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6章
翌日清早,衆貢士被人領着進了皇宮。
這是當朝第一次,當今聖上不再主持殿試,大殿前方龍椅空懸,但沒有人因此感到輕松。太子江慎,如今在民間的威望,并不亞于當今聖上。
衆貢士靜立大殿之上,各個垂着頭,沒人敢說話。
貢士在大殿上的站位是按照會試的名次而來,三人為一排,以左為尊。隊伍最前方的三人裏,中間站了名約莫二十多歲的青年。
青年穿着一身淺藍色布衣長衫,不知漿洗過多少次,已經有些瞧不出原本的顏色。就算是在這人人緊張自危的大殿之上,也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原因無他,他這身衣服實在太破了。
當朝大興科舉不假,但想要參加科舉,首先要讀得起書,其次要上得了京城。
這兩條看似簡單,可對于真正的寒門學子來說,其實很不容易。
寒門學子,買不起書,買不起燈油,湊不齊上京的路費,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進京趕考的路上。
與之相反的,便是名門望族。
從小生活優越,在錦衣玉食中讀書習字,順理成章考取功名。
幾乎每一次科舉納士,都是名門子弟占了多數。
寒門學子能擠進殿試就不容易,更不用說拿到前幾的名次。
那青年的左右後方,如今便皆是錦衣華服的名門子弟,自然顯得他有些突兀。
于是,當江慎走進大殿時,第一眼便将視線落到了他身上。
Advertisement
但也僅僅只是多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
江慎當然不能坐龍椅,也沒理會随侍太監給他在龍椅邊放的椅子,就這麽站在大殿前方,讓主考官葛學士宣讀殿試規則,開始策問。
策問的題目,是江慎與諸位翰林事先準備好的。
不用他親自提問,他只需聽取貢士的回答,觀察其神色、氣度,綜合考量,最終定出三甲。
策問的順序完全随機,點到誰的名字,誰便當場作答。江慎仔仔細細聽着,一言不發。
“溫良初。”葛學士點到了一個名字。
大殿第一排中間那名青年擡起頭來。
今年會試第二名的學子溫良初,江慎一直對他有些感興趣。據說此人出身寒門,自小便立志考取功名,要替全天下的寒門學子出頭。
他在會試上做的那篇文章便很不錯,就是與最終奪得會元的那篇文章比較,也差不到哪兒去。
而更讓江慎感興趣的是,這三天裏,他從沒有表現出任何要依附江慎的意思。
非但沒有,甚至就連江慎命手下的文士名流邀他赴宴時,都被這人以要照顧剛生産的妻子與剛出生的兒子為由,婉言拒絕。
京城文士名流時常舉辦宴會,江慎這幾日便是以文士集會為由,派人将他感興趣的貢士邀請而來,觀察一番私下的品行為人。
當然,這集會明面上不會是以太子名義。
可這位溫學子,還是拒絕得太果斷了。
果斷得叫人覺得,若不是已經另謀其主,大概就是個只會讀書的死腦筋。
這消息傳回來,江慎養的那群文士名流裏,有人惋惜他錯過機會,也有人覺得他不識好歹。
但江慎卻覺得此人不錯。
懂得疼愛妻兒,是個好男人。
因了這種種原因,江慎在殿試之前,便對這位寒門出身,卻考到會試第二的溫學子頗有興趣。
此刻聽見葛學士喚到他的名字,江慎立即垂眸朝那青年看去。
青年擡起頭時,恰好對上了他的目光。
江慎身為太子,自然沒有什麽不能窺探他容貌的規矩。但過往殿試是由聖上主持,私自窺探聖上容顏是不敬之罪。因此,在殿試之中,衆貢士在上頭沒有念到自己名字的時候,按照慣例是要颔首垂眼,不能輕易擡頭的。
所以,這其實是青年第一次看見太子殿下的真容。
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甚至就連葛學士策問的題目都沒有聽見。
江慎皺起眉。
民間不乏有人稱贊過江慎,說當今太子容貌如何俊朗無雙,氣度非凡。但江慎不覺得自己長了一張會讓人看得呆住的臉,何況這位溫學子家中已有妻兒,更不可能對他感興趣。
這是在發什麽呆呢?
難道是太緊張了?
青年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失禮,瞬間緊張得臉色通紅,雙膝一軟幾乎就要跪倒下去。江慎只是淡淡移開目光,示意葛學士再問了一遍方才的題目。
好在青年臨場反應還算快,見江慎沒有怪罪他的意思,連忙調整思緒,認真答題。
答案妥帖,角度新穎,不乏叫人眼前一亮。
葛學士回過頭來,朝江慎笑了笑。
殿試結束,衆貢士退出大殿,在外頭等着太子殿下決斷出最終三甲名次。
直到這時候,貢士間的氣氛才略微活絡輕松一些,開始彼此說說話。
“溫兄,溫兄!”一名青年書生走到隊伍前列,喚住了溫良初,“殿試都結束了,你怎麽還心不在焉的?”
這書生也是寒門出身,他們這些個窮苦書生在京城無依無靠,彼此來往較為密切。
“沒事……”溫良初恍然回神,道,“我只是覺得,太子殿下的模樣,好像瞧着有點眼熟。”
“眼熟?”書生問他,“莫非你此前見過太子?”
溫良初不答。
他擡眼望向大殿方向,若有所思地蹙起眉。
其實并非只有眼熟。
在看見那位太子殿下的瞬間,他腦中忽然浮現出了一段陌生的記憶。
與他先前認知中發生過的事全然不同。
大殿內,江慎坐在龍椅邊的椅子上,翰林院葛學士向他呈來一份名冊。
“殿下,已按照您的意思,拟好了今年三甲的名冊。”葛學士道,“就是這一甲……”
一甲共三名,按照名次分別為狀元、榜眼、探花。
江慎把那名單接過來,考中二甲和三甲的貢士都已經填上了名字,只剩一甲還是空白的。
但江慎心中已有人選。
分別是兩位名門出身的學子,以及溫良初。
那兩位名門學子在會試中便名列前茅,才華家世都不差,此前也都已經向江慎表明過投靠意願。
至于溫良初,才華是有的,但态度不明,入朝為官不知是否會成為隐患。
“葛大人,依你所見,這溫學子當給個什麽名次?”江慎問。
葛學士心中應當早有計較,答道:“論才華,這三人其實相差無幾,若讓微臣來斷,可給榜眼。”
狀元榜眼探花,雖然彼此間只是一名只差,但入朝後的實際境遇天差地別。
若真讓一個隐患當了狀元平步青雲,對江慎不一定是好事。
而給榜眼不給探花,則表示太子殿下對寒門的倚重。
不僅一甲,今年的三甲當中,寒門學子被納取的比例及名次,已經較往年提升許多。不僅是因為今年寒門學子中确實出了幾個人才,還能看出,太子殿下當是有扶持寒門的打算。
扶持寒門,便是江慎交給崇宣帝的答案。
因為太子殿下如今在民間聲望高,今年貢士中選擇依附他的人不少。真要江慎去挑誰是真心,誰是趨炎附勢,這麽短的時間,坦白而言,他挑不出來。
既然如此,他不妨索性棄了這條路,另辟蹊徑。
“可我覺得,溫學子方才在策問中對民生的回答,才是切入了如今天下百姓的痛點。”江慎悠悠道,“他自民間而來,最懂得窮苦百姓需要什麽,這問題上,他答得比另兩位好。”
那些名門子弟,從小沒有體會過真正的疾苦,就是答得天花亂墜,也不過紙上談兵。
如今的朝堂,紙上談兵的人夠多了。
葛學士跟在江慎身邊多年,他這麽一說,他便明白了殿下是什麽意思。
這是想将溫學子點為狀元啊……
大殿之上如今只剩他們兩人,葛學士朝周遭一瞥,上前壓低聲音:“可是殿下,這樣一來,那幾家名門望族恐怕……”
“名門望族。”江慎輕嘲一笑,“那些個大家族,自诩名門,但他們的名財權勢,哪個不是朝廷給他們的?豈有讓他們反過來把持朝政的道理?”
葛學士還是有些猶豫。
如今正是朝中各派系彼此暗鬥的重要關頭,太子殿下正需要那些名門望族的支持。
如果在這時候得罪了他們……
“葛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件事。”江慎道,“這天底下,窮苦百姓可比所謂的名門望族,多出許多。”
扶持寒門,得窮苦百姓支持,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本朝都多少年沒出過寒門狀元了。”江慎站起身,将那冊子遞還給葛學士,“若能以此激勵天下寒門學子勤勉讀書,考取功名,受益的不只是我,更是整個天下,和我大恒江山。”
他說着,極愉悅似的笑了幾聲,大步往殿外走去。
葛學士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也笑起來,朝他深深地行了一個大禮。
公布殿試名次,太子殿下便沒有必要再親自參與。
他也沒打算要參與。
今日一大早就出了寝宮,殿試又耽擱了大半日,他想他家小狐貍了。
可江慎剛出了舉行殿試的保和殿,正打算乘禦辇回東宮,餘光忽然瞥見一抹熟悉的鮮紅。江慎愣了下,默默收回已經踏上禦辇的一只腳。
“殿下,怎麽了?”随侍的小太監問他。
“沒事。”江慎清了清嗓子,道,“你們先回去吧,本殿下忽然想自己走走,不用跟着。”
衆人不疑有他,很快擡着禦辇走了。
等到人都走完,江慎才漫不經心地走到宮牆邊一棵樹下。
一只小狐貍從樹上一躍而下,被江慎接了個正着。
“慢點。”江慎摟緊了小狐貍,失笑,“不是要養胎嗎?那個養胎的像你這樣,又是爬牆又是上樹,整日上蹿下跳。”
“我們狐貍都這麽養胎的。”小狐貍強詞奪理,“這叫……提前教它捕獵技巧。”
江慎:“這叫瞎編。”
小狐貍低頭往他懷裏拱,一點也沒有被戳穿的難為情。
江慎今日出門早,身上正好披了件深色的披風。他将小狐貍抱在懷裏,拉起披風擋着,慢慢往東宮走。
“你怎麽忽然來找我了?”江慎問他。
小狐貍窩在他懷裏,小聲道:“就是想來找你嘛。”
江慎略微蹙眉。
黎阮平時很乖,擔心自己在宮內走動,不小心做錯事會給江慎惹麻煩,所以在江慎不在時,他很少與人接觸,也不怎麽外出。
會跑這麽遠來找他,肯定有他的理由。
但小狐貍不肯說,江慎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先抱着他回寝宮。
推開寝宮門,卻吓了一跳。
自從小狐貍進了宮之後,江慎便将寝宮附近的宮人全都調走,只每日讓人來打掃一次。今早他離開前,宮人才剛将寝宮打掃整理了一番,如今卻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寝宮內,他的日常用品散落了一地,就連桌上還沒看完的書籍都被攪亂了,衣櫥大開,裏頭已經被搬了個空。
大部分都被搬到了床榻上。
江慎的衣物如今盡數堆在床上,中間留出一個小小的凹陷,仿佛一個小窩。
江慎掀開披風,低頭對上那雙無辜的紅色眼眸:“我是在屋子裏養了只小狗嗎?”
小狐貍眨了眨眼,也不說話,搖身一變化作了人形。
江慎猝不及防摸到了對方光裸溫熱的肌膚。
黎阮現在法力恢複,變化人形時已經能夠同時給自己變出衣物,也不會再顯露出妖形的尾巴和耳朵。
可如今,他一對獸耳耷拉在發間,手臂勾着江慎的肩膀挂在他身上,尾巴在身後輕輕擺動。
江慎問:“你的靈力又耗盡了?”
“是……是呀。”少年把頭埋進江慎肩窩,還蹭了蹭,“要雙修才能好。”
江慎微笑起來,抱着少年走到床榻邊,先将那床上的衣物都掃到地上,才把人放上去。
“你在勾引我啊……”江慎壓着人,含着笑問他,“從哪兒學來的壞招?”
江慎就沒見過這麽直白又單純的勾引。
“書……書裏學的。”熟悉的氣息近在身側,黎阮的呼吸變得有點急促。他抓着江慎的衣服,眼眶微微紅了:“想要……”
他今天真的很奇怪。
也許是因為前些天江慎和他雙修了太多次,而雙修之後,江慎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離開他這麽長時間。
所以,黎阮從中午開始,便覺得心裏格外急躁不安。
拿着江慎慣用的用品,看他看過的書,把他的衣服全都搬回床上将自己裹起來,都安撫不了這份急躁。
他實在沒辦法了,才會跑出去找他。
“我聽說,狐貍在剛懷上崽子的時候,就是需要崽子父親陪着的。”黎阮今日的确顯得比平時急躁,他抓散了江慎的衣襟,洩憤似的擡頭在他肩頭咬了一口,“你不能離開我這麽久,這樣很不負責任。”
咬得并不用力,也沒破,似乎怕他會疼,咬完還輕輕舔了舔。
像撒嬌似的。
黎阮這話落到江慎耳裏,本身也和撒嬌沒兩樣。
他低頭安撫地親了親黎阮,低聲道:“是我的錯,下次不會離開這麽久了。”
黎阮被他親得嗚咽一聲,扒拉他衣服的動作更急切了。
江慎任他施為,覺得他這幅樣子極為可愛,又忍不住想逗他:“可是,狐貍懷上崽子之後,還能做這樣的事嗎?”
黎阮正怕他反悔,想也不想道:“不用管它的。”
說完又想起自己好像剛用了崽子當借口,忙找補道:“我、我是說……我會護好它,不用擔心。”
江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笑着應道:“好,那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