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春意鎮
在外人的印象裏，段頌陽是骨子裏帶着高傲的人，哪怕他對你再客氣，你也能感受到自己并沒有真正入他的眼，而他在獲得劍聖這個名頭後，為人愈發冷厲，不茍言笑，再加上那大乘期大能自帶的靈力威壓，更是讓人不敢在他面前擡頭。
只有葉淮敢和他叫板。
因為葉淮見過段頌陽其他的一面。
段頌陽對他的無奈，段頌陽對他的包容，段頌陽偶爾對他露出的溫柔笑意。
但這些在他和段頌陽結契後，便消失了。段頌陽對他像對那些人一樣，只把最冷硬的一面展現在他的面前，小時候的那些記憶仿佛是葉淮自己的臆想。
直到現在段頌陽裂魂，這個溫柔的人格重現出現。
葉淮以為自己會有一種失而複得的竊喜，但他現在卻覺得，這個溫柔的、優柔寡斷的、面對葉淮總是一副愧疚模樣的段頌陽是最不像段頌陽的性格，只有這個人格，會讓葉淮有一種段頌陽被奪舍的錯覺。
葉淮有時候也會自我懷疑，段頌陽溫柔的一面或許就是這樣？可心底另一個聲音在搖頭否定，不，段頌陽柔情的一面，但段頌陽的柔情，并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這種「溫柔」讓葉淮感受到了十足的陌生，又有一種拙劣的熟悉，就仿佛一種熟悉的香薰燃氣，袅袅的香氣裏卻夾雜了別的味道。
可他偏偏就是段頌陽裂魂出的人格之一。
還是最穩定的那個。
醫聖探查不出段頌陽體內到底裂魂成了幾個人格，他只能幫段頌陽暫時保持在這個人格上，畢竟另外兩個人格缺失的記憶比較多，他們會在遇到不符合記憶點的時候神智就會發生動蕩，而段頌陽自身修為極高，這種不穩定會導致的後果難以估量。
葉淮打定了主意要去其他門派看看能不能找理由借出來那些碎片，用他的話說，這麽重要的東西自然要讓他這個掌門親自出面去借，然後他想用掌門的身份以段頌陽現在性格不穩為名勒令段頌陽留在神醫谷，可段頌陽溫柔的眉眼悲傷地看着他——
“阿淮，我只是想贖罪。”
葉淮的手一顫。
他果然最讨厭段頌陽的這個性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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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段頌陽像以前那樣冷硬地否決他的命令，他還能和段頌陽吵一下，可段頌陽現在這個表現，就像是雪原上冰冷高傲的孤狼，露出最脆弱的脖頸給面前的獵人，只懇求能在被殺之前得到一次撫摸頭頂的機會。
就連一向讨厭段頌陽的方意也沒忍住勸了葉淮：“我是不知道他其他兩個人格是什麽樣子，但是就像你所說的，他還有個只記得你不記得其他人沒事就要大開殺戒的人格，我們神醫谷都是醫修，他要真切換到那個人格發起瘋來，別說神醫谷了，就是歸元劍派有幾個能攔得住他？”
段頌陽的修為和劍意很高，雖然他現在能發揮出來的修為只有化神期，而歸元劍派也有幾個化神期的大能長老，可畢竟年齡差在那裏，那幾位長老都老胳膊老腿了，讓他們打段頌陽這個正值壯年期的劍聖，也屬實有點不合适。
葉淮只能妥協。
但葉淮和段頌陽約法三章。
一、不許随意幹涉葉淮的行動，用靈根上的婚契對他限制。
二、要聽葉淮的指揮，不能自己亂跑。有什麽天罡缽的消息要彙報，不能瞞着。
三、不許再給葉淮收拾兩人共用的儲物芥子，哪個人格都不行。
除了第三點段頌陽表示自己無法控制其他人格外，前兩點他都答應了。
除此之外，葉淮還特別問了方意，得到了現在段頌陽不會輕易受到魔氣影響而發生人格轉變後才勉強才讓段頌陽和他同行。
臨走前，方仁把方意推了過去，方哲明顯是知道點消息的，這次段頌陽的裂魂他也說不準是不是和方哲沒有關系，但總歸葉淮這次救了神醫谷，方意就被派去和葉淮同行，畢竟不論是葉淮還是段頌陽，身上都有點問題，有個醫修跟着比較好，也避免了在葉淮借到其他碎片的時候還要發信令去神醫谷。
葉淮沒有拒絕，方意是他從小到大的好兄弟，再加上他化神期的修為，确實是個很靠譜的醫修。
三個人在剩下的三枚碎片存放的門派中選了距離神醫谷相對較近的江南春意鎮，那是方圓們和玲珑工坊所在的門派，葉淮首站選擇這裏也是因為這兩個門派由于鍛劍和附魔的緣故，和歸元劍派有着往來，歸元劍派的弟子劍和弟子劍上的附魔都是出自這兩個門派之手。
“師父！掌門！”
剛到春意鎮的鎮子口，葉淮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方意看着那站在用潦草筆畫寫着「春意」兩個字的大石頭旁的憨傻少年，問道：“這傻小子怎麽來了？”
“是我叫來的，”葉淮招手讓盧穹過來，他看了眼段頌陽，見他的注意力不在這邊，便小聲地對方意說道，“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他要是發瘋起來，可能很難制住。”
“可這傻小子修為也不高吧……”
“有總比沒有強……”
“阿淮。”
段頌陽忽然出聲，兩個竊竊私語的人立刻看向他，段頌陽對他們露出一個和善的笑意，指了個方向：“盧穹好像來了。”
盧穹已經跑到了他們跟前，段頌陽才注意到他，根本就沒有把他剛才那聲「師父」聽進去。
但習慣性被忽略的盧穹并沒有感受到委屈，畢竟這孩子出了名的反應慢半拍，他恭恭敬敬地給三個人行了禮，葉淮拍拍他的肩膀讓他在外面不要多禮，而段頌陽神情柔和地對盧穹點點頭，他沒有問葉淮為什麽叫盧穹來，甚至還給了盧穹一個鼓勵性的微笑，詢問了他最近修煉的功課。
“乖乖，”方意在葉淮旁邊小聲地出馊主意，“這裂魂裂得效果還挺好的，要不咱想辦法把他之前那些臭屁的性格給抹殺了，我看就留這一個挺好。”
葉淮胳膊肘怼了他一下，然後堅定道：“不行。”
方意也只是開玩笑，然後他又小聲問道：“你不喜歡他這個性格嗎？”
葉淮看着在耐心指點徒弟的段頌陽，沒有回答。
突然，他感覺到小腿被撞了一下，他低下頭，看到一個可愛的小孩子揉了揉自己的鼻尖，然後皺着小眉頭對他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
但葉淮和方意往後退了兩步，露出謹慎的神情。
他們兩個人都是修真之人，最差修為的葉淮也有金丹期，怎麽可能這麽一個小孩跑過來他們都沒注意到？
“是傀儡，”段頌陽指點完徒弟後彎下腰來摸了摸小孩的腦袋，“沒碰疼吧？去找你家大人吧。”
小傀儡對段頌陽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噠噠」跑走了。
傀儡全靠靈石驅動，這種無害的傀儡沒有攻擊性也沒有人類的氣息，再加上葉淮和方意剛才光顧着說悄悄話了，一時沒注意到也是正常，不過……
“我突然明白了你為什麽不能接受段頌陽一直停留在這個人格了，”方意看着段頌陽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确實比之前總是臭着一張臉還瘆人。”
不，你根本不明白，但葉淮也不想和他說，而是岔開話題：“找個地方先住下來吧，然後再去拜訪司徒門主和司徒坊主。”
江南叱江的司徒家在神魔大戰時期曾經是煉器附魔的大家族，後來某一任的司徒兄弟發生了争執分家，主煉器的那方創立玲珑工坊，主繪陣的那方創立方圓門，雖然兩家還都住在叱江附近，都有着司徒的姓，但已經不是一家了。
兩家關系曾經一度緊張，一直到近幾代才緩和起來，也開始了繼續的合作，雙雙聯手，你煉器我附魔，一起賺修真界的錢。
修真門派一向隐居于山嶺深谷，但方圓們和玲珑工坊卻在叱江附近和凡人打成一片，春意鎮就是兩個門派和凡人地盤的一個緩沖帶，整個小鎮沿江而建，鎮上有很多用靈石就能運轉的低階法器方便人們的生活，偶爾也有些傀儡，充當孩子們的玩伴和照看者。
一行人找地方安頓好，葉淮和方意準備分頭去拜訪司徒家的兩位主事人，段頌陽想跟着一起去，卻被葉淮以「約法三章」為名勒令和盧穹在客棧待命，段頌陽無法，只能留下。
葉淮臨走前給了盧穹一個綠色的珠子，告訴盧穹看好他師父，有什麽事直接捏碎綠珠子就行。
段頌陽看着他毫不避諱地在自己面前給盧穹命令，無奈地搖了搖頭。只能囑咐一句讓他們小心。
“玲珑工坊和方圓們又不是什麽邪修所在的虎狼之地，”方意暗自翻了個白眼，“至于麽。”
葉淮看着鎮上一片祥和喜樂的模樣，說道：“沒出事之前都是正常的，但是危險一般都隐藏在平靜之下。”
“你就幫他吧。”方意吐槽道，“那我先走一步了。”
方意是去方圓門，方圓門在叱江邊有個進入陣法，他站上去後，陣法啓動，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玲珑工坊沒有陣法，去工坊的地方是一個碼頭，碼頭上停着一艘白色的畫舫。
木浮于水，石沉入水，但這艘畫舫通體用白玉雕琢而成，還能浮在水面之上，葉淮走近，感受到了濃郁的靈力。
這是一件載具法器。
葉淮在岸邊來回走了幾趟，還特地把拇指上的權戒露了出來，都沒看到有來接應的人。
這該不會是限時進入的吧？可他沒聽說玲珑工坊有這規矩啊？而且，他擡頭看了看天色，這大中午的，怎麽就不準進入了呢？
就在葉淮準備找人問問的時候，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他回過頭，看到剛才剛進入陣法的方意匆匆而來，他身後不遠處跟着幾個人，其中一個人讓葉淮瞬間睜大了眼睛。
那是一個劍修，身高七尺，頭發用秘銀簪束起，穿着玄色的道袍，刀削斧鑿的臉龐眉目深刻，他在距離葉淮不遠處站定，對葉淮點點頭：“好久不見，葉淮。”
葉淮立刻摸了摸自己手裏那和盧穹手裏的綠色珠子有聯系的碧色玉竹節，确認那邊沒有什麽異動。
沒辦法，誰讓前面這位少爺，就是段頌陽從小視作大敵的鴻衍宗少宗主，顧珩。
也是他當年第一次實現跨境界揍人的對象。
客棧之中，段頌陽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人和傀儡摻雜在一起熙熙攘攘，他修長的手指摩挲着茶盞邊緣，然後開口喚道：“盧穹。”
正努力執行「盯梢」任務的盧穹立刻挺起胸膛：“在，師父！”
段頌陽轉過身，神色溫和：“你來這裏等了多久？”
盧穹乖乖回答：“徒兒大概三天前來的。”
段頌陽走近：“還沒仔細逛過這裏吧。”
盧穹一向是聽話的孩子，他接到葉淮的信令就老老實實地等在入鎮石旁哪兒也沒去，就跟個木樁子似的，直到看到葉淮他們過來。
盧穹老實地點頭。
段頌陽繼續問道：“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春意鎮。”
“但它不光是春意鎮，”段頌陽拿出一枚上品靈石和一支褐色的寫着「段」字的令牌，遞到盧穹手中，“這裏還是方圓門和玲珑工坊所在的地方，比如那家店就是是玲珑工坊的産業。”
盧穹不明所以地接過靈石和那個令牌，然後順着段頌陽指的地方看去，那裏是一家看起來像鐵匠鋪的地方。
“呃……師父？恕弟子愚鈍……”
段頌陽笑笑：“看到門口的那個牌子了嗎？”
盧穹看到鐵匠鋪的門口挂着一個明亮金色的劍形小牌，就像給小孩子的玩具一般。
“金色代表金屬性靈力，金色越亮品級越高，而劍形代表靈劍，也就是說，現下玲珑工坊有一金屬性靈根可用的上品靈劍即将出爐。”
盧穹眼睛一亮，但随後又暗了下來。
段頌陽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叢染該有一把本命靈劍了，玲珑工坊的上品靈劍，可遇而不可得。”
盧穹有些猶豫：“可是……”
“這些天我有些累，”段頌陽擺出有些疲憊的姿态，“就不陪你過去了，你自己早去早回。”
說罷他轉身往裏屋走去。
盧穹看看那合上的屋門，又看看那鐵匠鋪子，估算了一下距離，便對着合上的門行了一禮。
“徒兒謝過師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