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受傷
嚴一維扭頭走了,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此後的幾天,他都一邊忙得很,一邊在暗中觀察着陸雪羽。
他擅長潛伏,并且感覺敏銳。大半夜,陸雪羽不睡覺,蹲在馬桶上看小說。
浴室的光隐隐約約地照出來,他一頁一頁地翻着書,大部分時候只看上面的畫,不看上面的字。看着看着,他癡癡地笑出來。在半夜的浴室裏,他發出輕快的笑聲。
嚴一維幽幽地觀察了他許久,喊了一聲“阿雪,睡覺”。陸雪羽捧着畫報走出來,背對着他脫鞋子。往常,他都要催好幾次他才不情不願地過來。即便來,也一副赴死的死心模樣。
然而這次,他脫了鞋子,小心保存好他那畫報,躺在床上。嚴一維淡淡地看着他,陸雪羽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對他道:“脫衣服還是親一下睡覺?”
嚴一維冷聲:“你都願意?”
陸雪羽沉下臉來:“我當然不願意,所以還做不做?”
嚴一維道:“不做。”
陸雪羽躺下睡覺,嚴一維瞪着他。
陸雪羽享受着他刮刀似的目光,想他會怎麽折磨自己。嚴一維手段多得很,常常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離開之前,最好不要惹毛他。
他氣餒地又爬起身,垂下睫毛,對着那閻王輕輕一吻。就像小兔子捋捋野獸的毛。
“睡覺吧,好嗎?”
嚴一維看着他,隐隐有山呼海嘯的架勢。他能為了離開,做到如此的地步。這是一只養不熟的狗,會咬人的狗不叫。
他們躺在一張床上,陸雪羽姿勢僵硬地躺在他的懷裏。還剩不到幾天了,他還能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他感覺窒息地仰着腦袋,刻意不去聞男人身上的味道。然而他就是在那,手臂像鐵鉗一般禁锢着他,氣息籠罩他全身,将他染髒,将他困在地獄,逃無可逃。
兩人貌合神離,互相仇視地躺着。如果可以,其中一個必然會拔起一把刀,将對方捅死在床上。
翌日,兩人神态冰冷地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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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一維道:“今晚我不回來了。”
陸雪羽輕松地舒了口氣:“哦。”
嚴一維用手絹擦了擦手:“你不把你的小侄子們接過來嗎?”
陸雪羽疑惑道:“為什麽要接過來?你……”
他驟然恐懼地望着他,嚴一維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陸雪羽才發覺自己想多了。
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任小姐還要上班,她不放心我帶。我還是去看他們比較好。”
嚴一維望着他,甩了手絹走了。臨走,他把一個保镖叫來,吩咐了什麽。他已經不相信武安。
一早上的氣氛就如此可怕,陸雪羽真覺得這魔鬼太難伺候了。
不過沒關系,就還剩幾天了。
他一天天地等着,度日如年。但是這次拿到何叔叔的電話,他心裏有底,也不是特別慌。中間隔了好幾個人,他按部就班地按照對方說的做,在家一點跡象都不表現出來。
他心中有鬼,卻勢在必行。中間曾有一段時間什麽消息都沒有,他竟然也沒慌。最差的結局不過是還困在這裏,他已經沒有什麽好怕。
嚴一維也沒有動靜,甚至陸卓英、高繼明那邊都沒有動靜。所有的事情,來到了暴風雨前的寧靜。
期間,嚴一維問他:“怎麽不出去玩了?”
陸雪羽不答反問:“你不是不願意我出去?”
他叮囑過他不要出門。
“這麽聽話?”
陸雪羽抱着抱枕疑惑道:“聽話不好嗎?”
“好。”
嚴一維用刀叉切着牛排,他像最完美的獵手,能将肉切得一絲一絲非常幹淨。
就在動手的前幾天,陸雪羽終于得到了何金庭的消息。他竟然還沒走,卻隐在了暗處。他東躲西藏了許久,曾經也想着聯系過他。陸雪羽的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着,眼淚幾乎要墜落下來。
爸爸的錢,爸爸的人,在他死後,依舊無聲無息地庇佑着他。
爸爸……
他現在誰都不信了,他一定要親自見何叔叔一面方才放心。
他去找嚴一維:“能不能放我個假,今天英雄他們幼兒園入園,我想親自送一下他們。”
嚴一維道:“還回來嗎?”
陸雪羽以為他問晚上回不回來吃飯。
“要晚一點吧,你不用等我了。”
嚴一維擡眼望着他:“早點回來,不要亂跑。”
“好。”
他看着他轉身上樓,急切切地就要出門。他換了一身漂亮的衣服,從頭到腳換過一身。他以前最讨厭噴得像陸卓英那樣香,如今他将香水噴在西裝內側,只一點點,幽幽的香味從袖口裏散發出來,更添魅力。他穿了一身秋天的杏色西裝下來,淡雅之外有一點點甜。戴了帽子,指揮着保镖開車,急匆匆地出門去了。
嚴一維眼睜睜地看着他出門,眼睜睜地看着他從身邊離開,奔向另一個方向。
仿佛從他身上撕裂下來。
他丢過一次木雕,失去過一次母親。
多年以後,陸雪羽以同樣的方式回報于他。
嚴一維沒有跟上去。
他依舊沉靜如水,離結果越近,他越靜。不管是陸雪羽還是高繼明,他都埋伏在了最暗處,如野獸般盯着他們。他能一動不動從頭到尾地潛伏着。
這次陸雪羽回來,神色頓時穩了很多。離動手那天越來越近,嚴一維很忙,陸雪羽也忙了起來。
兩人各自忙着,幾乎沒什麽交流。陸雪羽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要安頓好英雄他們,要給任小姐錢,要封住顧青臨的嘴,要和何叔叔那邊配合默契……他從來都沒這麽忙,分身乏術,而他竟然不知不覺學會了這麽多。
都是拜嚴一維和陸卓英所賜。
把他逼到這種絕境。
在逃跑的前一天,他撫摸着他那些畫報、衣服,他不能帶它們一起走了。除了那只枕頭,嚴一維買給他的枕頭,他把枕芯提前摘出來一次,他也不能全部帶走它。他趴在床上聞他那只枕頭,他只能帶枕套走。
他是那麽的傷心,卻也毅然決然。
嚴一維也準備明晚動手,他和陸卓英已經配合好,在和高繼明交易的時候發作。
兩個人各懷鬼胎在最後一晚躺在同一張床上。嚴一維枕着胳膊想事情,沉靜無波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蒙了一層光。
最後一晚了,陸雪羽望向他,覺得他也不是很難看。他長相不似爸爸和顧青臨,斯文儒雅的。他像一把剛出鞘的刀,沉靜、陰冷,殺氣凜凜。他不是他審美的男子,但是他卻是與他糾纏最深。
嚴一維劍眉、薄唇,臉部輪廓陰森俊美,有時候會覺得他不像個人,像鬼,魔鬼或者野獸。
嚴一維在思考中扭頭望向他,他方才想的事情大概是陸雪羽無法想象的。
他殘忍冷酷對他笑了一下:“看什麽?”
這個夜晚注定孤獨,孤獨的兩顆靈魂抛在荒野。
陸雪羽道:“沒什麽。”
嚴一維道:“明晚我有事,會很晚回來。”
陸雪羽道:“哦,我也要去看英雄。”
嚴一維道:“你沒什麽話要和我說嗎?”
他盯着他的臉,陸雪羽猶豫了一瞬,橫下了心:“沒有。”
“好。”
這是他給他的最後一個機會。
他咬着牙對他道:“過來。”
陸雪羽知道他要做什麽,最後一晚,他不想再惹出事端。他慢慢靠過去,靠在他的肩上。
嚴一維繼續道:“脫衣服,自己脫。”
陸雪羽眉睫顫抖,他已經很久沒有被粗魯地對待過。即便喝酒之後,他只能堕落沉淪,也是不用面對清醒的自己的。然而今晚,他要他清醒地面對,一絲一毫地感受。
他要他面向他,看着他,扭着他在床上逼視着他。
他在他的目光下一顆一顆屈辱地解着扣子。
他不願意這樣,他望向他,然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陸雪羽不情願地被他逼得正視自己,正視自己是多麽的恥辱,多麽的不堪與表裏不一。
他們內心都是如此的痛苦,卻只能拉着對方堕入地獄,焚毀着彼此。
這個晚上,注定是不平靜。
一次又一次,淩晨的床上無望的喧嚣。卧室的燈亮了一夜,亮如白晝。陸雪羽哭了很久,最後哭不出聲來了。
嚴一維從床上下來,天昏沉沉的,還沒亮。他要走了。他走了之後,陸雪羽有自己的安排,也要走。
最後一眼,他望了他一眼,出門去。
下午,陸雪羽一動不動等着何金庭那邊的消息,房裏的電話鈴一響,他趕在張媽接起之前接了,和任小姐對答了幾句。
傍晚,他換好衣服,守在門口等待。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每一秒都是那麽的緊張。看了好幾次表,好不容易等到了六點,他吩咐保镖,他要出門買蛋糕,帶去和英雄他們吃兒童餐。
因為他們去過那家店好幾次了,司機和保镖都已經習以為常。他将枕套貼身揣在懷裏,什麽都沒帶,只帶了一個錢包出門。
天剛擦黑,他只要出去這裏,何叔叔就會派他們的人在他們聚會的餐廳那等着他。兒童餐廳人多又雜,保镖們都在外面等着他。沒人注意到他假裝上廁所,從後門出去,上另一輛車,逃向未知的彼岸。
他忐忑不安地坐在車裏,車在山道上飛馳。抛棄荒園、抛棄湖泊、抛棄樹林,他再也不會見到嚴一維和陸卓英。
他此時竟有些哀嘆,但更多的還是感覺害怕、不安與急迫。
他眼望着離那家店越來越近,仿佛看到那溫暖的燈光,聽到英雄他們咿咿童語的聲音。他的心像塊海綿又沉重又輕軟,眼淚幾乎快掉下來。
在他即将駛往夢想的彼岸,離那家店就還差一步的時候,黑黢黢的山道上忽然停着一輛車,明明滅滅的車燈照過來,現出一個濃郁黑色的影子。
魔鬼背光而立,對他微微一笑:“要去哪?”
陸雪羽探出車窗,怔愣着望着橫在道上的嚴一維等人!
離溫暖的市區不過一步之遙,這邊是無盡的夜,那邊是溫暖的光和空氣。他卻再也一步踏不過去了。
他發了瘋般地從車裏跑出來,奔向那溫暖的光,歇斯底裏地尖叫。
然而,也只迎來魔鬼無情的鎮壓。
嚴一維周身一片濃郁的黑,邪佞的臉望着他:“要去和他重聚,跟他跑是不是?”
陸雪羽張着唇震驚地望着他。
嚴一維扭着他的手臂,将他拎在手裏:“死了那份心吧。”
他抓着他往車那邊拖,陸雪羽死活不肯,瘋狂地掙紮着。他打他、扇他、抓他的頭臉,然而嚴一維任憑他抓,撈着腰扛在肩上掼進車裏。
兩個保镖自然地壓制住陸雪羽,從此再沒有一分憐惜。
從山下到園裏,陸雪羽洶湧地哭着。嚴一維的心冰到極致,繃緊到極致,沒有人敢靠近。
他一次次地給他機會,而他卻一次次地讓他失望。他就是要跑,他就是要離開他。不論他做什麽,他都是要無情地跟着人跑。
既然都要跑,那又還有什麽區別?
保镖們将陸雪羽扔進一個黑洞洞的房間,這不是卧室,這是地下室!
陸雪羽驚詫地望着那扇幽閉的門,幾乎就是渾身顫栗,害怕極了!
“你如果還把我關在這裏,你不如一刀殺了我吧!”
“你以為我不敢嗎?”他怒火更炙。
“你敢,你當然敢。但是你就算把我關死,我也不會愛上你。我一句話不會和你說,一眼都不會看你。你若是不信,你就試試。”
陸雪羽退到牆邊,已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架勢。
嚴一維看着他那避如蛇蠍的架勢,內心更為焦灼苦澀。說不出是難受還是絕望。
“所以顧青臨就可以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讓你跟他跑?”
“你跟蹤我?”
陸雪羽瞪着他,他真是從沒見過這麽無恥的人。
“你有什麽權力限制我的自由?還跟蹤我!你還敢提顧青臨,如果不是你,顧青臨會被逼得不敢見我嗎?這裏面沒有你的半分緣由?顧青臨再不好,也比你強無數倍。他起碼不會關我,不會欺負我,不會跟蹤我!不會像一個小人每天控制着我的自由,監視着我的行動!讓我無時無刻不忍受你帶來的屈辱!我受夠了!我再也不能忍受這樣的日子,我恨你,我恨你們!”
他終于說出來了,他終于敢說出來了!
“你恨我?”
“對,我恨你!你讓我沒有爸爸,沒有家!我恨死你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永遠都不會愛上你。你想得到我,除非我死!”
他拔下地下室窗棂上一顆釘子,手被鐵釘劃破在所不惜,将那顆釘子逼向自己咽喉。
他說道:“你是想要死的我,還是想要活的我?”
落到這一步,他們再也沒有絲毫退路!
“好、好。”
除非他死。
嚴一維從地下室走出去,望着外面的天,天黑得不能再透了。木雕和母親,從來沒有回來過。他後來,給自己又造了一個心愛之物,這一次,他也不會回來了。
生命就是一次接一次的失去,誰也無法阻攔。過往的傷痛,刺進去的,再也沒有拔出來過。
嚴一維走入深夜中,陸卓英在門口等着他,看到他從園裏出來。冷峻的面孔,如墨如刀,像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個雨夜。
他很欣喜,嚴一維終于回到了他該有的位置。他們都是這樣殘忍的一對野獸,從不配做人。
陸卓英扔給他一把槍:“走嗎?”
嚴一維将搶握在手裏,上車:“走。”
他們一起奔向黑夜,融入黑暗。然而那一晚,智者千慮也總有一失,高繼明提前知道了他們的行動,兩方猝然交火,嚴一維在混亂中中槍!
陸卓英抱着一身是血的他從港口倉庫逃出,感覺他的身體越來越冷。
他這樣從來不哭的人,眼淚奪眶而出,不住地掩着他冒血的傷口,哭得泣淚不止。
身後是亂槍射來的追兵,兩人跳上一輛車。強橫的保镖穿過槍林彈雨,嚴一維還在堅持地道:“回紅園……”
“就是他跑出去,暴露了我們的行動,你還要回去!”
陸卓英恨得幾乎噴血,他一邊親自開車,一邊伸手捂男人的傷口。身後的保镖沒了聲息,兩人一起從倉庫闖出,墜入海中。
幸好陸卓英是會游泳的,那一夜,沒人知道他是怎麽将嚴一維從水裏拖出來的。兩人顫顫巍巍地躲回沒人的倉庫裏,等着天色一點點變亮,身上一點點涼透。偏遠的地方,什麽都沒有。
他拖着昏迷高燒的嚴一維,在他最後的氣息奄奄中一個人,将他帶回了紅園。
他說:“紅園,還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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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結束了,這章再沒有評論我會哭的QAQ
# 三人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