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責任

段頌陽沒有說話,他看着葉淮,神情溫柔且悲傷。

葉淮拿着倉陽的手很穩,但是他的氣息卻十分急促。

“那個……”一向勸分不勸和的方意急忙上來打圓場,他按下葉淮的手,背對着段頌陽對葉淮擠眼睛,“哎呀這是幹什麽……葉淮,你剛才用了不少靈力,過來我來幫你看看。”

葉淮的手腕被方意攥着,他越過方意的肩膀看向段頌陽,大乘期劍聖站在那裏,眼睛也看着他。

倉陽消失在手中,葉淮被方意拉走,在轉角處他回過頭,看到谷主拍了拍段頌陽的肩膀,帶他往另一個方向去,而神醫谷的師兄師姐則組織其他弟子收拾殘局。

葉淮不是第一次和段頌陽在其他人面前要求分籍解契了。

從他們十八歲結契後不久,葉淮就開始找一切機會和段頌陽解開婚契,長輩們沒人對這婚契說什麽,就好像他們本來就應該結為道侶一樣,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是葉淮單方面的鬧脾氣。到後來葉淮成為了歸元劍派的掌門,和段頌陽在門派事務上有争執,分籍解契就成了他的口頭禪。于是所有人都知道歸元劍派的掌門和劍聖關系不好卻成了道侶,很多人猜測其中的原因,最後大部分人都接受的理由是,大概是因為從小被包辦婚姻,所以才成了如今這對修真界知名怨偶。

但是方意是從小和他們一起玩的,他自然知道事情并不是這樣。

方意把葉淮帶到一片木屬性靈力濃郁的竹林中,在一處涼亭拉他坐下,然後給他斟上靈茶。

葉淮看着茶水發呆,方意嘆了口氣,說道:“你知道嗎,剛才段頌陽一睜眼就立刻沖了出去,連出口都沒問,直接強破的桃源境,爺爺都沒反應過來。”

葉淮沒有說話。

“因為你們當年結契結得太突然了,”方意繼續說道,“再加上這些年來的事,說實話,我以為是當年段家貪圖你的天賦想把你留在歸元劍派,所以才想了這種招數。但是段掌門不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又猜是不是段頌陽他用了什麽手段強迫你和他結了契,但現在看來也并不是這樣。”

葉淮垂下眼睛。

方意探身,伸出雙手按住葉淮的肩膀,把他轉向自己,認真說道:“葉淮,你喜歡段頌陽,他也在乎你,你為什麽一定要分籍解契呢?四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四十年……葉淮有些恍惚,他已經和段頌陽結契四十年了。

從十八歲,到四十年後的現在,按照凡人的年紀他們已步入暮年,可因為他們是修真者,所以青年期被無限拉長,但再年輕的容貌也掩蓋不了經歷的四十年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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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淮的眼皮輕顫,他扯動嘴角,對方意露出一個難看的笑。

“就是因為喜歡,所以才必須分籍解契啊……”

方意不懂,葉淮看着他,輕聲道:“你還記得我們十八歲那年,方谷主曾經被緊急請到歸元劍派嗎?”

方意回想了一下,這件事他有印象。

因為方意和葉淮的關系好,所以方仁每次去歸元劍派都會帶上他,但只有那一次。

那是一個晚上,方仁收到了一封來自歸元劍派的代表緊急的紅封信令,方仁看過信令內容後,便急匆匆地離開了神醫谷,方意本想一起過去,卻被方仁罕見地嚴肅勒令在神醫谷留守。

那次方仁在歸元劍派待了一個月,他回神醫谷後對歸元劍派發生了什麽閉口不言,任憑方意怎麽撒嬌都不肯說到底是什麽事,那之後不久,便傳來了葉淮和段頌陽結契的消息。

他們兩人的結契十分匆忙且低調,連結契大典都怎麽辦,方意一直認為這消息是謠言,直到他見到葉淮,感受到了他周身那濃郁的屬于段頌陽的靈力氣息,才小心翼翼地問:“真和他結契了啊?”

當時他得到了葉淮的回答:“鬼知道怎麽弄的,這玩意一時半會撤不下去,但是早晚都得解了它!”

然後這個「早晚」,就拖到了四十年後的今天。

“那次……那次是和你有關?”

方意沒想到那封紅色信令和葉淮有關系,因為那時候他們才十八歲,能做出什麽讓段掌門急送紅色信令的事?

“我和段頌陽誤闖了門派禁地,”葉淮低聲說道,“那裏有歸元劍派歷屆仙逝大能的劍意守護,我被金屬性的劍意傷到了。”

方意倒吸一口冷氣。

葉淮是木屬性靈根,金克木,他的靈根被帶着攻擊性的金屬性劍意所傷,那他後面的修行之路幾乎廢了。

“所以……”方意的手下意識地去拽葉淮的手想給他把脈,“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修為停滞的?”

葉淮把手腕從他的手中抽出來,搖了搖頭。

“不,”葉淮說道,“我确實是在刻意壓制修為。”

方意不解:“為什麽?”

“因為段頌陽,”葉淮深吸了一口氣,他說道,“段頌陽,他借由婚契的連接,用他的靈力同化束縛住那道金屬性的劍意,阻止了我的靈根被它破壞。”

方意仔細想了下便明白過來,段頌陽是金屬性靈根,和那金色劍意同屬,按道理來說是可以通過婚契的連接慢慢吸收和化解那同屬的劍意的,這樣能阻止那道劍意繼續破壞葉淮的木屬性靈根。

“原來是這樣……”方意若有所思,“可是……這麽多年了,他都到了大乘期,那道劍意還沒被吸收完嗎?”

“是啊,這麽多年了,那道劍意還沒吸收完嗎?”葉淮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因為那根本就不是什麽金屬性劍意!”

突如其來的轉折讓方意迷糊了:“可是……你剛才不是說……”

“剛才那是當年所有人,包括你爺爺方谷主給我的說法,”葉淮緩緩說道,“可是後來我結丹的時候,我才有機會看到那靈根上的東西,也明白了段頌陽他付出了什麽。”

葉淮和段頌陽結契的時候兩個人才十八歲,彼時葉淮剛剛踏入築基期,而段頌陽則剛入金丹。

本來葉淮相信了他靈根上的金屬性劍意已經由段頌陽牽制所以他可以像以前那樣修行,他也開始逐漸适應帶着婚契調動兩個人靈力的修煉感覺。

可是後來,他發現了不對勁。

一旦他的修為有所精進,段頌陽必然就會身體不适一段時間。雖然段頌陽每次都否認,可葉淮還是發現了些蛛絲馬跡。

可段頌陽一直在說他多想,為此兩個人還吵過不少架,而段頌陽仿佛為了印證是葉淮想多了,他的修為開始超乎常人的突飛猛進,在葉淮還徘徊在築基末期的時候,他已經沖過了元嬰,走到了化神,甚至已經在沖擊大乘期,用了僅僅不到十年的時間,彼時他們不過二十七歲,而原先那個他一直忌憚的鴻衍宗少主顧珩,也不過才剛剛到元嬰末期。

就在段頌陽化神末期的時候,葉淮準備結丹了。

幾十年過去,葉淮仍然記得自己結丹時發生的事。

對于修為精進從來不怎麽講究的葉淮第一次宣布自己要閉關,他提前在門派登記好了閉關的時間,來到門派為他準備的閉關洞府。

但沒人知道的是,在葉淮将要結丹之前,他提前出關了。

那是一個夜晚,他忍受着體內一直洶湧的修為,築基期凝固的靈根不斷地發生變化。

他來到了段頌陽的住處,那裏沒有任何人,但是他已經和段頌陽綁定了靈根,能感受到段頌陽就在附近。

最終他在那條他們第一次推心置腹的小溪旁看到了蜷縮着的身影。

那是化神期的段頌陽,歸元劍派少掌門,新一代天才劍修,同代無人能出其右。

這樣一個修為能稱得上「大能」的天才,那雙執劍執出薄繭的修長雙手此刻正痛苦地插進土中,那樣一個意志堅定的人,發出難忍的嗚咽,消失在微風吹拂樹葉發出的「嘩嘩」聲中。

一向警覺的段頌陽現在就連道侶在附近都無法察覺。

葉淮站在山坡的樹後,慢慢扶着樹跪下,他捂住自己的嘴,眼淚不斷地流出,體內的靈根慢慢有了金丹的雛形,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一直緊緊護着自己的金色靈力有了片刻松動,露出了某個有着弧度的東西,那絕不是無形的劍意!

但葉淮顧不得細查,因為那松動的金色靈力代表着段頌陽的情況,段頌陽正處于萬分痛苦之中,他急忙将婚契中屬于自己的那部分靈力斷開,可預想中的痛楚沒有來臨,這并沒有為段頌陽減少絲毫痛苦。

一直到金丹完全成型不再變化,段頌陽一直緊繃的身體才瞬間軟倒,葉淮急忙爬起來往下跑了兩步,可靈根上的金色靈力再次裹緊,葉淮腳步頓住,下意識地矮下身,躲在了灌木叢後。

段頌陽本來軟倒的身體動了動,他翻過身,看着被樹葉分割的黑色天空,月光被茂密的樹葉擋住。

他在原地喘息了一會,往葉淮所在的方向看去,疼痛已經過去,兩個人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

可他們誰也沒有喚對方的名字,段頌陽漸漸恢複了體力,他站起身,又往葉淮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緩步離開。

葉淮停留在原地,他看着自己又被金色靈力重新包裹住的、已經化作金丹的靈根,現在他知道了,自己靈根上的東西,不止是劍意那麽簡單。

“他通過婚契,轉移了本該屬于我的、因為那件東西卡在我靈根上而産生的疼痛,”葉淮疲憊地說道,“可他不想讓我知道這件事,我也不敢再讓修為繼續漲下去,只是結丹就能讓化神期的他經歷那樣的痛苦,往後的話……”

修為的增長離不開靈根的變化,煉氣期靈根是有色的霧狀,築基期靈根凝實,金丹期靈根結丹,元嬰期靈根化嬰,化神期靈根像樹那樣随着靈脈延展加固,而大乘期的靈根将會将血脈和靈脈合二為一。元嬰之前的靈根變化僅限于靈根本身,光是這樣就能讓段頌陽經歷那種難以忍受的疼痛,再往後,葉淮不敢想。

而這種疼痛是不可逆的,因為段頌陽的修為比葉淮高,在這段契約中,他的意志占據主導地位。

半晌,方意才開口道:“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我必須說一句,他真的很愛你……”

但葉淮卻苦笑着搖頭:“不,不是愛,只是責任而已。”

葉淮沒有告訴方意,他之所以會受傷,是因為救段頌陽而擋下的那道帶着金色劍意的金光。

他也沒有告訴方意,他和段頌陽結契那晚,因為靈根上持續了很久的劇痛有了緩解,而他也得到了短暫的清醒,剛剛結成道侶的他和段頌陽有了一瞬間的共感。

就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他聽到了段頌陽說——

“沒有喜歡,對于葉淮,只有責任。”

“從今往後,他是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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