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麒麟

一截褐色的樹根穿過水幕伸到葉淮的面前, 葉淮伸手抓住了它,樹根用力将他向裏扯去,穿過那清冽的水幕, 葉淮看到了一片草原。

現在已經是半夜子時,草原上卻紅光大盛,那發出光的是天空上的月亮,和外面安靜祥和的銀月不同, 這裏的月亮顏色血紅,為沒有星星的天空暈染了一片血光。

月亮之下,則是只華美的神獸。

降生于天地之間的唯一瑞獸, 和紫薇大氣運、天道相連的麒麟,本該是溫和神聖的神獸此刻神色猙獰, 兩支角斷了一支,眼睛完全變成不透明的白色, 口涎落到地上激起一陣白煙, 白煙散去後,露出了它腳下早已斑駁的黃色土地。它身上原先亮麗的鱗片斑駁不堪, 有些鱗片的縫隙中有黑臭的血液流出。

麒麟的四肢和脖頸被鎖鏈拴住固定在插在地上的樁子上,葉淮看到那五個樁子分別流動着五種顏色的靈力, 想來應該是某種法器。

教主站在麒麟的面前,她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麒麟,麒麟卻怒吼一聲, 磅礴的魔氣驟然爆發出來, 葉淮伸手執劍, 一道劍氣襲去, 将魔障之氣打散, 教主伸出去的手摸上了麒麟的下颌, 麒麟攻擊性的動作頓住,原本狂躁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

“風停了,雨住了,月亮出來了,”教主嘴裏念念有詞,她慈愛地看着面前有些可怖的麒麟,溫柔地哄着,“乖寶寶,睡覺了。”

麒麟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它的四肢屈起,慢慢卧下,教主的手摸上了它那鬃毛有些打結的大腦袋,白色的大眼睛緩緩合上。

葉淮看着這一切,心裏已經把事情猜出了大概。

“瑞陽每到聖飲的時候就會情緒暴動,但在其他的時候,它都是個好孩子,”教主看着已經慢慢睡熟的麒麟,“所以我一直不肯相信,這一切和它有關。”

“神樹和麒麟是相輔相成的,”葉淮說道,“它們水木相生,神樹為麒麟提供一方栖身潤養之地,麒麟保證水的循環滋養神木,所以神樹的水循環和麒麟有着直接關系,現在水的源頭出現了問題,神木如果正常的話,那出問題的只會是麒麟。您早就猜到了,可您不是修真之人,再加上麒麟是神獸瑞獸,就算說了大家可能也不信,所以您把這件事交給了來這裏的我們,我們是修真者,能看到那些魔氣,也能證明有問題的就是麒麟,而我們剛好在聖飲當晚到了這裏,如果您猜測為真,那麽我們不用三天,在這個晚上就應該能找到原因。”

教主聽着葉淮的話,手慢慢地、輕柔地幫麒麟分開打結的鬃毛,麒麟胸腔裏發出呼嚕聲,她溫柔地摸摸它的腦袋以示安撫。

“大部分猜對了,但是有一點不對,”教主漫不經心地說道,“我不是怕大家不信,我是自己不信,讓你們來探查,只不過是我給自己下一個最後期限。”

“最後期限?”

教主的手停了下來,如同喃喃自語般說道:“自欺欺人的最後期限。”

葉淮沒明白:“可您這樣做,置林中那些被魔氣侵蝕的動物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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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看向葉淮,然後笑了:“你是葉樊辰的後代。”

葉淮不知道話題怎麽轉到這個地方來了。

教主則繼續說道:“那你應該知道一下,你先祖的故事。”

“我先祖……”

“你先祖在這裏的故事。”

葉樊辰曾經在雨林中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他在這裏度過了童年、少年,一直到青年才離開雨林。

他來到這裏的契機源自于一場家族的叛亂。

那時候天下大亂,邪修在凡間橫行,正道的修真者怕沾染凡間因果也怕邪修暗自報複,很少出手,只能靠些大門派誅殺邪修的任務,才勉強讓邪修不那麽嚣張。

于是那些邪修明面上不敢動作,可卻紛紛躲到那些割據的藩王身後,僞裝成「謀士」繼續翻雲覆雨。

葉家也是一方諸侯,可葉家拒絕邪修的入駐,堅持以凡人之軀抵抗這幫邪魔,卻不想遭來了滅門之禍。

葉家被滅了門,邪修發現葉家的小兒子居然是身負紫薇大氣運之人,便更是喪心病狂地開始追捕帶着葉樊辰出逃的人。

葉家最後的武者帶着葉樊辰跑到了雨林,武者死在了邪修手上,年僅五歲的葉樊辰被趕來的婆娑神教教衆所救,婆娑神教一般不幹涉外界事務,可葉樊辰是在太小了,看護幼崽是雨林的規矩,葉樊辰便在雨林中吃百家飯活了下來。

“那時候他們還不叫我教主,”教主溝壑縱橫的臉上出現了一抹少女神情般的笑,她仿佛在回憶着某段最快樂的時光,“那時候他們叫我聖女,或者拉木雅。”

原來教主的名字叫拉木雅,葉淮默默記了下來。

那時候的拉木雅是個才三歲的小姑娘,只知道這個哥哥生得好看,便抱着小麒麟天天當個小尾巴似的跟在葉樊辰後面,葉樊辰雖然只有五歲,但經歷了家破人亡後,讓他瞬間成長了不少,當時他年紀小不用幹活,可還是力所能及地幫助寨子裏的人做些事,因為他知道,這裏是他唯一能落腳的地方。

時光飛逝,小丫頭抽條成了窈窕少女,懂事的小孩也長成了沉穩的少年。

那時候拉木雅以為葉樊辰會永遠留在這裏,會在這裏找一位新娘,或許是他曾經幫着挑水的阿蘇姐姐,或許是他曾經救過的紫言妹妹,總之,他會留在這裏,正式成為婆娑神教的人。

但是葉樊辰向教主提出了離開。

他離開的前一晚,拉木雅才知道這個消息,她生氣地跑過去,問他為什麽要走,得到的答案是——

“這是我的責任。”

“什麽責任?”拉木雅急得直跺腳,“你知道外面有多亂嗎?你忘了小時候你是被人追殺到這裏的嗎?”

比她高一頭的葉樊辰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必須走,我在這裏停留得太久了,不能一直停留下去。”

拉木雅一巴掌拍掉他的手:“那些事和你有什麽關系!你在雨林裏想要什麽沒有?你想要什麽我都有辦法給你弄來,你不許走!”

小麒麟蹭蹭她的小腿,讓她不要生氣,然後又蹭了蹭葉樊辰,它一直都很喜歡葉樊辰,葉樊辰身上的紫薇氣息讓它很舒服。

葉樊辰彎下腰,揉了揉小麒麟的頭,小麒麟舒服地眯起大眼睛。

“拉木雅,你說我想要什麽你都能滿足,”葉樊辰說道,“那如果我現在讓你放棄聖女的身份,讓你斷了和瑞陽的命魂聯系呢?”

“這不可能!”拉木雅毫不猶豫地說道,“我是麒麟選中的人,聖女之責和麒麟之命是我的責任!你換個要求。”

“可我是身負紫薇大氣運之人啊,”葉樊辰嘆了口氣,“就如同聖女職責和麒麟之命對于你來說是責任,出去平定天下,護佑凡人,也是我的責任。”

“你不說誰又知道!”拉木雅怒道,“當年那些壞人教主都殺了的!”

葉樊辰無奈地笑了:“可總得有人去做這些事吧?總不能讓凡人一直被邪修糟蹋。與其讓更多的凡人犧牲,不如由我直接出面,現在我已經有足夠能力保護自己了,是時候背負起來這些責任了。而且,紫薇大氣運,我不能獨占,總是要分給天下的。”

拉木雅搞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她只能捋得清楚葉樊辰因為身負紫薇氣運,所以不得不背負起這天下。就像她不得不留在這裏,成為聖女,成為教主,照顧麒麟,護佑教衆,這是被麒麟選中的她的責任。

葉樊辰離開了,拉木雅也漸漸成長了,她再聽到葉樊辰的消息,是他真的平定了天下,還與一位和他一起征戰的女修成為了夫妻。

那女修放棄自身修真之途和長生之命,将自己的靈根挖出來,幫助凡間和修真界建立了聯系。

真是傻女人,當時的拉木雅想,她應該是愛慘了葉樊辰,所以才肯這樣犧牲自己吧。

葉樊辰能得到這樣一個女人的愛,還真是幸運啊。

從那以後,拉木雅便像其他幾任教主那樣,不再關心凡間事,也不再關心葉樊辰。

一直到葉淮的出現。

“世間所有人都道段清媛為大義、為愛做出了莫大的犧牲,”拉木雅指了指葉淮,“看到你,我才知道,原來當年的葉樊辰也是違背了他自己的「道」。”

葉淮不懂:“葉樊辰的「道」……您說的,是他身負紫薇氣運而必須擔起的天下之責?”

“聰明的孩子,”拉木雅贊了一句,“你知道嗎?葉樊辰身上的紫薇氣運,能讓葉家王朝綿延至少兩千年,但是為什麽葉家不到千年就敗了,為什麽凡人界提前陷入了混亂,為什麽葉樊辰他本該享受至少兩百年的壽命會像個凡人那樣百歲就入了輪回?為什麽段清媛生挖了靈根,還能健康地活到百歲有餘?”

葉淮心下微動:“您是說,他用自身的紫薇大氣運……”

葉樊辰的道,是不負天下蒼生,是讓天下太平,凡人得以休養生息。

可面對為了他自挖靈根的段清媛,他抽出了自己的紫薇氣運,不惜讓本該綿延至少兩千年的和平和自己至少兩百歲的壽命折半,也要保住段清媛的命。

用天下蒼生去換一個人的餘生。

“愛是讓人盲目的,”拉木雅神情悲傷地看着手下的麒麟,“愛會讓人放棄一直以來的堅持,那些責任,甚至那些,你們修道之人的「道」。愛是讓人自私的,讓人的眼睛裏只容得下那一個人,再也不能保持理智,再也不能滿口大義責任,他可以把自己的肉割舍給別人,卻不能容忍所愛之人失去分毫。愛會蒙蔽人的雙眼,”拉木雅把臉埋在麒麟的鬃毛上,鬃毛之間漫出血污她也不在意,“它會讓人自欺欺人,哪怕是違背自己大義原則的虛假幸福,能多一天,也是一天。”

作者有話說:

一些父母愛情……

感謝“夜-未央”小天使的營養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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