都是前呼後擁,在學校地位又高,很會欺騙人。

他也只能壓下心頭血恨,木着臉應着:“嗯。”

陸雪羽慌慌張張借口走了。

嚴一維看了看陸雪羽,目光最終又落在那沉默寡言的弟弟身上。

陸卓英麽。

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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