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XXIV 【二更】世間最毒……
Chapter XXIV
夕陽西沉, 熏風習習。
天邊的萬丈霞光,似要将雲朵盡數燃燒。
走廊內襲來一陣陣馥郁的栀子花香氣,藏在枝葉間的白色花骨朵上變幻着晚霞流光異彩的色澤。
黎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季扶傾, 這個距離近得有些過分,她将他看得格外清楚。
修長的睫, 漆黑的眼,鼻尖沁着細密的汗珠,短碎的鬓發上有濕痕——前所未有的青春荷爾蒙氣息。
她的腳尖抵着走廊的地板,将橙汁遞到他的左手邊, 同時悄悄地伸出小指頭, 似有若無地撓了一下他的手背。
像是被毒蛇探出的信子舔了一口,季扶傾立刻躲開左手, 順帶着人也往旁邊挪了一步,仿佛對她避之不及。
“嗳, 季委,”黎曉嬌嗔着, “別那麽冷淡嘛。”
季扶傾喉頭微動, 用左手将書包換到另一側的肩膀上。他斟酌着語句,這才沉聲說:“剛打完球……”
剛打完球, 所以?
黎曉眨了眨眼睛, 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別靠太近。”他的嗓音有幾分溫吞, 像是在提醒她什麽。
她将這句話放在舌尖品了兩秒, 終于揣摩出他的意思——不是不想理她, 是因為剛打完球身上有汗?
黎曉眉梢輕挑,橘紅的夕陽映着臉頰,給她更添一種天真的媚态。
她将橙汁舉高,送到他面前, 毫不忌諱地說:“我又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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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樣既乖巧,又精明,讓人猜不出她是真情還是假意。
與此同時,季扶傾微垂着睫毛,眼底像是有霧氣彌漫,亦讓人辨不出他的情緒。
空氣裏有暖意流動,仿佛有人用勺子攪拌着杯中加糖的卡布奇諾,乳白的牛奶與醇香的咖啡逐漸融為一體。
時間像是被定格在了這一瞬,連呼吸聲都變得細微。
黎曉黑澈的眼眸裏倒映着季扶傾清隽的身影,如潭水悠悠。
忽地,手裏的橙汁一空。
待她回過神,季扶傾已快步離開走廊。
她緩緩地仰靠在牆上,細嫩的指尖把玩着馬尾的發梢。
晚風吹過栀子花瓣,在看不見的地方蕩開一道輕輕淺淺的漣漪。
>>>
季扶傾踩着夕陽的餘晖回到家中。
在玄關換掉球鞋,擱下書包,第一件事便是去浴室脫下被浸透的校服。
鏡子裏的他,半裸着上身,涔涔的汗水布滿肌理,又沿着精壯的腰線一路向下蔓延。
他把手裏的校服團了團,扔進洗衣機。然後打開水龍頭,接了一捧涼水洗臉。
今天真是太熱了。
隔着一道磨砂門,姜沛玲的聲音從客廳的方向傳來:“阿傾,出來吃飯,晚飯已經好了。”
季扶傾反手将門上了鎖,說:“我先洗澡。”
姜沛玲緩步走來,用食指輕輕扣了扣門,說:“洗澡不急的。”
浴室裏已經響起嘩啦啦的水聲。
姜沛玲來到玄關,把兒子的白色球鞋拎起來,放置到最上層的鞋架,準備明天讓阿姨送去清洗。
接着,她又繞回客廳,從茶幾上抽了一張紙巾。回到原地,蹲下身子,撿起一根掉落在地上的長發。
乍一眼看是黑色,細細看來卻又有一丁點兒不同。
說不上究竟是什麽顏色,她只覺得這顏色有些雜,瞧不上眼,于是連紙巾帶頭發一同扔進垃圾桶裏。
季扶傾洗完澡已是半小時之後。
他換上幹淨的Polo襯衫和運動短褲,把擦頭發的白毛巾搭在洗手池邊緣的橫杠上,一身清爽地出了浴室。
姜沛玲端坐在餐桌旁,桌上擺了兩副整齊的碗筷。她問兒子:“怎麽洗了這麽久?”
季扶傾來到餐桌,拉開一把椅子坐下,随口說:“出汗了。”
“你又去打籃球了?”姜沛玲問。
季扶傾“嗯”了一聲,解釋道:“今天有體育課。”
姜沛玲蹙起精致的細眉,說:“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少參加劇烈活動。去年打球,韌帶拉傷,還不長記性。”
季扶傾端起粥碗,不以為意:“那點小傷,早就好了。”
“哎,先別喝,粥涼了。”姜沛玲沖廚房喊了一聲,“劉阿姨,再盛一碗粥過來。”
回過頭,季扶傾已經喝了好幾口粥。
姜沛玲無奈地看着兒子,他低頭吃晚飯,好像沒有什麽多餘的話同她這個當媽的講。于是她主動問:“最近學校沒什麽事吧?”
季扶傾說:“沒事。”
“是不是快要期中考試了?”
“嗯。”
“要不要給你找個老師課後輔導輔導?”
“……”
“行行行,不找。”
姜沛玲的臉上難得浮現一絲欣慰的笑容,說:“你的學習,我從來都不擔心。”
頓了頓,她又說:“馬上就高二了,社團那邊,五四之後就退了吧。你爸也不想你在這些事情上耽誤太多時間。”
季扶傾沒有搭腔,可姜沛玲知道,兒子肯定會照做。
吃完晚飯,姜沛玲幫兒子把書包從玄關拎過來,意外瞥見書包邊兜裏有一瓶橙汁。
她拿出來,對着配料表研究一番,問:“這橙汁是你買的嗎?”
“打籃球,班委給買的。”
“你以前不是不喜歡喝橙汁嗎?”
“以前是以前。”
季扶傾把書包和橙汁一并拿走,便回房間了。
姜沛玲望着他的背影,發現自己好像越來越不了解兒子。
她喊阿姨來餐桌處收拾碗筷,然後坐到沙發上,拿出手機預訂下周送/貨/上/門的水果。
鳳梨、草莓、哈密瓜……這些都是常買的。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袋進口的澳橙。
>>>
季扶傾進了卧室,關上房門。
他把橙汁擱到桌上,拿出書本寫作業。
今天的語文作業是名著閱讀題,高考必考四大名著。
“《西游記》中,唐僧需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方能取得真經。你認為哪一關最難過?請說明理由。”
筆在指尖游刃有餘地轉動了一下,季扶傾腦中已有了幾個備選答案。
真假美猴王、三打白骨精、三借芭蕉扇……都是脍炙人口的故事。
正要落筆,手機進來一條消息。
【黎曉:橙汁好喝嗎?】
季扶傾望了望尚未開封的橙汁,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一個小故事。
伊甸園裏,夏娃被蛇的花言巧語所誘惑,吃下禁果。
他将這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可是,哪怕是黎曉“糖送八大家”的批發橙汁,他還是帶回來了——清醒地犯着不該犯的錯。
或許,事情不會像他想象得那麽嚴重。比如說,書架上的那個小黃人手辦。
它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安然無恙地在角落裏彈唱着尤克裏裏。
【季扶傾:沒喝。】
【黎曉:為什麽不喝?你怕我給你下毒啊?】
他不禁莞爾。
【季扶傾:是啊。】
那頭,黎曉輸入中的狀态持續了很久。
最後,僅僅發來一句話。
【黎曉:哼,那你就放着。等放過期了,這輩子都別喝。】
看上去是生氣,卻更像是撒嬌。
季扶傾沒有再回複黎曉的消息。
他開始寫作業。
“三借芭蕉扇。唐僧師徒四人途經火焰山,需向鐵扇公主借芭蕉扇……”
寫着寫着,腦海中莫名浮現今天在學校的畫面。
走廊裏,她嬌笑着攔住他,往他手裏塞橙汁,還在他耳邊說着不知深淺的玩笑話……
筆尖倏然一重,季扶傾低頭一看,紙上已暈開一個深色的墨點。
他走神了。
愣了幾秒,索性将筆擱下。
拿過橙汁,擰開瓶蓋,嘗了一口。
心理上的偏見仍在,可味蕾卻先一步接受了這個味道。
他竟不知,以前讨厭的橙汁是這個味道——又酸又甜。
世間最毒的毒藥,不過如此。
>>>
時間快進到四月底,C大附中全體學子即将迎來一學期一度的期中考試。
黎曉如臨大敵,回顧這半個學期,她除了違反校規,就是忙着“對付”季扶傾。
結果知識沒學到,漢也沒撩着,落得個“人腦兩空”的境地。
別看她父母平時不怎麽管她,可每次考試還是會問成績。
要是考得好,說不定會有獎勵。要是考不好,那肯定是一頓罵。
獎勵什麽的,黎曉是不指望了,但她不想挨罵。
況且,好死不如賴活着。真要是混個吊車尾,在學校裏多難看呀。
說得嚴重一點,這會影響到她将來跟別人借作業的信譽問題。誰願意天天把作業借給一個學渣參考呢?
臨時抱佛腳肯定是來不及了,黎曉決定在別的地方多努努力。
比如,考試之前在所有社交平臺轉發錦鯉,召喚來自東方的神秘力量戰勝期中考試。
再比如,跟同一個考場的同學通通氣,考試時候相互照顧幫襯。
又比如說,改進打小抄的技術,把小抄藏到老師絕不可能發現的地方。
考場安排表在考試前一天才出,張貼在班級的布告欄裏。
黎曉拿着便簽本,擠到人堆裏,查看自己的考場信息。
C大附中的考位安排和高考一樣,随機排列,跟名次無關。
黎曉被安排在了第三考場,6號考位。
根據她的經驗,這個位置應該在後排,靠牆或者靠窗,這為考試作弊提供了良好的地理環境。
她又在考場安排表上搜尋同在第三考場的同班同學,發現幾個熟悉的名字——都是借過作業的交情。
她抄下幾個名字,準備私下溝通。
有一個叫秦文彬的男生,考試的時候剛好坐在她前面一個位置。每次管他借作業,黎曉都親切地叫他“阿彬”。
秦文彬成績比她好很多,人看上去老實巴交,也很好說話的樣子——至少以前他從來沒拒絕過黎曉借作業的請求。
黎曉問秦文彬,考試的時候能不能稍微幫幫她。
秦文彬猶豫片刻,便應承了下來:“要是能幫到你,我一定會盡力幫你的。”
待到第二天考試,黎曉做了萬全準備,胸有成竹地踏進第三考場。她找到自己的考位,果然是靠牆的風水寶地。
坐下之後,她整齊地碼出一排文具,俨然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沒過一會兒,秦文彬來了。
兩人對視,相互/點頭示意。
他在黎曉前面坐下,她望着他的後腦勺,只覺得這次考試萬無一失,甚是安心。
考生們陸續進場,人來齊了,黎曉右手邊的位置還是空的。
她支着腦袋,捧着古詩詞小冊子,默默記誦着《滕王閣序》:“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鸾罷歌舞……”
這時,有人路過,氣定神閑地坐到她右手邊的那個空位上。
黎曉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手指一抖,小冊子掉到了地上。
怎麽會是季扶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