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斷
“當年般若把我封入修羅境, 我冒着魂飛魄散的風險将肉身留于修羅境中，神魂逃了出來，卻只能盤桓于上古秘境裏, 要不是洛家的小子死在那裏，讓他的夫人追了過來，我還真找不到這麽合适的一具寄生之體，但是很可惜, ”洛雉搖了搖頭，手上的動作變換，黑色的霧氣再次彌漫起來, “很可惜這具身體平平無奇，又如何配得上我這樣完美的神魂呢？就是因為這樣, 我的神智被封在裏面幾十年，終于在遇到葉淮的時候一朝清醒過來。”
段頌陽冷着臉, 手中的冬凜浮起, 劍意卷攜着飛沙，以飛沙為盾阻隔魔氣向洛雉襲去！
洛雉游刃有餘地伸出手, 魔氣化作一個個黑色的小球，将攻擊盡數擋下。
兩廂撞擊, 靈力和魔氣潰散。
“說起來，”洛雉笑着問道，“你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呢？在春意鎮的時候我表現得明明那麽好, 為什麽你對我的敵意那麽大？好歹當了你們那麽久的師兄啊, 可真是……”他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 “讓師兄寒心吶！”
一道劍光飛來, 洛雉飛身後退, 面前被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坑。
“你在拖延時間。”段頌陽沉沉說道。
說完他便轉身向三問路入口飛去, 洛雉眼睛眯起，手中浮現出十八枚黑色佛珠，佛珠快速旋轉着向段頌陽的背後襲去！
段頌陽周身罡氣凝聚，那佛珠卻在碰觸到護體罡氣的一瞬化作黏膩的黑色墨汁向裏滲透，段頌陽的身形一頓，跪倒在三問路入口處，冬凜插入黃色的沙土內，段頌陽的眼睛睜大。
“阿淮……”段頌陽的嘴裏喃喃，“阿淮……”
“你知道嗎，”洛雉笑呵呵地緩步走過去，在段頌陽身旁彎下腰說道，“其實一開始我選中的幫忙取碎片的人是你，你手中的冬凜是我給你帶回來的，你忘記了嗎？不論是我引誘你去禁地，還是不斷告訴你葉淮和顧珩有結契消息的傳聞，都是希望你能帶着冬凜進入禁地，為我取來天罡缽碎片，畢竟那裏只有擁有段家血脈的人才能進入，可我沒想到葉淮跟着你進去了，而且，他還用了你的劍，所以啊，段頌陽，确實是你害了他。”
四十多年前的春意鎮，司徒生将冬凜交給洛雉，臉上帶着笑意：“洛老弟，只要你為酆先生取來歸元劍派的那枚碎片，再加上我的這枚，那我們的事就大功告成一半了，你可莫要讓酆先生失望啊。”
洛雉掩蓋眼底的精光，表現出十分猶豫的神情：“您确定用這種方法能取到碎片嗎？”
“劍陣也是陣，當年那個禁地的大陣法是司徒家幫着做的，不會有問題，”司徒生自信滿滿，他拍了拍洛雉的肩膀，“洛老弟該不會是想臨陣退縮吧？想想當年洛家做了多少貢獻，如今歸元劍派又是如何對待洛家後嗣的？天天在那些小崽子後面給他們收拾禍事，洛老弟真的甘心？”
“洛雉”自然應該是不甘心的。
“而且，你放心，”司徒生又說道，“這陣法用過一次就會消失，誰來都查不出來，所以就算事情沒成功，你也能安心當你的大師兄，查不到你頭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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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炎看着那自認為精明、想要引誘歸元劍派弟子同流合污的司徒生，控制自己的表情擺出一副暗下決心的模樣：“司徒門主放心，洛雉定不會辱命！”
可天算不如人算，事情還是出現了偏差。
洛雉伸手按在段頌陽的肩膀上，黑色的魔氣已經深入了他的脖頸之上；
“其實當年我也猶豫過，要利用葉淮的難度太大，因為這孩子是我見過最無欲無求的人，也是我見過道心最純正之人，”洛雉在段頌陽耳邊說道，“你就不同了，你在意的東西太多，你背負的東西太多，責任越多，執念就會越重，讓你入魔太容易了。但事情已經這樣，我就不得不另尋他法，還好，天道助我，我發現了葉淮的弱點，葉淮——”洛雉在他耳邊笑着說道，“他喜歡你。”
“啊——”
段頌陽周身罡氣炸開，洛雉笑着遠離，段頌陽雙眼被黑色占據，他的注意力已經不在三問路入口處了，他手握冬凜神色肅殺，腦中只有一個想法——殺了洛雉。
殺了他！
洛雉嘴角挂着意料之中的笑：“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當你選擇為他切割壓制魂魄的時候，我就算到了，将來你們兩個人會是我重回天地的最強助力。畢竟，求不得，是世間人最大的執念。”
巨大的靈力在段頌陽的劍尖彙聚，他黑色的眼睛看向洛雉，聲音喑啞道：“那就看你能不能撐到修羅境開。”
“他的神魂在我封印修羅境時逃了出來，”和尚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我沒有察覺，他停在了一處古戰場，後來借由歸元劍派的一位即将生産的女修遺腹子還魂。”
葉淮想起了雨林裏被邪修占據了身體的麒麟，還有洛雉的那句“如果他奪舍小麒麟，那時候小麒麟神智未開，恐怕無法阻攔他”。
他閉了閉眼，段頌陽是對的。
洛師兄……竟然就是酆炎。
“這些是段掌門告訴我的，也是他後來慢慢猜出來的，”和尚看着手下的段引倉，“酆炎把他引到亞壇所在的上古秘境，再假裝受他所召前來「幫忙」，實則是将他卡入了太虛境和修真界的空隙中，讓他慢慢等死，以此來逼我出手救他。”
太虛境被封，靈氣日益減少，般若已經飛升成靈體，只要不妄動靈力，在這裏能耗上千年萬年。
可是段引倉不行。
他是未飛升的大乘期修真者，神魂尚要寄存于肉身之中，夾雜在靈力稀薄的太虛境和修真界的縫隙中，會被慢慢耗死。
“也是在這時，我才知道原來修羅境其實并沒有完全關閉，”般若輕輕嘆了口氣，“或者說，它曾經關閉過，但是随着酆炎的蘇醒，他和在修羅境的肉身建立起了連接，相應的，太虛境和修真界也有了這麽一絲縫隙，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可我無法完全拉他上來，只能用輸送靈力的方式讓他活着。”
葉淮這才注意到段引倉挨着蓮花座的那邊是虛影。
現在的太虛境也不是福地，段引倉需要由般若不斷輸送靈力才能存活，而般若的靈體，已經在這幾十年的靈力輸送中漸漸走向衰落。
“我堅持不了多久啦，”般若無奈地笑了笑，“幸好當年我有預感事情不會簡單結束，提前在長明寺留下了三問路，将火屬性的天罡缽碎片留在了這裏作引，本來想的是将來酆炎或者其他什麽對修羅境有企圖的人帶着碎片進來會被引到這裏，如果我還在，那麽就會和他在這裏了斷，如果我不在，那麽這人也無法從這裏出去，天罡缽會永遠留在這裏。但是現在來的是你，那麽——”
般若另一只手手掌向上，一枚火紅色的靈力碎片出現在空中，那就是天罡缽的最後一片碎片。
葉淮從懷裏拿出壇子和匣子，兩枚碎片受到感召向火屬性碎片飛去，而他感覺到身體中的那枚碎片也被輕輕拉扯。
“會有些疼，”般若說道，“小家夥，稍稍忍耐一下。”
“長痛不如短痛，”葉淮咬牙說道，“前輩您動手吧。”
般若點了點頭，手指收攏，葉淮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靈根中驟然飛出，快得讓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然後就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疼痛從他的靈根蔓延開。
“啊……”他沒忍住，半跪在地。
“葉淮！！”方意的驚叫聲傳來，他撲到葉淮旁，看着那和尚手中浮現的四色缽和他手下的段引倉，綠色的藤蔓瞬間冒頭，袖子卻被葉淮一抓。
“那是般若尊聖。”葉淮靈根上的疼痛開始漸漸緩解，他喘息着，努力适應那嵌在靈根上幾十年的東西的消失，“他是在幫段掌門輸入靈力，不然段掌門……等等，”葉淮看着方意，又看向般若，“你為什麽會進來？”
按照般若的說法，只有攜帶天罡缽碎片的人才會靠着和他留下的碎片産生聯系，通過三問路進到這太虛境，為什麽方意也會在這？
般若勾了勾手，方意感覺到有什麽從自己的儲物芥子裏飛出去，他一驚伸手要去抓那東西——
“那可是我們方家祖傳的藥杵啊！你這和尚幹什麽！”
藥杵？！
葉淮看般若把藥杵抓在手裏，然後将它放在那四色缽上懸浮着，缽體慢慢變成白色，而藥杵也開始褪去它原本的顏色，露出和缽一樣的色澤。
葉淮瞬間明白了，原來天罡缽只有四種屬性，是因為它還有個木屬性的杵！
般若輕輕地把這兩樣東西推向葉淮：“只是複原天罡缽并不能讓修羅境打開，必須用木屬性的天罡杵擊響才行，當年我并沒有告訴神醫谷人這是什麽，只是把它作為補償，留給神醫谷，這樣哪怕有心人湊齊了天罡缽，也無法真正打開修羅境，這是我留下來的最後防線。”
神醫谷谷主方仁可能也沒想到，自己安排方意和他們同行，竟然陰差陽錯地将這杵也帶上了太虛境。
“孩子，該你做選擇了。”般若輕輕說道，他看着手下的段引倉，對葉淮道，“你身體裏的碎片已經取出來了，現在你可以選擇把它們留在太虛境，我将會不日和段掌門一同葬身于此，同時，除非酆炎能進入太虛境，不然修羅境永無再開之日。而另一個選擇，”他注視着葉淮，“打開修羅境，救下段掌門，但随之而來的，就是修羅境開啓，酆炎拿回他的肉身，魔尊将再次現世，但世間再無般若來幫你們打這場仗。”
“你說葉淮會怎麽選呢？”
洛雉笑着飛身而起，金色的劍意追他而上，他不慌不忙地抽出靈劍，化神期的修為本不足為懼，可他卻将劍修和佛理融合，段頌陽那帶着攻擊的劍意遇到了由他靈劍揮出的一道金黑色的萬字屏障。
段頌陽周身泛着黑色魔氣，他不再用靈力防守，而是用出全部力量向那屏障壓去，魔氣突破他的護體天罡之氣，争先恐後地鑽入他的身體。
段頌陽感覺到那黑色的魔氣已經順着靈脈，快要觸及到他的靈根！
可他顧不得這麽多了，更多的靈力壓了上去，如果是尋常人早就在這劍意的攻擊中化作齑粉，但洛雉不光有本身化神期的修為，還有着和修羅境本體的聯系，然而，饒是這樣，他也感覺到了吃力。
那孩子會怎麽選呢？洛雉感覺到自己有些支撐不住，大乘期劍修的威壓果然不可小觑。
突然，一聲悠長的撞擊聲傳來，那聲音似是從天際而來，穿透三界，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中的事情，好奇地跑到外面張望。
“那是什麽聲音？”
“真好聽，就好像……直接鑽進了我的神魂之中。”
但各大門派的那些大能老祖卻漸漸擰起眉頭，心中齊齊浮現不好的預感。
正在打坐的慧谷禪師手中的念珠驟然碎裂，他緩緩睜開眼，看着窗外已經在聚集的烏雲，輕輕嘆了口氣。
“該來的，躲不過。”
“沒有完全的惡，也沒有完全的善，所以用這種方法，不過是另一種飲鸩止渴，不如早點面對現實。”
修羅境正在漸漸打開，太虛境和修真界的連接也在重新建立。
葉淮看着手中那随着敲擊而消失的缽和杵，對已經坐化的般若行了一個大禮，般若在他選擇敲擊天罡缽的時候，便把自己的靈力盡數化作一朵坐蓮，作為送他們從太虛境出去的通路，方意先把葉淮扶到坐蓮之上，接着把段引倉背起來，一同上去，坐蓮泛出白色的光芒，一眨眼，太虛境只餘已經沒有呼吸的般若，下一刻，般若的軀體化作點點白色的熒光消散，太虛境的靈力漸漸充盈起來。
「噗呲」一聲，冬凜沒入了洛雉的胸口，洛雉看着段頌陽已經全黑的眼睛，吐出一口血，他伸手扶着劍刃，對段頌陽露出一個笑：“我贏了。”
黑色的烏雲在頭頂聚攏，黑色的魔氣凝聚成的小球從洛雉身體中飛出，金色劍意追擊而上，一枚碩大的黑色萬字标記從天空中降下，随之而來的是幾朵金色的單瓣花朵，其中一朵碩大無比，它将那黑色的東西溫柔地包裹住，劍意擊打在上面毫無作用。
段頌陽仰頭看着那花朵帶着黑球沒入烏雲之中，萬字标記散去，可烏雲卻仍然在慢慢增多。
“段頌陽。”
一個虛弱的聲音在喊他的名字，段頌陽閉了閉眼，讓自己眼中的黑色霧氣慢慢退去，魔氣已經沒入身體，和他的靈根已在咫尺之間。
段頌陽把手中的冬凜從洛雉身體中抽出，洛雉的屍身失去支撐，倒在地上。
方意見狀倒吸一口冷氣，他看着段頌陽黑得有些不正常的眼睛，悄悄地拽了拽葉淮：“他好像入魔了。”
葉淮心中一痛，他上前一步，可他的身體剛取出天罡缽，靈根上的隐痛讓他腳步一頓。
段頌陽看着他，又看着方意背着的段引倉，輕聲問道：“你身體裏的東西取出來了？”
葉淮點頭，他向前邁了一步，卻不想段頌陽那染着血的冬凜指向了他。
“段頌陽你幹什麽！”方意怒道，“葉淮把你爹救出來了，你這是什麽意思！”
葉淮看着那劍尖，心中湧上不好的預感，他顫抖着說道：“段頌陽，碎片已經拿出來了，我的靈根也在慢慢恢複了，你能通過靈力感受到的對吧？我以後會努力修煉，我能靠自己的能力飛升成神，段頌陽，你不欠我任何東西，你不用再……”
“葉淮，”段頌陽出聲打斷他，“大師兄和父親都回來了。”
葉淮一怔，然後他想起了什麽：“段頌陽……”
靈根上一直縛着的金色靈力緩緩抽離，葉淮手上那用金色靈力一力支撐的姻緣絲開始瓦解。
“照顧好自己，葉淮，”段頌陽緩緩放下手中的冬凜，他深深地看着葉淮，仿佛要把他刻在心底，“再見，葉淮。”
葉淮意識到什麽，驟然向前撲去，想要抓住段頌陽的衣袖，但段頌陽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段頌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