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煩惱
“今天弟子納新，召陽峰錄了個木土靈根的弟子诶，哪天我去打聽打聽。”
唰，書頁翻過去一頁。
“珠華峰的明晔這次去青岩鎮回來給我帶了九蓮堂的荷花酥，你吃嗎？”
唰，書又翻過去一頁。
“你不吃我就都吃了啊，啊對了，說起荷花酥，就你知道北蒼門山腳下那個叫蓮意的姑娘嗎？冬至那會兒我去看她，她說要嫁人了，然後給了我一個荷包，說裏面是什麽種子，我本來想等着開春種的，結果找不着了，你知道放哪兒了嗎？”
唰，書再次翻過去一頁。
“段頌陽！”葉淮把最後一枚小荷花酥塞進段頌陽嘴裏，然後把他手裏的劍譜搶過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段頌陽嘴裏被他塞了一口點心，鼓着嘴巴嚼了兩下，然後又從旁端起靈茶，青冽的茶水沖淡口中的甜膩，等所有的東西都咽下去後，才看向葉淮，他伸手要去拿葉淮手裏的劍譜，葉淮跟他較勁往後躲，他便微微擡了擡下巴，淡淡問道：“《傳境劍典》背完了嗎？”
“不是……”葉淮聽他這麽問便洩了氣，“你就不能跟我聊聊天嘛？還是說和你一聊就只能聊心經劍譜？”
“那不然聊什麽？”段頌陽反問道，“聊你今天又見了幾個人交了幾個朋友？還是聊又有哪個姑娘仙子給你送了荷包手帕？”
葉淮長得好，少年人纖細的身段和集葉家、段家長相優點的那張臉，只要對人笑一笑就能獲得不少好感。再加上煉氣期後又擔了個歸元劍派掌門劍聖徒弟的名頭但又從不擺架子，說話做事都讓人十分舒服，沒用幾年朋友就遍布長峰嶺上下，甚至連歸元劍派交好的門派裏也有能和他稱兄道弟的人。
和已經成功踏入築基期的冷傲少門主段頌陽成了相反的例子。
段頌陽本來性子就十分疏冷，雖然接人待物該有的禮節都讓人挑不出毛病，但是誰都能感受到這孩子微笑表情下的冷心冷情，這種情況直到八歲遇到葉淮後才稍有改善。
整個門派，也就葉淮能得段頌陽一兩個真心實意的笑臉，也只有他敢在段頌陽面前起膩。
葉淮聽到他這麽說，便驕傲地挺起胸脯：“那是小爺我受歡迎！”
然後他把劍譜放到一邊，撲向段頌陽，段頌陽沒有阻攔他的動作，仿佛習慣了一般順着他的力道倒在草地上，那不是執劍就是翻書的修長手指順勢環着葉淮的腰扶住他，任由葉淮的手在自己臉上比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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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也想像小爺我這樣受歡迎，就不要成天板着臉！”葉淮笑嘻嘻地去勾他的嘴角，把那平日裏總是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向上拉出弧度，“你看，笑起來還是挺好看的嘛！”
段頌陽也不惱，琥珀色的眼睛淡然地看着他，就着他給自己的這個「造型」說道：“顧珩已經開始沖擊金丹了。”
顧珩，就是那個一直和歸元劍派競争修真界第一劍修門派名頭的鴻衍宗少主。
聽到這句話的葉淮一頓，他臉上嬉笑的神色漸漸推去，接着一個翻身躺在段頌陽的旁邊，無奈地嘆氣：“我已經懶得說那句話了……”
段頌陽坐起身，從他旁邊拿過那本劍譜，也沒有翻開，只是看着那封皮出神。
白雲悠悠地從太陽的臉上滑走，春日的陽光曬得人暖暖的。
“我沒辦法不在意，”段頌陽說道，“這是我的責任。”
他是少門主，其他人可以不努力，但是他不行。
現下修真界的劍修新秀，他們這一代，修為最高、修行速度最快的只有段頌陽和顧珩，而他們所屬的門派，更是讓兩個人無法避免被對比。
顧珩比段頌陽和葉淮大兩歲，段頌陽比他先入煉氣，曾一度占據「天才」的名頭。
但沒想到段頌陽在煉氣期比顧珩多停留了兩年，這「天才」的聲勢便又被扭轉過來。
葉淮看着刺眼的陽光，他伸出手擋在自己的臉上：“段頌陽，你走上劍修的道路，只是為了和別人比較嗎？”
段頌陽沒有回答。
“段頌陽，”葉淮也坐起身，他轉頭看向已經步入少年的同伴，“你還記得你是怎麽築基的嗎？”
段頌陽的築基是因為和葉淮打了一架。
兩個小孩自從八歲那次弟子苑的事情後就成了好友，但因為段頌陽總是揪着他學習，在葉淮成功進入煉氣期想要休息一陣的時候仍然不罷休，這徹底激起了葉淮的逆反心，兩個人冷戰了幾天後，葉淮先受不了了，他找到段頌陽，說我們打一架吧，你贏了那以後你讓我幹啥我就幹啥，我贏了那就說明你這方法也不一定适合我，你以後就別再管我修行了。
段頌陽那時候已經是煉氣末期了，對于剛進入煉氣初期的葉淮提出來的要求，點頭答應了。
他們冒着違反門規的風險，私下約了地方，段頌陽靠着在煉氣期長久的修為和劍氣配合經驗，幾乎是把葉淮壓着打，可每次都眼看着就要指到葉淮致命點讓他輸掉的時候，葉淮總能靠着對劍氣的直覺逃脫，到最後，葉淮用了一招沒有記錄在兩個人所讀的任何書上的劍法，以一個刁鑽的角度，把段頌陽打敗。
看着指着自己的拿小木劍，回想着葉淮的那個出乎意外的招式，段頌陽突破了。
“當時你輸了，可你突破築基了，”葉淮說道，“所以修道這種事，我覺得和打架輸贏沒有關系。因為修道是修的你自己的道，和別人的勝負、強弱，都沒有關系。天下第一只能有一個，那打敗不了天下第一，修為就不能進階了嗎？所以說，你不要總想着那個顧珩修煉到什麽地步了，哪怕他一夜結丹，和咱們也沒關系嘛。”
段頌陽垂眸，他知道自己是怎麽築基的。是葉淮自創的招式給了他啓發，那一瞬間他明白了，那幾年他一直在學書上的東西，一直在走別人的路，所以他的修為停滞不前。自那以後，他仍然在看書，卻不再是單純地模仿，而是開始想自己的招式。
可是現在，他的修為又陷入了瓶頸。
“天時地利人和，”葉淮指了指天空，又拍了拍段頌陽的肩膀，“修道缺一不可，所以不一定是你的問題，也許是機緣，也許是其他什麽問題，不要對自己太苛待了。而且——”
段頌陽轉頭看着葉淮，葉淮給他一個漂亮的笑：“而且那小子不是正在「沖擊」金丹嘛，還指不定他什麽時候結丹呢，要是他這結丹機緣幾年後才出現，那他現在再怎麽沖也沒用。所以我們不要管他啦，大好春光，咱們去看桃花吧！”
葉淮的話讓段頌陽過重的心思疏解不少。
葉淮對于他來說，就像是灰暗重壓生活中突然灑入的一縷陽光，葉淮總是能體會到他的心情，不像是其他人那樣，用稱贊和恭維不斷地強調着他的責任。
只有在葉淮的眼裏，他才不是必須身負門派傳承重任的少掌門，只是他的同齡夥伴。
葉淮不會把期待放在任何人身上，和他在一起，就好像能遺忘掉所有的煩惱一般。
于是段頌陽的神情微微放松，他把劍譜收到儲物芥子裏，對葉淮道：“你想去哪裏看桃花？現在這個季節，長峰嶺的桃花都謝了吧。”
看到多日來一直繃着臉的段頌陽終于有了松動的跡象，葉淮便高興道：“去神醫谷呀！方意和我說現在神醫谷桃花都開了，讓我過去找他玩呢！走走走，師父現在不在，咱們正好和大師兄要個出門的信令！”
葉淮拉着段頌陽往洛雉代理掌門事務的地方前去，他沒看到段頌陽本來微微上翹的嘴角漸漸放平——
也不是沒有煩惱，段頌陽看着葉淮的後腦想道，葉淮的朋友太多了，而他只有葉淮一個。
為什麽，你不能也只有我一個朋友呢？
為什麽，你對他們也能露出那樣的笑？
那些連劍修都不是的人，為什麽也要和他們交朋友？
我們的道才是相契合的，你只要有我就夠了。
我只有你，你也應該只有我。
太陽在天上發着光，可段頌陽拼着被灼傷的危險，也想把它據為己有，誰也不給見。
哪怕讓全世界都陷入黑暗。
嘀嗒。 嘀嗒。 嘀嗒。
規律的水滴聲傳來，葉淮緩緩睜開眼，長時間閉目讓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一只手緩緩地摸着他的頭發，葉淮稍微動了下，那只手一頓，便緩緩地摸上了他的脖頸。頸部細嫩的肌膚貼着他觸感熟悉的手，葉淮閉了閉眼，放下心裏的戒備，他用力想起身，卻被那只手按住，讓他不得不又重新倒回在之前枕着的腿上。
“段頌陽……”
葉淮想伸手扶額，卻不想他的手被什麽東西綁住，動彈不得。
這下葉淮徹底清醒過來，他睜大眼睛，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他和段頌陽在一處溶洞之中，仰躺的姿勢讓他看到斜上方的鐘乳石緩緩滴落的水珠。
他現在躺在段頌陽的腿上，段頌陽靠在洞壁旁，一手輕輕掐住他的脖頸把他牢牢按住，另一手擡起摸了摸他的額頭。
而葉淮的手和腿卻都被綁了起來。
“段頌陽，”葉淮掙紮了一下，普通繩子控制不住金丹期修為的他，顯然這玩意是段頌陽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法寶，“你到底在發什麽神經，這是哪兒？那些人呢？”
段頌陽慢慢用手捂住葉淮的嘴，低頭看着他。
溶洞口有微弱的光線透進來，葉淮覺得段頌陽那琥珀色眸子的好像有一層陰翳。
“那些人？已經死了。”段頌陽看着他輕聲說道，“下次不要對人那麽笑了，葉淮，不然死的人會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