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五公主自然聽聞過誠王一系愛女愛妹如命的名聲,也知道父皇對侄子們的重視超過對親生女兒。

她們一見給顧采薇撐腰的來了,連忙支吾着“沒什麽沒什麽。”然後兩人緊緊攜手,拉起裙擺,落荒而逃。

顧信瞪着她們走遠,一轉臉,對着妹妹一連串噓寒問暖,“她們吓着薇薇了沒?”

“她們說什麽了?”

“薇薇不怕,哥哥在呢。”

顧采薇三哥、四哥一同去找二皇子說了會兒話,回來後見狀,連忙問發生何事,聽完二哥轉述,紛紛說要去找皇伯伯告狀。

顧采薇搖搖頭,覺得這根本不算個事兒,她惦記着白紙上莫名而來又莫名消失的字,一個勁兒催着大家回王府。

哥哥們還調侃她今日怎麽舍得丢下宮裏寶貝書籍了,她只是應付着說累了。

回到自己院子,顧采薇拒絕了哥哥們要帶她去戲園子裏聽戲、上街市鋪子逛買、去馬場騎馬等等邀請,一頭紮進自己書房。哥哥們笑稱妹妹一定是書蟲轉世,紛紛離開。

顧采薇在書房坐了好久,将自己的書籍紙張翻了個遍,沒見什麽異常。忍不住懷疑自己,難道早上眼花了?

快到巳時,誠王幾人從宮中回來,哥哥們也乖乖地從各處回府,一直盯着王府的京城人們聞風而動,各家公候伯爵、文武高官舉家攜眷都陸續前來,慶賀誠王府龍鳳胎生辰。

顧采薇被一衆女眷拉着手誇了一整天,禮物收到手軟。

好容易入了夜,賓客們散去了。顧采薇應酬一整日下來,臉都有點發白,笑僵了。

識書一邊指揮着小丫鬟們給她鋪整床鋪,一邊伺候她洗澡,一邊念叨:“郡主啊,四品以下的夫人小姐們,您想見就見,不想見可以不用搭理的,結果您都一一應對,能不累麽?”

雖然顧采薇前世有點社恐,但是今生能被很多人稱贊、喜歡,感覺很開心。

她閉目倚着浴桶壁,任由丫鬟們給自己揉捏皙白圓潤的肩膀,有氣無力地對識書回應道:“來者是客,她們都是一片好意。和她們說說話也挺有趣,就是比讀書有所得的感覺稍遜一籌。”

識書噗嗤一笑,笑郡主時刻不忘讀書一事。

顧采薇洗好起身,反而精神了,正巧頭發還需要一會兒功夫才能幹透,她便又去書房看會兒書,丫鬟們用幹淨布巾為她擦發。

忙累了一天,天色已晚,月上梢頭,柳庭璋從鋪子走回家中,帶着老板給他的生辰禮物——一支炭筆。

孟氏知道鋪子裏雖然管晚飯,但是兒子正在長身體,晚上還會餓,因此将竈下留的飯給他生火再熱好,打發他吃。

她坐在燈下陪着兒子,邊縫衣服邊絮絮叨叨跟他說話:“今日賣魚的文娘聽說你生辰,給娘的魚都少算了三文錢。”

“璋兒勞累了,在鋪子裏,有沒有人欺負你?你這麽小小年紀就去給人打雜,娘總是心裏難受。”

“你秦阿伯翻騰出幾本幼童啓蒙的書,想着等你空閑了,教你再認幾個字,不要和娘一樣是睜眼瞎。”

柳庭璋大口扒飯,吃相還算文雅,這是他最近學着秦秀才的樣子,有意改善的。

他聞言,擡頭看看不到三十歲的娘親,依稀有年輕時的美豔模樣,鬓邊已長了幾根銀絲。

娘親日日給人洗衣掙錢,又為了減少麻煩,總是荊釵布裙,他作為兒子看着也心疼。

他放下吃得一幹二淨的粗瓷碗,拍拍自己胸脯,對孟氏說:“是兒子自己要去當學徒的,三年下來,也算學了些眉眼高低。老板人很好,還給兒子送了生辰禮物。等兒子升任鋪面夥計,就能掙錢了。”

他看到娘親黯然的臉色,知道娘親又在惋惜他的嗓子,便閉口不言。孟氏總覺得是她當年沒及時送醫,耽誤了柳庭璋病情。

飯後柳庭璋自己手腳麻利地洗刷了鍋碗,推着娘親回房休息。

他少年人精神足,還不困,便趁秦秀才空閑,将《千字文》《百家姓》讨了來,自己看着學習。

他隐約記得兩歲左右時,自己好像坐在一個男人腿上,看書指認過幾個字,可惜記憶不深了。

小小屋內,一輪滿月将清輝透過大開的門窗灑進來,嫩嫩青草香氣鑽入鼻子,提醒着春天到了。柳庭璋索性再點起煤油燈,拿出沙盤,開始默寫《千字文》。

他寫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就有點卡殼,又不願意翻書,想要靠自己,試着想出來,久久盯着沙盤。

卻不想,在自己十個忽大忽小、醜醜的字跡後面,忽然浮現出秀氣好看的「盈昃」兩字。

柳庭璋連退好幾步,不小心順手打翻了油燈。他像是見鬼一樣大口喘息,緊緊看着破舊桌上的沙盤,生怕沙盤會再有什麽變化。

家裏另兩人聽到動靜,秦秀才舉着小小蠟燭,披着外衫、趿拉鞋子過來,看柳庭璋怎麽了。

柳庭璋伸手抓住秦秀才的衣角,不自覺使力,他的手本就瘦長,手背青筋條條分明。“阿伯,這沙盤是什麽來歷?”他話一出口才覺聲音顫抖。

秦秀才沒聽出來,看到油燈翻倒在地,便去撿起,口中答道:“沒什麽特別的,就是上個月在縣裏鋪子買的。”

說完,他順便看了眼沙盤,誇贊道:“璋兒已經能寫出十個字了,進展不錯。後面不知道也不要緊,阿伯告訴你,緊跟的是盈昃二字。別急,之後慢慢學吧。”

柳庭璋聽着有異,清清嗓子問:“阿伯,您看沙盤上是十個字還是十二字?”

“十個啊。這孩子還考你阿伯不成?”

送秦秀才出屋,柳庭璋勉強鎮定心神,舉着油燈細細看了沙盤,用手指一個一個點數過來,還是十二個字。不過「盈昃」與前面十個字跡完全不同,一看就不是同一個人寫的。

柳庭璋緊張地吞咽了一口口水,難道是沙盤顯靈了?他放下燈盞,雙手合十,朝沙盤半信半疑地行了個禮。

在明亮的落地燈旁,顧采薇看到桌上紙面又冒出字來,已經淡定很多。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緊跟「日月」,一共十個字。

與早上所見類似,字體用力不均,筆畫框架把握不準,寫的還是幼童開蒙所學。

顧采薇心想,對面不知是人是鬼,先寫名字又寫《千字文》,看着倒像是個一心向學的。這麽一想,對靈異的畏懼之心頓時小了不少。

等了好一陣子,身後丫鬟都輕聲回禀說頭發已擦幹,小郡主可以就寝了,還等不到後續。

顧采薇知道「盈昃」對于幼童來說有些難了,說不定對面忘記了,她一時頑皮,提筆落下「盈昃」二字。然後扔下筆回房休息。

柳庭璋一夜沒睡踏實,他舍不得新得的沙盤。但是又對莫名出現的字心存疑慮,躺在床上直直盯着沙盤,直到不知不覺睡去。做了一整宿亂七八糟的怪夢。

第二日,隔壁家的大公雞「喔喔」打鳴,柳庭璋從床上一躍而起,光腳跑到桌前看向沙盤,「盈昃」兩字消失了,只留着他昨晚寫的前十個字。

他暈暈乎乎出房,洗漱、吃飯、上工,午間随着其他夥計們一道吃了老板娘送來的飯菜。

趁着鋪子暫時沒有客人,柳庭璋拉起褲腳,蹲在鋪後空地上,掏出新得的炭筆,溫習自己剛學會的幾個字。

柳庭璋深深呼吸了下,先寫下「日月盈仄」。

等了一會兒,他又看到了神跡,就在他寫的最後一個字上方,出現了個小小細巧的「日」字。

柳庭璋看着地面想了想,果然,昨晚看《千字文》,正确的字是「昃」,他少寫了一部分,不知道對面是誰,給他把字補全了。

他心思漂浮,一時想着看來不只與沙盤有關,而是與我有關。

一時又想是不是遇到仙人指點了。一時再想為何是自己遇到這樣的奇事。

可恨他會寫的字太少,想表達自己意思都不行,咬牙發奮,要多認識些字,問問對面是哪路神仙才好。

從生辰那日到了八月中旬,連着五個月,顧采薇常常在早、午相對固定的時間,看到紙上莫名冒出字來。

她從一開始的驚懼到好奇,再到如今的習以為常,還能時不時幫着改改錯字。

她曾經寫過“神?鬼?人?”問對面。

對面過了一會兒,在「人」字上畫了圈。顧采薇便再無顧慮,只要是人,以她小郡主的地位,沒誰能傷害她的。

對面如果是個蒙童的話,肯定是個用心的孩子,先是寫全了《千字文》、《三字經》、《百家姓》,這幾日開始寫《幼學瓊林》的句子了。

不知道為什麽,顧采薇日日裏見字如面,已經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胖乎乎、大腦門的三歲娃娃形象,就像是年畫裏面抱着鯉魚的那種,可能眉心還點一抹紅胭脂。

對面很是機靈,仿着她這三字寫了一遍,只是字跡醜不忍睹。

顧采薇如實回複了「人」字,還畫了個小小簡筆笑臉,因為她對于對面的人很有好感。

她再寫“你叫柳庭璋?”對面艱難地寫了個「是」字,想來是這個字寫得不熟慣。

對面仿寫“你叫?”顧采薇卻留了心眼,不想暴露自己,再度畫了個笑臉。

對面跟畫了更大的笑臉,顧采薇看着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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