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殘頁
“從昨天我就想問了, 他是不是有病？”
如果是別的人，那麽這句話是用來罵人的。
但現在這句話是顧珩抱着他的寶貝劍匣問出來的。
鴻衍宗顧少主說話向來直戳人心窩，不了解他的人說他「孤高冷傲、目中無人」, 但到底是和他在歸元劍派生活過一段時間的葉淮，他一手抓住準備上去理論的盧穹把他派到方意那邊幫忙，一邊給顧珩指了指隔壁。
顧珩狂妄歸狂妄，也确實是心裏怎麽想的就怎麽說, 這句看起來像是罵人的話在他看來不過是「陳述事實」。
他是真覺得段頌陽有病。
“我之前在絕峰嶺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挺正常的，”顧珩皺眉說道，“昨天見到他那個樣子沒把我惡心死, 當時我就想問他是不是哪裏不正常。”
段頌陽對誰都是冰着臉，一個表情都欠奉, 光站在他旁邊就像站在一坨冰旁一樣冷，也只有葉淮能讓他露出些可以稱作是「人」的表情。
然而他昨天的眉目竟然那麽和善, 讓顧珩就像是看到某些軟體動物一般渾身難受。
葉淮稍微挪開在剛才大戰中被瞬間報廢的兩個像屍體一般橫在過道的人偶傀儡, 帶顧珩進了自己那間屋子，手按在牆壁上注入靈力, 打開了房間的保密陣法。
葉淮問道：“你也去絕峰嶺了？那你知道當時的情況嗎？”
段頌陽告訴過葉淮那個記錄在《天機簿》上的位于絕峰嶺的秘境并沒有成功開啓，但是葉淮一直對此保持懷疑, 他總覺得段頌陽在隐瞞些什麽，可現在段頌陽寸步不離，他沒辦法一個人去尋找答案, 好不容易顧珩過來了, 而且看起來像是知道那個上古秘境的樣子, 他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線索。
顧珩抱着他的寶貝劍匣看了他一眼, 說道：“你是歸元劍派掌門, 對上古秘境的事情不清楚嗎？”
這把葉淮問住了。
他修為低微, 不夠進上古秘境的資格，所以上古秘境的事一直是段頌陽在操持，包括《千機簿》也是一直在段頌陽的手裏。
“葉淮，”顧珩不錯眼地看着他，“上次劍聖大比你也沒去。”
Advertisement
葉淮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轉到這個話題，他說道：“那個先不管，先說上古秘境……”
“不，你還沒察覺到問題嗎，”顧珩認真說道，“你當了掌門，劍聖大比無法參加，現在連各大門派魁首都知道的上古秘境的事都要來問我，你當這個掌門到底得到了什麽？”
葉淮怔住。
顧珩以為他沒去劍聖大比和不了解上古秘境，是因為被掌門身份所限制，他以為他不想在劍聖大比上和段頌陽同門相争，而上古秘境的機會也是他拱手送給段頌陽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葉淮也不知道要怎麽和顧珩解釋，“我和段頌陽不是你想的那樣……那種挾制的關系，我和他，我是自願的。哎呀，這件事先不說，你先告訴我絕峰嶺那裏發生了什麽？”
“段頌陽怎麽告訴你的？”
這話題被抛了回來，葉淮正在踟蹰怎麽回答的時候，一向「目中無人」的顧珩罕見地嘆了口氣。
“算了，”顧珩說道，他直接告訴葉淮，“那個秘境沒開，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算開了。”
開了，但也沒開？
“這……什麽意思？”
“你知道長明寺的和尚們有個術法，叫作「大釋三千境」嗎？”
葉淮眨了下眼：“什麽？”
“絕峰嶺是對抗上古魔尊的古戰場之一，五千年前，那裏是長明寺負責防守的範圍，因為那個陣的作用是強化心魔，施陣布法之人必須心魔趨近于無，這普天之下也只有佛修大能才能做到了。那時候長明寺的佛修大能們布下「大釋三千境」，以此來讓那些邪魔歪道皆陷入心魔之中，所有的人都被迫扯入自己心底最怕的那個幻境，然後在幻境中瘋掉。”
“那裏……是個幻境？”
幻境，就是開境即虛無，可既然是虛無，又怎麽能從一個虛無的地方中取到實際的東西呢？所以從進秘境尋寶的角度來說，這秘境相當于沒開。
虛虛實實真假難辨，也許只有佛修才能從中窺見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
所以，段頌陽就是在那裏被裂魂的？
“是的，幻境，心魔幻境，其他去尋寶的門派也有不少人中招，所幸當時有來修護秘境的長明寺佛修在場，才沒造成大的傷亡。而我的劍卻為了救我出心魔才被魔氣入侵，”顧珩伸手輕撫着懷中的劍匣，“所以我必須救它。”
“等等，”葉淮突然反應過來，“如果說那個地方原本是誅殺魔修的，那麽也就是說，那裏不會有魔修出現？”
顧珩嗤笑了一下：“魔修敢去麽？”
“可是……”葉淮想不明白，“那如果說這裏只是個幻境……為什麽你……我的意思是，為什麽還會有人長明寺之外的人要去那裏？”
段頌陽要去那裏，葉淮猜測或許是因為他要去尋找同去上古秘境的他的父親段引倉和大師兄洛雉的下落，也為了葉淮靈根上的碎片尋找取出方法，但聽顧珩的意思，那裏除了段頌陽之外還有其他門派的人在那裏，一個只有幻境的非實體秘境，能有什麽寶物吸引人去的？
“你還真是……一點上古秘境的情況都不了解啊。”顧珩搖了搖頭。
葉淮茫然地看着他。
“大概是三十多年前開始吧，就有些世家門派陸陸續續地從上古秘境中拿到了一些自己門派當年被封進修羅境的功法殘頁，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那些尋寶之人開始不論什麽類型的上古秘境都要去一去，畢竟誰能拒絕自家或者別人家那些「可能遺落在修羅境」中的上古秘法呢。”
這些事，段頌陽從來都沒有說過。
葉淮送走了顧珩，顧珩和他确認完第二個開劍的吉時，并叮囑一定不能再錯過後便離開了——他的靈劍沒有開劍，暫時還需要放在爐中養護。
葉淮回來的時候給掌櫃補上了修補客棧用的靈石，然後來到段頌陽的房間，段頌陽閉着眼睛躺在床上，方意剛收針完畢。
方意轉頭看到他靠在門口，問道：“那個顧少主走了？”
“嗯，他晚上再來。”
下一個時間點在晚上亥時，方圓門財大氣粗，壞在這裏的傀儡不要了，到晚上會派新的傀儡來，并且深谙「不多事」原則，僅對段劍聖致以問候，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提。
“段頌陽的情況已經穩定了，”方意給他把脈後站起身，“等他再醒來的時候應該就是那個比較好說話的人格了。”
葉淮走到床邊坐下，他看着段頌陽的容顏，段頌陽眉目沉靜，呼吸綿長，他伸手摸了摸段頌陽的臉頰，垂下眼睛。
“方意，你知道上古秘鏡出現原先被封入修羅境的各門派禁書殘頁的事麽？”
方意挑眉：“有所耳聞，聽說是三十年前開始的吧，開始陸陸續續有上古秘境會有幾率出現些被封入修羅境的那些古秘籍殘頁的消息，有些邪修和那些祖上有過這類秘籍法典的家族動了心思，大概也就是那時候吧，去上古秘境的人複雜了起來，然後千機閣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了《千機簿》，很是大賺了一筆。”
葉淮是當上掌門才知道上古秘境之事的，他原以為上古秘境本身就是那種富貴險中求的地方，和那些定期開啓的秘境相比多了份機遇和兇險而已。
他這個掌門，當得真的很不稱職。
葉淮抿了下嘴唇，問道：“那這些殘頁……那本《太乙脈承大華經》……”
方意擺手打斷他：“這你可別問我，這些事我也沒那麽清楚，因為爺爺禁止我們打聽這事兒，說那些東西被封進去不代表不好，可它們的存在會引人邪念，沒有人能保證自己會一直向善，所以與其怕它們落在壞人手裏，不如一直封在修羅境。不過，你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沒什麽，”葉淮笑了下，“說起來，剛才顧珩提到絕峰嶺上的那個秘境和一種上古時期的心魔幻境有關系，我在想段頌陽會不會是因為那個心魔幻境的緣故才裂魂的。”
方意若有所思：“是，如果遇到心魔幻境，确實有幾率加重心魔，從而促進裂魂。”
“現在的問題在于，如果段頌陽是在那裏裂魂，那麽懼怕心魔幻境的魔修又是怎麽知道的？”
兩人大眼瞪小眼，方意沒形象地癱在椅子上：“我腦子不夠轉了。”
葉淮也感覺無力，他坐在床邊，摸着段頌陽的手，現在段頌陽已經是大乘之體，手指十分光滑，不像小時候那樣會因為勤學苦練留下繭子。
“掌門，”盧穹從外面進來，手上拿着一個黑色的藥缽和一個小藥包進來，“方哥，已經洗幹淨了。”
“辛苦，”方意指了指旁邊的桌子，“放在那吧。”
葉淮看了眼那藥缽，問道：“你要制藥？”
“弄點讓段頌陽神魂暫時穩定的藥，”方意撐着椅子起來，“他這麽換來換去的，可受不了。”
葉淮沒忍住吐槽：“早說了不要讓你期待那兩個人格了。”
方意贊同：“确實。”
方意打開那藥包，仔細嗅了下，又伸手撚出來細細查看，接着從儲物芥子裏拿出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到藥缽裏「咚、咚、咚」砸了幾下。
“你先回去養養神，”方意邊搗藥邊說道，“晚上還要給那個顧少主開劍，需要精力的。段頌陽這裏交給我和傻小子。”
“在這裏養神一樣的。”
方意停下手裏的動作，看向葉淮，陽光斜斜地從窗口灑到他身上，葉淮的目光落在段頌陽的臉上，他嘆了口氣，也沒有再勸。
時間慢慢流逝，太陽走過了一天的路程緩緩落下山，天邊最後一絲餘晖消失的時候，門再次被輕輕叩響。
這回顧珩沒有來，來的是三個方圓門的傀儡，其中兩個傀儡一人把地上的兩個壞掉的傀儡抱起，另一個對葉淮微笑着客氣道：“您請跟我來。”
葉淮站起身，從懷裏拿出一枚綠色的珠子遞給他。
方意接過來：“這玩意你不是給過傻小子了嗎？”
“他那個是單向的，”葉淮含糊說道，“我這個是雙向的。”
雙向的意思是如果葉淮那裏有什麽問題，順着這枚珠子也能找到他。
方意接過來對他擺擺手：“快去快回。”
一直到看着葉淮跟那些傀儡離開客棧後，方意才轉回來繼續「咚咚咚」地搗藥。
“唉，傻小子，”方意低頭和盧穹聊天，“你就說你家師父和掌門別不別扭吧，明明是互相喜歡和在乎，偏要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天天吵架再和好，再吵架再和好，兩個加起來都百歲的人了，還和話本裏的書生小姐似的那麽別扭，嘁，等這次把段頌陽的事弄好之後，我可再也不想參合他倆之間的事兒了，小爺我可算受夠了。”
方意一個人絮絮叨叨，沒有等來盧穹的回應，他想現在的後輩這麽不懂捧場嗎？
突然，有什麽重物倒地的聲音響起，方意的手一頓，綠色的柳刃凝聚成型，可對方比他還快，方意還沒看清人，便覺得後頸一痛，有什麽東西封住了自己的靈臺！
艹，大意了。
這是方意陷入昏迷的最後一個念頭。
段頌陽站在方意身後，夜幕完全降臨，室內明暗相交的燭火照得他神情莫測。
他俯下身，撿起從方意手裏掉出來的綠色珠子。
作者有話說：
謝謝「暖栀」小天使的營養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