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柳庭璋此時心思已定,便将孟氏拉回正房,請繼父和親娘都上坐,他恭敬地坐在二老下首。
柳庭璋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目光炯炯看向眼前父母,鄭重說道:“爹,娘,我想讀書,想要像是爹一樣,參加科舉,考中秀才,甚至更往上。”
少年暗沉的聲音回蕩在房內,擲地有聲。
這是柳庭璋第一次明确說出自己的向往,不同于只在心中暗想,話一出口,他覺得一陣輕松,靜靜等待父母的答複。
少年一身精瘦,肩胛骨高高支棱出有些顯短的上衣來。他端正坐着面向秦秀才和孟氏,雙手放在桌面上相互搭住小臂,像是學堂裏最乖巧的學生。
面孔和雙手被日頭曬得黝黑,手臂顏色倒是能看出幾分白皙的底子。
他眉目之間已經有了堅毅之色,正緊緊抿着厚實雙唇,高挺的鼻子微微翕動顯現出他此時內心的不平靜。
孟氏有點不知所措,随口應道:“璋兒想做什麽都行。只是考秀才,會不會太難?”
秦秀才對孟氏搖了搖頭,左手拇指和食指上下撚着自己黃黃的短須,斟酌着字句說道:“要是肯下苦功夫,考秀才倒是不算可望不可即。璋兒若是果真想考,我這裏的書是夠用的。”
“但是要考秀才,需要将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才行。”秦秀才解釋一句,轉頭看着柳庭璋繼續說道:“要不然就是付出足夠的時間,十年八年都有可能。要不然就是頭懸梁錐刺股,日日苦讀不辍,将自己的一日當成別人的三日來用。璋兒,你想好了麽?”
柳庭璋想着,他畢竟白日裏要去鋪子上工,那便付出其他時間吧,聞雞起舞,鑿壁偷光,比別人少睡些時辰,日長天久,苦讀不辍,總能積累出效果的。因此深深呼吸後,向着父母重重點頭。
從此後,孟氏為他準備亮亮的油燈,擠出錢來買紙,成了應有之義,秦秀才更是自覺自發地教他認字。
小郡主看着桌上的紙張,時而面帶微笑,時而寫些奇怪的字句,伺候她筆墨的丫鬟識墨、識硯已經有些習慣了。
不多久,小郡主就會讓她們将這些紙張拿去毀掉,撕了也罷,燒掉也行。
雖然不明白主子這樣子的舉動,既非練字也不是抄書,到底是在做什麽,不過丫鬟們深知「不能質疑主子命令」的原則,只是沉默執行。
今日午後,顧采薇明顯興奮,低聲喃喃自語:“收徒了,該讓他先練字才行,字如門面,他現在這筆字可拿不出手。不過隔空指導,不能糾正動作,這可怎麽教?”
識墨沒有聽清楚,輕聲問道:“郡主有吩咐?”
顧采薇搖搖頭,先說:“不是對你們說的。”
又想起什麽,随口吩咐:“我今後用紙肯定不少,再用宣紙有些糟蹋了,傳令讓采買的人,買些便宜的紙張來。”
識硯接了句:“細麻紙可能行麽?郡主。”
顧采薇點點頭。就在這時,書房外有丫鬟禀報,哥哥們回了王府,要來看她。
顧采薇走出書房,在院中與四個哥哥迎面相逢。
大哥顧傳應該是在準大嫂家被灌了不少酒,臉上紅撲撲的,步子不太穩地湊過來,顧采薇就聞到好大的一股酒味。
他眯縫着眼,口齒都不太清楚地說道:“薇薇又在看書?肚子好些了麽?”
顧采薇剛将大哥的腦袋推開,看着二哥顧信、三哥顧值也一身酒氣走到近前。
不由沒好氣地道:“哥哥們真是,喝了酒便各回各院,喝醒酒湯也好,倒頭酣睡也好,你們都來我這裏湊什麽熱鬧。”她沒忍住,到底伸手扇了扇面前空氣。
三哥顧值嗓音高亮,呼嚕呼嚕小妹妹的頭頂,哈哈笑說:“薇薇,采薊真是不濟事,喝了一點子酒就醉倒了,直接送回他院子了,不然肯定也要過來的。”
什麽?三個哥哥居然都沒阻攔,讓七歲的四哥喝酒醉倒?顧采薇聽不下去,氣哼哼地說:“看我告訴父王、母妃,怎麽罰你們。大哥、二哥也就罷了,好歹有個十幾歲,三哥你剛滿十歲,也學大人樣子喝什麽酒。幾個哥哥還讓四哥醉倒,太不像話了。”
二哥顧信極愛說話,誠王說他上輩子可能是只八哥兒,此時雖然醉得東倒西歪,嘴皮子依然利落,一串兒話張口就來:“薇薇,別生氣,今日準大嫂生辰,是大喜事,就是可惜你沒去。宴席上,準大嫂的爹終于松口了,眼淚汪汪地說,雖然舍不得女兒出嫁,也不能一直耽擱下去。”
顧信完全不打磕巴,只聽其言,不看其東倒西歪站不穩的樣子,必然不知道這是醉鬼說出來的話:“咱們家不是上個月就送過去大哥大嫂适合成婚的良辰吉日了麽。準大嫂的爹啊,當着我們兄弟幾個的面說,願意明年臘月将準大嫂嫁過來,就是咱們送過去最遠的那個日子。薇薇,你說,這等好事,我們兄弟四人能不痛飲三百杯麽?”
到底沒忍住,顧信最後打了個酒嗝。
大哥顧傳甚至忘記這是妹妹院落,一手摟着一個弟弟,含含混混地說:“跟你們說,你大嫂家,風水好,養得姑娘也好,我一想到你們大嫂,心都發癢。實在饞媳婦,這下子定了日子,我得催着父王、母妃快些為我籌辦才行。”話語中還帶着兩三個酒嗝,讓顧采薇哭笑不得。
她板起臉來,将三個哥哥趕出去。一路目送他們在各自小厮攙扶下走出自己院子。
顧采薇到底不放心,分派了四個丫鬟帶着醒酒湯,去各個哥哥院子看他們情況,聽了回禀才算。
進了九月,月桂飄香,總算不那麽熱了,誠王和誠王妃才依依不舍地從京外莊子上回京。
兩人晃晃悠悠,坐着車駕,大約辰時末到府,兒女們已經在府門口站了半晌,等着迎接父母。誠王對四個兒子擺了擺嚴父架子,讓他們各回各院老實待着。
誠王和誠王妃兩人不約而同,分別摸了顧采薇柔嫩臉蛋和濃密發頂,心疼女兒在大太陽地裏站着等他們,到底被曬出了一層細毛汗。
這樣子的差別待遇,每人都習慣了,誠王府又回到了日常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