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2章

肅親王江承舟,本朝唯一一位親王,也是當今聖上在這世上留下的最後一位手足兄弟。他與崇宣帝并非同母所生,長得并不相似,比起崇宣帝年輕時硬朗英俊的模樣,江承舟五官生得更為溫潤,也更加年輕。

肅親王在聖上即位前便去了封地,這些年從未回過京城,因此其實沒有多少人認識他。

江慎道:“還不給王爺行禮?”

護在馬車周遭的一衆侍衛這才紛紛下馬,朝江承舟俯身跪拜:“拜見王爺!”

“都起來吧。”

江承舟說話時語調平和,他指了指那被扔在陣前那黑衣人,道:“此人是方才在樹林中埋伏的刺客之一,原本還有幾個,不過我的人趕到時已經跑了。”

江慎低頭掃了一眼,淡聲喚道:“郁修。”

郁修走上前去,将那黑衣人身後的箭筒取下,又撿起落在地上的一支箭,仔細比對一番。

“殿下,箭尖淬毒,的确是同一種箭。”郁修道。

江慎:“找幾個人去林子裏搜。”

郁修應道:“是。”

郁修領着幾名侍衛進了樹林,江慎這才開始打量這周遭的情形。

馬車被截停的地方正在一片樹林中央,前後杳無人煙,左右盡是高大茂密的樹叢。陽光透過樹冠間的縫隙灑下,仿佛一道道天然的隐蔽屏障。

的确是個十分适合伏擊的地方。

江慎收回目光,又問:“皇叔怎麽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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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要回京給聖上賀壽麽,正巧路過此地,聽見林中有動靜,過來看看。”江承舟道,“沒想到這些刺客竟是沖着你來的。”

江慎:“是麽?這也太巧了。”

“可不是?我們多年沒見,沒想到再次見面,竟是這般情景。”江承舟輕輕嘆了口氣,“聽聞幾月前你也曾在京城附近遭人暗殺,如今多事之秋,要多加小心啊。”

“皇叔的消息倒是靈通。”江慎道。

江承舟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江慎又低頭去看那被江承舟手下随意丢在地上的屍體。

那刺客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夜行服,用的箭也是民間用來打獵的那種,除了淬過毒之外,沒什麽特殊。

江慎問:“皇叔覺得,是什麽人要殺我?”

“我這麽久沒回京,如何能猜得到?”江承舟悠悠道,“但多半是……不想讓你回京之人。”

江慎若有所思地斂下眼。

二人說這麽一會兒話的功夫,郁修又帶着人走出樹林,來到馬車旁:“殿下,人已經跑了,只在林中找到了幾把弓,還有一些箭筒。”

他将東西遞上來,但江慎沒接,只是道:“把東西和人都帶回去慢慢查,天要黑了,先回京。”

郁修:“是。”

江慎又看向江承舟:“皇叔可要與我同乘?許久沒見,我們敘敘舊。”

江承舟應道:“好。”

江慎放下車簾,回過頭,這才注意到身邊少年的神情。從江承舟現身之後,黎阮就一直安安靜靜坐在他身邊,一句話也沒說。直到此時他才看見,少年蹙着眉,神情難得有些嚴肅。

如果他現在還是狐貍原型,多半就連渾身的絨毛都豎起了。

“怎麽了?”江慎低聲問他。

黎阮眉宇緊蹙,欲言又止:“這個人,他……”

肅親王江承舟,這是黎阮下山到現在以來,除了江慎和崇宣帝之外,見到的第三個有帝王之相的人。

是帶着殺戮與野心的帝王之相。

黎阮沒有把話說完,這種特殊的天命,是不能随意透露給凡人的。

而且,江承舟很快上了馬車,他也沒機會開口。

看見黎阮,江承舟臉上并無任何驚訝的神情,好像早知道馬車裏還有個人。

江慎正想介紹:“他是……”

“是黎公子,對吧?”江承舟道,“我先前聽說了,太子殿下近來身邊跟了一位小美人,兩人幾乎形影不離,恩愛萬分。”

他在馬車另一側坐下,朝黎阮點了點頭,含笑道:“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江慎:“沒想到,皇叔人沒在京城,消息卻知道得不少。”

“畢竟在京城住過這麽長時間,留下幾個能幫我探聽消息的人,不奇怪吧。”江承舟道,“我身邊也有不少皇兄安排的人,這樣很好,彼此知根知底,他與我都能安心。”

以崇宣帝的性子,會派人去盯着江承舟再正常不過。不過江承舟這态度,實在是有點過分坦蕩了。

江慎輕咳一聲,沒說什麽。

馬車開始繼續前行,江慎起身給江承舟倒了杯茶水。

正要遞過去,擡眼卻發現對方的視線又落到了黎阮身上。

準确來說,是他的腹部。

黎阮今日穿了件輕薄的外衫,是江慎早晨出門前,擔心他在路上吹風受涼,特意給他披上的。且那外衫寬大,攏起來正好能罩住他微微隆起的腹部。

男子懷孕在當世畢竟聞所未聞,江慎不希望黎阮在路上被人過多關注。

但他們此刻坐在馬車裏,外衫衣擺自然垂落,那渾圓的腹部便也無所遮掩。

“皇叔。”江慎不動聲色将黎阮擋在身後,開口喚他,“請用茶。”

江承舟恍然回神。

他的态度仍然很坦蕩,帶着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是我失禮了。”

他這話是對着黎阮說的,黎阮愣了下,忙道:“沒、沒事。”

江承舟接過江慎遞來的茶,卻沒急着喝,又道:“我在封地隐隐約約聽到過一點傳聞,說黎公子雖為男子,卻懷上了太子的骨肉。”

“我先前還沒信,只當是宮中的閑言碎語,沒想到……”

他似乎又想往黎阮身上看,但迫于禮節忍住了,轉而看向江慎:“你是如何做到的?”

江慎:“啊?”

“孩子。”江承舟好奇地問,“是用過了什麽藥,還是什麽旁的東西,別的男子也可以嗎?”

江慎:“……”

他與皇叔這麽多年沒見,今日相見卻是在這般情景之下,江慎心中不可能沒有懷疑。請這人上馬車,也是想試探一番,看能否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沒想到這人上了馬車之後,最關心的事,居然是他的孩子怎麽來的。

雖然……想知道這事的人的确不少,就連江慎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江承舟好像當真很好奇,一雙眼關切地望向江慎,這讓他那原本看上去沉穩不驚的神色,多出幾分鮮活。

——這便更接近江慎記憶中的肅親王了。

比起年輕時候總是威嚴自生的崇宣帝,江慎這位小皇叔年輕時候是個不折不扣的纨绔。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就連當時京城的世家公子裏,都挑不出幾個比他還會玩的。

江慎喜歡他,也是因為江承舟每次來看他,都能給他帶來從沒見過的新鮮玩意。

直到後來,他忽然患了瘋病,離開京城去了封地,他們再也沒見過。

前些年江慎偶爾還會與他傳信,從那書信的口吻中,他隐約能夠察覺皇叔的性子變了許多。

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江慎從回憶中抽身出來,搖了搖頭:“我也不知。”

這事沒什麽可隐瞞,因為他與小狐貍的确至今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怎麽懷上的。

江慎如實說了,江承舟收回目光:“竟然是這樣麽……”

語氣中毫不掩飾遺憾之情。

非但語氣中毫不掩飾,他臉上也露出了幾分失落之色,甚至不知想到了什麽,還輕輕嘆了口氣。

江慎:“……”

黎阮:“……”

江慎與黎阮對視一眼,還是沒說什麽,又問:“皇兄既然對京城的消息了如指掌,應當也知道我最近正在查一樁案子。”

“案子?哦,有所耳聞。”江承舟還有點走神,稍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聽說是京城外有些村民染了怪病,與去年那疫病極為相似,是不是?說起來,去年那疫病流行的地方離我封地不遠,我還派人去赈過災呢。”

這事江慎倒是沒聽說過。

江承舟這些年行事格外低調,無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幾乎都不曾有過。說來,肅親王的封地在荊州,的确與出現過疫病的幾地相距不遠。

而且……荊州似乎沒有出現過任何病患。

江承舟抿了口茶水,繼續道:“你是不知道,那怪病傳播起來極快,在朝廷研制出解藥之前,大夫幾乎束手無策。就算後來找到辦法醫治,也還是搭進去不少人。幸好你這次發現得早,怪病尚未傳播出去,才沒有釀成大禍。”

“是啊,真是萬幸。”江慎斂下眼,又道,“不過皇叔有所不知,我已經查明,那并非一種怪病,而是被人下毒。”

江承舟似是一驚:“下毒?”

江慎點點頭:“是京城知府給百姓下毒,不過那知府現在已經畏罪自殺。”

江承舟:“他為何要這麽做?”

江慎卻是反問:“皇叔如此聰慧,猜不到麽?”

江承舟沉默下來。

他擡眼與江慎對視片刻,随後,擡起兩只手,在江慎左右臉用力一捏。

江慎沒想到他會忽然捏上來,愣了一下,江承舟輕笑一聲,松了手。

在江慎臉上留下幾道清晰的指印。

竟有幾分可愛。

黎阮坐在一旁靜靜看着,藏在袖中的手縮了縮。

有點手癢。

大概從江慎六歲以後,就沒有人敢再這麽對他了。他挺直脊背,神情有點不自在:“皇叔,你——”

“誰讓你試探我的,臭小子……”江承舟瞥他一眼,低哼,“我早與皇兄說過,教孩子不能像他那麽教,這不,又教出來一個崇宣帝。”

“你方才說話那樣子,與你父皇年輕時想質問我什麽的時候,一模一樣。”

江慎:“……”

江承舟靠回椅背,悠悠道:“有人想借這怪病讓京城亂起來,而我偏偏挑這個時候回來,你會懷疑我,這很正常。我說不是我做的,你多半也不會信。”

他的态度如此坦蕩,江慎便不再繞圈子:“那皇叔為何這時候回來?”

如果只是給崇宣帝賀壽,為何前十多年都不曾回京,卻偏偏挑中今年。

“當然是因為,我為聖上尋到了一份大禮。”江承舟頓了下,搶在江慎提問前率先道,“是什麽就別問了,等到壽宴時你自然會知曉。這可是我給皇兄準備的驚喜,不能提前透露。”

“不過……我的确還有另一件極重要的事,必須現在回京一趟。”

江慎問:“什麽?”

江承舟偏頭看向窗外,輕輕舒了口氣,眼底露出一點溫和的笑意:“你皇叔我的……終身大事。”

他們今日在路上耽擱了太多時間,到達京城時,太陽已經落山。

入了城門,江慎問:“皇叔是要先回王府,還是随我進宮去見父皇?”

江承舟許久沒回過京,此刻正掀開車簾好奇地往外頭看,聽言頭也不回:“回王府吧,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一早我再去面見聖上。”

江慎應了聲“好”,朝外頭吩咐一聲,馬車往肅王府的方向行去。

雖然這些年江承舟沒回過京城,他的王府卻一直保留下來,而且每隔一段時間,聖上都要派人去清掃一次。

馬車停在肅王府外,江慎送江承舟下了馬車。

許是知道江承舟近期會回來,王府剛被打掃過一次,牌匾被擦得幹淨锃亮,整座王府威嚴氣派。

江承舟擡眼看着那“肅王府”的匾額,輕輕嘆了口氣:“還是少了些人氣兒啊。”

“人氣兒嘛,住幾日就有了。”江慎道,“皇叔來時也沒帶什麽丫鬟随從,待我回宮去內務府一趟,讓他們調些內侍過來。”

江承舟點點頭:“也好。”

“那皇叔便好好休息,我先告辭了。”

江慎說着便想離開,江承舟又拉住了他。

黎阮沒跟着他們下馬車,江承舟先往馬車的方向看了眼,壓低聲音問:“你真沒有那個……能讓男子懷孕的法子?”

江慎:“……”

江慎道:“沒有,只是個意外。”

“好罷……”江承舟再次遺憾地嘆了口氣,轉身領着他那群假扮成行商的手下進了王府。

江慎在原地默然片刻,回到馬車。

黎阮原本正躲在馬車裏偷偷往外看,見江慎回來,問:“他幹嘛那麽在意我的崽崽是怎麽來的啊?你說,是不是喜歡上了什麽人,想讓人家懷上他的孩子,然後就再也離不開他了啊。”

他這活絡的思維讓江慎險些沒跟得上,哭笑不得:“你這又是從哪個話本裏看來的故事?”

“不記得了。”黎阮道,“好多本都這麽寫過。”

江慎在他腦袋上輕輕敲了下:“就讓你少看點話本。”

再者說,他這小狐貍懷着他的孩子這麽久,也沒見他就當真再也離不開他。

還在天天考慮要飛升,還是要江慎呢。

不過,江承舟這反應的确有些奇怪。

肅親王今年三十有幾,卻至今未曾娶妻生子,從沒聽說過他喜歡上什麽人。因為,方才聽他在馬車裏提了那句“終身大事”,江慎還頗為驚訝。可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江慎也不好再問。

至于小狐貍猜得對與不對,江慎就無從判斷了。

江慎一時沒有回答,馬車重新朝前行去,黎阮偷偷擡眼看他。

江慎從少年偷看他的第一眼就發現了,原本是想等着看他要說什麽,可少年一連看了他好幾眼,還是一言不發。

“怎麽了?”江慎忍不住問。

黎阮道:“那個肅親王,好像和你關系很好啊。”

江慎如實回答:“幼時還不錯,已經十多年沒見過了,怎麽?”

“沒……沒怎麽。”

黎阮收回視線,似是猶豫了一下,又朝他招手:“你過來點。”

江慎靠過去。

“再過來點。”

江慎輕笑一聲,索性直接貼了上去。他一下子貼得幾近,将黎阮幾乎壓在座椅靠背上,含着笑擡眼看他:“你不會連這種醋都……”

話還沒說完,臉頰忽然一疼。

黎阮趁他不備,雙手捏住了他的臉頰。

“哇,真的很軟诶,我之前怎麽沒發現。”黎阮睜大眼睛,像發現了什麽新鮮玩意似的,對着江慎的臉頰又揉又捏,然後開始咯咯咯笑個不停。

江慎被他捏得吐字都有些不清楚,皺眉:“你方才一直在想這個?”

“是啊是啊,我都想了好久了。”黎阮笑得停不下來,捏起江慎的臉頰肉,還要求他配合,“你笑一笑我看看,笑一個嘛。”

江慎:“……”

江慎毫無感情地朝他勾了勾唇角,飛快移開視線。

黎阮頓時笑得更開心了。

江慎耳根微微發燙,半晌,又忍俊不禁:“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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