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慎,你怎麽啦?”

黎阮自然也瞧見了那點血色,連忙朝他跑過來。

江慎捂着口鼻,別開視線不敢看他:“沒事,我就是——”

他話還沒說完,少年擡手在虛空一點。

仿佛有一陣輕柔的風拂過,江慎一怔,松開手。血已經止了,而且手上袖口上,半點血色都看不見。

回過頭,少年笑吟吟看着他,耳朵尖得意地高高翹起:“我法力也恢複了一點點。”

“你……”江慎只覺一陣口幹舌燥。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多半是服藥後的副作用,陽……陽氣有點過盛。”

“哦。”黎阮不疑有他,“那晚上我再多吸點,幫你都吸出來。”

這話平日裏聽得不少,可如今小狐貍幻化人形,再說這話怎麽聽怎麽覺得奇怪。江慎視線躲閃着,餘光瞥見小狐貍還赤條條站在他面前,一時間連手都不知道怎麽放。

他正想開口,卻見小狐貍忽然蹲下身。

少年其實不算非常消瘦的身形,反倒玲珑有致,但他骨架很小,站着只到江慎肩膀。蹲下來便顯得更小了,還不到江慎腰部高,仿佛一只手臂就能圈起來。

只見他伸出手,隔着衣物将手掌貼在了江慎右腿的舊傷處。

這次時間長了很多,像是有一股暖流順着他掌心流入江慎體內,溫溫熱熱,很溫和。

片刻後,他松開手,舒了口氣:“應該治好了,你試試?”

兩個多月過去,江慎的腿傷其實恢複得差不多了,在行走時已經幾乎看不出受過傷的痕跡。不過像疾跑或練功這種高強度動作,就有些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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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貍一直念叨着,等法力恢複要幫他徹底治好。

他向來是說話算話的。

江慎沒有動,黎阮直接上手想扯開他褲子看看還有沒有痕跡,江慎忍無可忍,連忙把他拉起來。

他變作人形已經有一段時間,一直沒有穿衣服,裸露在外的肌膚沾上雪花,冰冰涼涼。

反觀江慎的手,燙得驚人。

黎阮被他燙了一下,江慎猝然收回手。

“你……你先把衣服穿上。”江慎艱難道,“你變不出衣服嗎?”

黎阮道:“當然能呀。”

他又施了個法。

黎阮為自己變出了一身紅衣。那衣衫很輕薄,寬袖窄腰,上頭還用金線勾勒着雲紋。

是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狐貍。

他長發未束,紅衣襯得他膚色雪白。

江慎看了他一會兒,視線下移:“鞋呢?”

“我不喜歡穿鞋。”衣衫下擺不長,只到腳踝處,往下是一雙瑩白如玉的腳。黎阮赤腳踩在地上,聽言動了動腳丫子,“鞋子穿着不舒服。”

江慎問:“那你不冷嗎?”

黎阮“唔”了聲:“……好像有一點。”

當狐貍時,爪子上有厚厚的絨毛和肉墊保暖,幻化成人之後可就沒有了。

江慎還想說什麽,黎阮忽然輕盈一躍,跳到了他背上。

他勾着江慎的胳膊,尾巴在身後開心地搖晃:“你背我回去不就行了?”

他以前就這樣,與江慎一起出門時,懶得走路就挂在江慎脖子上,讓江慎背他。

仗着自己是個小不點,完全沒體諒過江慎腿傷未愈。

江慎身體微微僵硬:“小狐貍,你現在是個人。”

黎阮:“可我應該沒有變得很沉吧?”

他當然不沉,這點重量甚至會讓江慎懷疑,這小狐貍平時吃那麽多,都吃到哪兒去了?

“你比我高那麽多呢,你行的。”黎阮在他頸側蹭了蹭,“而且我剛治好了你的腿,你應該報答我。”

小狐貍外形幻化成了人,但行為舉止一點也沒有做人的感覺,還是維持着狐貍樣。

江慎被他蹭得發癢,連忙道:“知、知道了,我背你就是……你別蹭我。”

“回家啦!”

江慎背着小狐貍往回走。

“對了,你為什麽忽然來找我呀?”

“京城送了些元宵過來,叫你回去吃。”

“元宵是什麽?”

“你不知道?”

“不知道。”

“凡間過年時會吃的東西。”

“哦哦……”

“那過年又是什麽呀?”

“……”

回到洞府,江慎把黎阮放在火堆邊。

他們回程時雪已經下得很大了,黎阮的頭發上身上都沾了不少雪,的确是有點冷的。回到溫暖的地方,立刻把腳丫子伸到火堆邊取暖。

江慎則從洞府深處堆放的雜物裏翻出了幾個陶罐。

在江慎到來之前,黎阮這洞府裏本沒有這些用具,他連生火取暖都很少,更不用說這些。

這陶罐是他們近來在山裏尋找食物時才撿到的,有些破損,但洗幹淨後能用來煮點東西,燒燒熱水。

其他碗筷用具,則是江慎平日裏閑着沒事,用木頭和竹子自己削的。

江慎先将陶罐清洗一遍,盛了清水架在火上。待水沸騰後,再将元宵下下去,沒一會兒就咕嘟咕嘟冒起熱氣。

等待元宵煮熟期間,黎阮又問:“所以京城今天又傳信來了嗎?說什麽啦?”

這段時間黎阮為了早日築基,一直在專心修行,已經很久關注過京城那邊的消息。

當然,所謂關注也不過是聽故事的心态。

江慎道:“湖廣巡撫蓄意刺殺太子,已經被俘,等到開春多半就要押解回京了。”

“啊?”黎阮驚訝地睜大眼睛。

他前後也就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沒關注,怎麽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好像錯過了很多的樣子。

黎阮腦子一時間有點轉不過來,問:“所以之前真的是他要殺你?怎麽查到的呀?”

“不是長鳴山這樁。”

黎阮更不明白了。

江慎問:“一個月前,湖廣巡撫準備南下,寫信提出想要見我,還記得嗎?”

“記得。”黎阮點頭,“你說他是為了試探你。”

“嗯。”江慎道,“他執意要見我,我便遂了他的意,派人假扮成我的模樣,與他相見。”

“他便是在那場相見後不久,派人企圖刺殺‘我’,被當場所擒。”

黎阮還是不明白:“可你之前不是說,兇手不會笨到殺你第二次嗎?”

江慎:“兇手的确不會,但湖廣巡撫,這可是頭一次。”

黎阮:“他們不是一波人嗎?”

“就算當真隸屬同一陣營,也會各有謀劃,何況……”江慎道,“他是騎虎難下。”

黎阮眨了眨眼,顯然沒有聽明白。

“那兇手暗殺我不成,想派人試探我,你覺得他會安排一個什麽人?”

“唔……信得過的人?”

“不,他會派一個棄子。”

如今的朝堂上結黨派系明顯,那湖廣巡撫在明面上,從來不屬于任何派系。若非江慎事先打探到他與三皇子一脈走得很近,他也不會知道。

太子剛剛受到刺殺,這個時間派人去試探,定然會引起他的懷疑。

挑這麽一個明面上沒有加入任何派系,幹幹淨淨的人,是最好的選擇。

但換句話說,這個人也相當于被派系抛棄。

因為一旦他因此受到任何牽連,他幕後的派系絕對不會伸出援手。

黎阮恍然:“原來是這樣。”

他們說話時,元宵漸漸煮好了。

江慎給黎阮盛了一碗,才繼續道:“我想得到的事,湖廣巡撫自然也想得明白,所以他會想辦法自保。”

“向我檢舉揭發長鳴山截殺的真相,亦或者,殺了我,向派系證明自己的價值。”

這不僅僅是簡單的派系鬥争,也不僅僅是如何保命的選擇,這事關皇權争奪中,他要站在哪一邊。

“我故意讓假身表現出重傷未愈,守衛空虛之狀。這般情境下,無論他想選擇前來告密,還是前來暗殺,都十分有利。”

江慎聳聳肩:“很可惜,他選擇了後者。”

“那是很可惜。”黎阮捧着湯碗,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江慎看着小狐貍這可愛模樣,笑了笑,沒把剩下的事說完。

其實他早猜到湖廣巡撫不會選擇前者,因為,他從不會放任任何可能對他不忠之人留在身邊。湖廣巡撫牽連進長鳴山截殺一事,就算他當真倒戈,江慎也不會留他多久。

看似有兩條路,其實只有一條。

暗殺不成,便是死。

“不過這也是好消息吧?”黎阮道,“至少你已經抓到了一個人,接下來應該更容易查出兇手了吧?”

“是好消息,不過……”江慎頓了頓,道,“想查出真兇,還沒這麽容易。”

無論是當初截殺他的刺客,還是後來潛入長鳴山的探子,他們身上都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可見那幕後真兇是個行事極為妥帖之人。

沒有證據,沒有線索,查起來猶如大海撈針。

江慎嘆息一聲,道:“可惜當初那封僞造的密函被我燒了,否則應當是有辦法查到線索的。”

這種密函向來閱後即焚,當時江慎見那密函上有當今聖上的密印,便沒有懷疑,看過之後就将東西焚燒了。

誰知道會出這種事。

“唔……被燒了?”黎阮若有所思。

江慎問他:“你想說什麽?”

黎阮道:“如果你還記得那上面大致的內容,還有當初拿到它的情形,我說不定能幫你找回來呢。”

那是一種記憶回溯的法術,能夠進入別人記憶中的場景,記憶越清晰,場景搭建越真實。只要黎阮能夠進去,便能模仿那信函變出一封一模一樣的,帶回現世。

江慎眼前一亮:“可以嗎?”

“現在還不行……”黎阮摸了摸鼻子,“我的法力沒有完全恢複,這個法術很難的,要再等一段時間。”

“好。”江慎并不覺得遺憾,有機會将東西找回已經是意外之喜,他不急于這一時。

他又道:“先不說這些了,快吃吧,一會兒涼了。”

黎阮點頭:“嗯!”

吃飽喝足,黎阮躺在江慎的床上哼哼唧唧。

“好撐啊……”

“誰讓你明明已經吃不下,還偏要多吃那最後一碗。”江慎将碗筷陶罐清洗歸位,才回到床邊,“這會兒知道難受了?”

“可是真的很好吃啊。”黎阮揉着肚子,“凡間怎麽會有這麽多好吃的,真羨慕你。”

江慎動作一頓。

“凡間好吃好玩的東西還多着呢,你……”他瞥了床上的少年一眼,試探道,“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帶你去。”

“還是不了。”黎阮并沒把他這話放心上,回答幾乎未經考慮,“凡間雖然好東西多,但凡間人煙嘈雜,濁氣也多,很不适宜修煉。我還要飛升,沒有時間去玩。”

江慎眉宇微蹙。

又是為了飛升。

但他沒有說什麽,反倒是黎阮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連忙爬起來,在床邊翻找出藥瓶:“你該吃藥啦!”

江慎:“……”

江慎:“今天還要吃嗎?”

黎阮跪坐在床上,舉着那青釉藥瓶:“為什麽不吃?”

江慎:“你不是已經築基了?”

“只是築基而已,還差得呢。”黎阮道,“以我現在的修行進度,要再往上突破一層可能還要幾十年,我倒是能等,你能等嗎?密函不想找回來啦?”

少年的神情極為認真,好像這只是與之前一樣的一次尋常的練功,而不是……

不對,本來也不會有其他意思。

江慎閉了閉眼。

“……好吧。”江慎道,“我吃就是。”

今日藥效起來得很快,黎阮照往常一樣伏在江慎身上,貼在頸側先深深吸了口氣。

江慎渾身僵硬,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你怎麽都不摸摸我啦?”黎阮不悅地問他,“你平時都要摸我的。”

他如今已經沒辦法像之前那樣趴在江慎胸膛上,只能退而求其次,雙腿分開跪坐,身體前傾貼住江慎。

說話時尾巴還在身後掃來掃去,時不時碰到一下江慎的小腿。

江慎咬牙催促:“你快一點。”

黎阮像個每日吃白食還挑剔的食客,一會兒嫌棄江慎不摸他,一會兒嫌棄江慎渾身僵硬沒有往日蹭着舒服。

江慎幾乎快要被他逼瘋了。

過了一會兒,黎阮忽然嘆氣:“怎麽還沒完啊,我都累了。”

江慎難以置信:“你問我?”

“可你今天的精元真的很多啊,這裏一直沒消下去。”黎阮納悶,“我都吸了好多了。”

江慎:“……”

黎阮還在問:“為什麽一直沒好呢,也是藥的原因嗎?”

江慎磨了下牙。

他今日大概是真被這小狐貍逼得有些失去理智,江慎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嗯,是藥的原因。”

江慎嗓音低啞,輕聲道:“要不然……你摸摸,或許能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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