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傷從何來
童洛錦跌跌撞撞地趕回書院的時候所有人都吓壞了,因為她的臉色着實十分難看,蒼白如鬼魅,臉側又有幾道劃痕,血已經幹了,凝在雪白的面龐上十分觸目驚心。她的衣衫也被劃破了幾道,站着樹葉污泥,怎麽看怎麽驚人。
童洛錦落在童溫祺脖頸上的手到底是沒能收緊,松松落了下去。因着她心不在焉,上坡又比下坡難,折騰了好半天才爬了上去,上去之後才發現自己身上多了好幾道血污,很紮眼,她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出疼來。
她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對着先生一通講述,先生自是不敢耽誤,立馬帶了人去了後山。
童夫人帶着兩個不省心的孩子回了家,好在沒有什麽大礙,童夫人将倆人盤問一遍,童溫祺只低着頭不言不語,被童夫人問得急了,就說“對不起”,導致童夫人十分無奈。
童洛錦的傷口看着吓人,一清洗之後遍只剩幾道細微的劃痕,她趁着房中無人來看童溫祺,童溫祺躺在床上順着門響擡眸去看,視線落在童洛錦身上的那一瞬間亮了一亮。
童洛錦将門合上,走到他身邊将他細細看過:“看來你已經恢複地差不多了。”
童溫祺低頭,“我明天就可以去學堂。”
“不必,”童洛錦拖了個凳子在他面前坐下,“明天旬休。”
說完這句話她便不再多言,只是一味地看着童溫祺,童溫祺奢望被她注視着,但是當她的目光真的完完全全毫不轉移地落在自己身上時,他又有些不自在了,他地內心深處泛出一點被重視的欣喜,有些扭捏地問:“阿姐……你是來看我的嗎?”
童洛錦收回自己的視線,擺弄着自己的指甲:“是啊。”
她道:“我是來問你的。”
童溫祺錯愕:“什麽?”
“後山深處尚未開辟,人跡罕至,縱然我們胡鬧也不會往那些地方去,你又怎麽知道那裏是否有路?”童洛錦道:“你消失不見,到底是因為什麽?”
不怪童洛錦多疑,現在童溫祺在她眼裏,是見血封喉的毒,是刃如秋霜的刀,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的心尖上,讓她如履薄冰。童溫祺來到她身邊,或者在說來到童家一定是受人指使,但是他一個五歲的孩子,又怎麽能将每一步算計好呢?所以他在童家的日常所為一定有一個她不知道的人在幫助童溫祺出謀劃策,她疑心童溫祺就是去見這個人了。
童溫祺的确早慧,但是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孩子,聽到童洛錦的質問,他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顫抖着睫毛說不出話來,伸出手喊“阿姐”,卻被童洛錦輕輕巧巧地躲開。
“阿姐,我錯了,我不會再亂跑了,你別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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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洛錦總覺得記憶深處有一幅畫面與現在的場面相似得很,不同的是,當初一次又一次伏低做小的是自己,而現在換了對方。
“我不生氣,”童洛錦換了一副口氣,整個人都軟和下來,輕輕觸上童溫祺臉側的傷口,“我就是有些着急,你知道後山是什麽地方嗎?萬一裏面真的有豺狼虎豹怎麽辦?你到底去做什麽了也不肯同我說,口口聲聲喊我阿姐,卻從不肯對我說說你想要什麽,想幹什麽,小七,你是真的拿我當阿姐嗎?還是只是拿着一個稱呼哄騙我?”
假意摻了真情,她都有些搞不清她到底是在質問眼前這個孩子還是在質問那個玄衣冷面的男子。
她知他話少,所以為了和他呆在一起願意一個人喋喋不休;她知他心思重,所以從不肯咄咄緊逼迫他敞開心懷;她知他性子冷,所以從不願耍渾撒潑惹他不耐……她以為只要這樣,總有一天她的小七就能瞧見她開懷嬉笑下的克制自持,她無限遷就下的敏感期許。
小七啊小七,我也求回應,我也盼答複。
可是你……怎麽就不肯呢。
一雙柔軟的手在她臉上胡亂的抹着,童洛錦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落淚了。
“阿姐……阿姐……你別哭……”童溫祺慌了神,跪在床沿上為她擦拭着淚水,“我說,我什麽都說,阿姐你別哭……”
他慌張無措,似乎并不明白童洛錦為什麽說着說着就哭了,但是只覺得她的淚水好燙,幾乎要灼傷他的手指,他只剩下了一個念頭:別讓她哭。
童洛錦扯了帕子擦臉,見到濕潤的帕子還有些回不過來神,怎麽就哭了呢。她有這麽委屈嗎?
“阿姐,”童溫祺跪坐在床沿上,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我去後山,只是想給你摘一朵花。”
“……什麽?”
“你說你喜歡後山的雲燕花,我想給你找找。”
童洛錦皺着眉頭使勁回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什麽時候說過這句話了。童溫祺見她想不起來難免有點失落,他是記得的,那天課上先生提到各個時令下開的花,拿了幾幅畫出來,有一種花開雪白,蕊卻粉嫩,花瓣生而細長柔軟,如絲線一般,層層交疊包裹,遠遠望去,如展翅的蝴蝶一般。
先生道,這花就開在後山,世間少見,曾被他無意中窺見,不知種目,卻驚為尤物,後來回想起這話,好似雲中燕,遍喚它雲燕。
童洛錦聽了啧啧稱奇,道:“若有幸一見,該是件多美妙的事情。”
這話她自己都沒有放在心上,但是童溫祺卻放在心上了。
是不是自己為她尋來雲燕花,阿姐就能更喜歡自己一點?
“……你,”童洛錦一時語塞,“真是個瘋子!”
說不上來是個什麽滋味,似乎有些好笑,前世裏苦求不得的東西今生裏卻被拱手奉上,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自己的性子變了,對方根據她的性格對症下藥采取的另一種欺蒙手段,但是這種依舊會因他情緒波動的滋味委實不好受。
她站起身來,道:“我不喜歡雲燕。”
說罷也不理會身後的童溫祺是個什麽态度,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
童溫祺維持着最初的姿勢一動不動,靜靜地注視着童洛錦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而後垂下頭,半張臉隐在光線投射不到的陰影裏,有些怪異地喃喃自語:“阿姐……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呢?你怎麽能不喜歡我呢?你把我撿回來,又怎麽能不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