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武試終

薛傾碧和闕晗日一路走來,其實并沒有和詩千改斷了聯系。

離開前,他們用靈犀玉牌加上了道友,每日互報平安。而走出淪陷的鬼域,周圍的景象逐漸變得繁華起來。

尤其是到了國都,二人才發現其實現在幻境裏根本不是秋天,而是春日。

皇都雖然也有身穿甲胄的士兵走來走去,護衛森嚴,但街道整潔,花團錦簇,空氣裏充滿着牡丹的香氣。

與落平就像兩個世界。

薛傾碧不由沉默了下來。

穿過鬼域、折損了三個隊友的時候她都沒有動搖,可看到這一幕她卻動搖了起來,這些世家怎麽還能安逸得下去?

她以為他們不援助落平是因為天下淪陷大半、自己也左支右绌……可看這狀态,不像啊?

闕晗日也有點傻眼,薛傾碧擡頭看着高高的城牆,道:“這個皇城是參照天魔之亂前的皇城建造的。”

其他建築都是唐風,唯獨皇城是大雅早年的風格,一下子就讓人有了代入感。其暗喻——不,簡直是明示了——的意思讓她感到抵觸。

闕晗日猶豫了一下,道:“先按照原計劃行事。”

二人行動迅速,開始摸索皇城內的除妖師世家。

能做除妖師的都不是普通人,何況他們一行人雖有些風塵仆仆,但氣質與服飾明顯是高門出身。沒遭遇什麽阻礙,很快就被引到了一戶世家內——巧得很,就是那支穿雲箭的老虎世家。

其庭院雅致,仆役如雲,宛如世外桃源。

同伴們在外等候,只讓二人進去了。薛傾碧環視一圈,眉心又蹙了起來,她不太能适應這個幻境裏居然還有家仆,現實的大雅早就是簽契書了。

二人等了好久,都沒有聽到動靜。薛傾碧不耐煩了,拉起闕晗日,朝着主宅就闖過去,引起驚呼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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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徑直到了花廳,卻猝然頓住,聽到了裏面的對話聲:

“不知道哪個小地方世家來的……”

“……救落平,落平不就有幾個礦嗎?不值當啊。”

這些人似乎是在喝酒,對話混雜着觥籌交錯之音。

“哎,也不曉得體諒一下我們。保住南面就已經很困難了好不好!”

“連字都不識幾個的泥腿子,有什麽必要去救?”

薛傾碧聽得冒鬼火,一把打開了門:“荒謬!”

什麽不識字就不要救?這之間有什麽因果關聯?而且哪有不識字,明明所有人都要一起上書院……

她一頓,忽然想起,在天魔之亂前的确是沒有書院的,那時候的百姓真的沒有機會識字。

正是因為天魔之亂讓大家發現修士太少,所以才痛定思痛,抛棄了這些觀念。

門內一片酒氣,闕晗日掩住了鼻子。為首的那個除妖師看見了二人,大驚:“哎!你們怎麽闖進來了!”

另一側的赤腳除妖師已經醉醺醺了,沒注意到情況,還在抱怨:“國師和陸将軍就是瘋了,才會主動去陷在那個鬼地方!留在皇城保護我們多好……啊!!”

薛傾碧忍不住了,直接一鞭子抽了過去:“你胡說!”

闕晗日:“?薛道友等等!”

赤腳男痛叫一聲,酒醒了,坐在地上哆嗦着以手指她:“你是哪來的村婦?!快來人,給我攔住她!!”

薛傾碧:“我是你姥姥!”

她心想就算要論出身,她堂堂大雅長公主,這人又算得什麽天潢貴胄?她胸膛起伏,又上去幾鞭子,帶起一片慘叫連連,闕晗日都沒攔住。

“扣分我也認了!我就是要抽死這些王八蛋!”

薛傾碧被按住雙手還猶在掙紮,闕晗冷汗淋漓:“不,不是扣分,是我們可能會回不去落平!”

他話音剛落,外面的守衛就沖了進來,刀兵鋒利,将二人團團圍住。

那除妖師捂着肚子,也氣得哆嗦了:“給我、給我把他們拿下!”

……

落平。

詩千改倚在新鮮出爐的靈器上,拿着圖紙,感覺到了一絲頭痛。

闕晗日說的,好像也是對的。以考生現有的水平,哪怕把前三甲都算上,也做不出什麽驚豔衆人的靈器。

這些圖紙裏的不足很多,縫縫補補,最後只有四成能用。按照最好鑄造的情況,再把這邊的除妖師戰鬥力全算上,并假設二次鬼潮只按照常規增加三成的破壞力進行模拟,兩邊才能堪堪齊平。

就是這個齊平讓她糾結無比,犯了火力不足恐懼症。

難道一點意外都不發生嗎?

考官組設計的難道就是剛剛好?這不能吧。

要不要把金鴉書用上?祈禱增加戰鬥力什麽的……可是增幅怎麽确定呢?

她拿出靈犀玉牌,簡單講述了一下狀況,并道:【綜上所述,我認為你們最好立刻回來。】

增加兩個人,戰鬥力應該能彌補一些吧。

……

這七日裏又有幾次小型的鬼潮,落平城裏剩下的考生心理壓力逐漸變大。連夜九陽都在晚上彈琴宣洩,更別提其他人了。

“我受不了這鬼試煉了,我想回家!”

客房內,詹子軒來回踱步,“前二甲都走掉兩個了,就剩那個詩千改,她的法子怎麽可能有勝算?!”

他沒有跟着薛、闕二人,一是自己膽小,二是薛傾碧也不讓他跟。被留在落平城裏時,他還以為能劃水到試煉結束,誰知道天天被詩千改安排着測試靈器!比文試還要累!

詹子軒拿着刀在自己腕上比劃,又下不去手——就算不是真死,那也是真疼啊!

何文宣:“你就這樣出去,難道甘心?那碧影公主如此辱你,到時候你結束了回老家,她照樣進琅嬛。你就不想報複她?”

詹子軒煩躁道:“那你有什麽高見?”

何文宣停了停,道:“落平城破,她們就都失敗了。”

反正他二人在試煉裏什麽貢獻都沒有,眼看只能滾回皖州。臨走前拉個墊背的,也算不虧。還是一次性拉下前三甲呢!

天知道,他堅持到現在就是想看詩千改吃苦頭,結果什麽都沒看成。

詹子軒被他說得意動,但還是有點自知之明:“我們兩個?讓落平城破?”

詩千改都沒給他倆安排守城任務,想做手腳也做不了啊。

何文宣很自信的樣子,道:“我們不行,但可以依靠別的東西。你忘了?這個幻境世界還有妖。”

幻境外。

“……這兩個人,是不是以為我們不會看九頁書?”

銀天嘴角抽了抽,雖說考生裏也有偷奸耍滑的,但爛成這樣的還是少見。難道被前輩讨厭是有什麽好處嗎?

嚴理繁厭煩道:“兩個自以為是的蠢貨!就算他們成功讓落平城破,該記的分也已經記上了。前三甲還是遙遙領先。”

這二人什麽力都沒出,實在小看了這次試煉的難度,還以為最後拼的是誰守住城呢。

可事實上,又經歷了幾小波鬼潮後,到現在剩下的考生已經不足兩千個了;還沒被收歸的九頁書,只剩二百零一頁。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後,又有一張熄滅,幾個考生被彈出。

簡升白心中嘆息,他們設計這個故事的時候就已預料到了結果不會很好看。

……在歷史上,這座城也沒有守住。

他們給考生降低了很多難度,增添了助力,但現在看來,要湊齊全部條件還是太難了。

這二百頁裏,有一大半人數根本不夠;其次的問題則是與百裏荼一方不同心,沒有得到金鴉書,少了很大助力;最後只有寥寥幾組看起來還有希望,但都像詩、薛、闕三人一樣起了分歧——這三人好歹還聯系着呢,有些內讧嚴重的已經勢如水火。

從第一大組兵分兩路那裏開始,他的心就沉了下去,因為他們設計的成功條件之一就是至少有二十人在落平城,但是現在詩千改身邊只有十五人。

而在考官們的預計之中,那三次金鴉書的靈技,必須要用在大陣、靈器和增加自身武力上,缺一不可。

“還沒有定論,且再看看。”

出乎意料的,這次是施明夷說了這句話。

幻境中,又過去了一日。

皇城外。

“還有追兵嗎??”

“沒有了沒有了,咱們逃出來了!”

“累死我了,這些狗日的世家,追我們倒是有力氣!”

薛傾碧大鬧了一通世家,奔逃了一日一夜,一行人險險脫身,還浪費了一張金鴉書,捏了傳送靈技。

幾人站在路上,被經過的馬蹄子揚了一臉的土,都有些心灰意冷,還覺得這七天奔波簡直是傻瓜。

“還去找別的世家嗎?”闕晗日靜了一會兒,道。

薛傾碧沒有回答,攥緊了手裏的靈犀玉牌。

其實如果能說服的話,受點氣也沒什麽。

但是昨天那老虎紋世家私下裏的話……其實點出了核心所在:利益。

救落平城,對于世家來說是一大筆賠本買賣。

幾人都不是真傻,走了這麽一通也意識到了核心問題。他們一腔熱血要救人,在乎的是人命本身,可是,門閥不在乎。

那一萬人在他們眼中還沒有落平底下的熔金礦重要,而就算是熔金礦,那邊的數量也不足以打動世家。

這與他們從小接受的教育不符。他們自己就是世家出身的,從小聽到的都是“民為重”,誰能想到這個以天魔之亂前的大雅為藍本的幻境裏,世家如此冷血?!

薛傾碧的思維發散了更多,為什麽琅嬛玄春闱要這樣設計幻境?

每年武試內容都會在天下流傳,被百姓們津津樂道,此次還出動了飛聚九頁書……如此鄭重其事。

大雅人很快就要議論:噢?原來天魔之亂期間還發生過這樣不光彩的事,世家們抛棄了一個小城?

三大門派玄春闱的試煉內容,會提前遞交給文昌仙閣。也就是說,上層都清楚并默許了這些內容。

文昌仙閣,又可以稱為內閣,其代替皇帝行決策,是大雅的權力巅峰。其中的成員有散修,有各大門派的弟子,也有凡人——若按照出生時的背景來劃分,早年以世家為多數,但近年寒門愈來愈多了。

薛傾碧仿佛透過這場幻境,看到了一些世家和寒門的博弈。她先前只是聽說兩派會吵架,現在卻親眼窺探到了交鋒。

推理出了這些,其實已經可以說明,歷史上發生過的這件事結局并不美好,否則為什麽世家一直要掩蓋呢?

薛傾碧忽然覺得背後發冷,甚至對自己的身份生出了一些惡心感。

有一就有二,類似的事在過往絕不止一件。

闕晗日沉默片晌,道:“那我們和詩道友說吧。”

現在及時聯系,還能加入守城。

薛傾碧低着頭,整個人都低落了。她咬了下嘴唇,用靈犀玉牌發過去一句:【我輸了。】

一行人都垮着臉,飛速往回走。但途徑到來時的一個河口時卻都齊齊變了神色。

“鬼潮怎麽擴散了?!”

只見原本是藍色的天際,已經染上了黑色,裏面仿佛有妖魔桀桀而笑。

落平城裏的時間飛逝,又六天過去了。

“轟隆!——”

詩千改被熟悉的風雨雷點聲吵醒了,她看了眼黑如鍋底的窗外:鬼潮如約降臨。

前天開始,她就聯系不上小公主和闕少主了,心中不詳的預感愈來愈得到印證。

可惡,考官們果然又要刁難她們!

她冒雨跑到了城牆,百裏荼早已站在了那裏。

詩千改按照慣例清點人數,果然像預料那樣發現少了兩個人,随口問:“何文宣和詹子軒呢?”

“我、我早上看見他倆出城,往後山去了!”

何芷芷弱弱道。她還與二人起了沖突……這還是她第一次敢正面罵何文宣,雖然沒成功。

後山,就是她們來時的妖林。

詩千改皺了下眉,但現在也沒空多管兩個廢物,擺擺手道,“讓他倆自己去作死。”

這第二次鬼潮比第一次更恐怖駭人,肢體和鬼面都清楚了不少,那種似人非人的感覺異常令人毛骨悚然。

除此之外,鬼霧中多了些隐隐綽綽的、透明的東西,呈現模糊的人形,呆呆地黏在一起,看起來不像有殺傷力的樣子,只是被裹挾着前進。

詩千改:“……這些是什麽?”

看起來好像一個個塑料袋子。

她回憶了一下,第一次鬼潮裏似乎也有,但是沒有這麽多。

百裏荼凝望着它們,眼神有幾分哀傷。她道:“這是還沒有被完全污染的人的魂魄。”

詩千改一怔。

魂魄……?

她更仔細地觀察,從那些人形裏觀察到了服裝的輪廓,最多的是士兵,其次才是普通百姓,還有少數是除妖師——除妖師的魂魄似乎更清晰一點。

這個世界,連同現實世界,都是沒有“輪回轉世”一說的,但是卻有“靈智”與“魂魄”存在。一般而言,人死後魂魄歸入天地,分解為靈氣,無法停留太久。

只有一種可能,會使得魂魄停留的時間變長——那就是被魔氣污染之後。魂魄對于天魔也是一種無上的美味,天魔會慢慢侵蝕魂魄,将它們消化。

這個過程裏,死者依舊可能有意識殘存,與天魔進行拉鋸戰。

生前意志越強大的人,拉鋸的時間就會越長,這也是為什麽鬼霧裏士兵魂魄最多的緣故。但是只憑鬼魂,依舊無法抵抗天魔。

“計劃有變。”百裏荼沉沉道,“這些天鬼潮必然又吞噬了某個地區,才會有這麽多新的魂魄。它們的實力增強了。”

考生們的臉都白了,心中鞭撻考官。

陸将軍無聲地站在城牆上,頭盔下的雙眼注視着不知處。詩千改心想,那些魂魄裏是否也有他的同袍?

在推測出這個幻境極有可能是由歷史魔改而來的之後,詩千改就無法把它當成單純的故事看待了。

這也許都是曾經真實發生的一幕幕。

鬼霧如潮水一般湧向落平城,與加固後的防禦陣相撞!

“嗡——”

靈器與陣法一個接一個啓動,靈光激射,所到之處黑灰飛揚。鬼霧卻沒有變少,簡直像無窮無盡似的,所有的光線都被吞沒了,只有靠陣法的光才能看清四周。

不過三分鐘,詩千改就開始內心鞭屍考官——這豈止是增強了三成?分明有一倍!

鬼潮向先前陣破過的地方合力攻擊,開場十分鐘,那處陣法就開始龜裂。這一次甚至不是小口子,而是直接被沖垮了一個直徑十米的圓!

陣法碎片嘩啦嘩啦往下掉,邊緣還在不斷碎裂,突然,有守衛喊道:“那是什麽?!”

“妖?……妖林?!”

只見落平城後方湧現出了無數黑紅二色的樹藤,它們瘋狂地蔓延,沖破黑霧,好似一場奔流的瀑布。矮胖墩崩潰道:“這他媽??這是什麽地獄試煉!”

除妖師們嘶聲道:“防衛!快防衛!!”

但前有狼後有虎,哪裏還有多餘的人手能夠防衛?眼看着妖藤就要卷上城牆,衆人已經心生絕望。

可下一刻,意外發生了。

樹藤們竟然沒有毀壞城牆、大肆捕獵,相反,它們向天空伸去,交織成了一張彌天大網,企圖補上防護陣的缺漏!

衆人都驚呆了。

妖力的氣息在城中彌漫,它們與靈力的防護罩相沖,靠近就會被灼傷,血色的部分轉眼就被點燃,化為焦黑噼裏啪啦地掉了下來,可後方的樹藤依舊義無反顧地繼續補住破損的防護陣。

鬼氣與妖氣沒有交集,無法交融,但這也意味着鬼潮真的可以被妖力防在外頭!

矮胖墩大張着嘴巴,好半天才回過神:“我的天……這是怎麽回事?!”

詩千改心念電轉,妖林是一種低級的植物妖,沒有靈智做出如此“大義凜然”的舉動——是背後有別的大妖在操控!

她幾乎與百裏荼同時看向了妖林的中心位置,百裏荼瞳孔緊縮,詩千改能感受到她身上剎那奔湧而出的情緒。

只見那無數的血色樹根之中,站着一個高挑的黑袍人。

那人是男子身形,看不清面容。狂風吹過他的衣擺,兜帽下有什麽白色毛茸茸的東西露了出來,很快又隐沒在了黑袍當中。

百裏荼死死握住了刀柄,黑袍人似乎與她遙遙對視了一眼,便又轉過了頭。血藤将他的身形遮蔽。

這一眼仿佛已經将所有話說盡,百裏荼手背的青筋緩緩平複下去,所有的微表情消失,又是那個淵渟岳峙的國師了。

她道:“配合妖物,縮小陣法!”

矮胖墩一句“我草”就挂在舌尖,硬是咽了回去,臉憋得通紅,衆除妖師也想到了什麽,表情空白,被百裏荼一嗓子喊得回了神,“是……是!大家一起配合!”

詩千改想到了妖林外的那支箭,現在,她知道那是誰留下的了。

并不是什麽收到警告的世家子弟,而是有一只妖從某世家處劫來了這支箭,看到了上面的字句,決定前往落平。

那麽,考官組設定這個線索的時候……有沒有想到現在這一幕?

像飛聚九頁書這樣的天級寶物,很多時候都可以說是“有靈”的,它幻境中的人物就好比人工智能,有自己的運行規則。

血藤為落平城争取了時間,百裏荼得以應對,調整陣法的複雜符文。

士兵們緊急吆喝百姓們向城中心去,金色的大陣縮小,壁虎斷尾般舍棄了那處缺口,将剩下的人們包裹!

“那是阿茕、不是,林兔?!”

秦圓道驚異道,簡升白比她更震驚。

——考官組設定這個線索的時候,有沒有想到現在這一幕?

答案是沒有。

這個人物,竟然是被詹子軒和何文宣觸發的!

因為詩千改的結局沒有寫林兔對百裏荼到底是什麽态度,所以他們把林兔私心設計為成了大妖存活下來後,就沒有安排他的任何劇情。

他仿佛自己也對百裏荼觀感很複雜,這十來天一直在妖林裏望着落平城。

在其餘的所有幻境裏,考生們帶走他留下的箭矢後就都離開了,鬼物都對付不過來,哪個還想不開去招惹妖林?

偏偏何文宣這個腦子有病的,想反利用妖林去對付落平城。

林兔發現了。

林兔坐不住了。

兩個考生被他殺死在當場,然後他就駕馭着妖林去了落平!

只有這一張九頁書裏出現了這個變數。

“……”

衆人無話可說。銀天道:“……這難道就是天意?”

天級的寶物,所演化的幻境與一個真實的小世界也沒差別了。

自從第二次鬼潮爆發,那剩下的二百張九頁書就以一種讓人眼花的速度飛速熄滅,轉瞬就只剩下一百張,而後不斷減半再減半。

銀天的話音落下,只剩下十張了。

有林兔出手,落平城能不能保住?

簡升白握緊了手,心幾乎跳出胸腔,他看着畫面,心裏還殘留着渺茫的希望:其實薛傾碧和闕晗日雖然聯系不上詩千改了,但二人還在頑強地向落平城靠近。這支出去的分隊只剩他們兩個人了,能趕得上嗎?

考鐘撞響,敲出節律——

還有二十分鐘,這個幻境的故事就結束了。

十張、九張……書頁還剩三張的時候,陷在鬼潮裏的薛傾碧和闕晗日漸漸失去了靈力。

薛傾碧最後用了一次金鴉書,但沒有傳送成功。二人相繼被彈出了幻境。

簡升白的心再次咯噔一下。

兩張。

随後一張。

——現在前三甲,只剩下詩千改了。

她站在金色大陣下,四周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滔天鬼霧。

“铛——”

哪裏來的鐘聲?

詩千改疲憊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點,眯眼看去,只見黑暗的天空裏浮現出一枚考鐘,上面的西洋煉金指針顯露出倒計時:十分鐘。

“……要結束了嗎?”

夜九陽的手指已經被琴弦割得鮮血淋漓,混着雨水往下滴,賀雪也面色格外蒼白。

防護陣已經縮到不能再小了,而衆考生的靈力也已經枯竭,剩餘的全填進了大陣中。

在場唯一還留着點靈力的是詩千改,她還記挂着金鴉書,可實在是此地沒有任何東西讓她施展想象力,風、水、木、火……都對鬼物不起作用。

如果再不行,她也就只好去撐陣法了。

百裏荼輕聲道:“大陣還能再支撐半刻鐘多一點。”

那也就是七多分鐘,如果她的靈力填進去,應該能再多半分鐘——還是來不及撐到試煉結束。詩千改嘴唇繃成一條直線,脊背酸痛但不願意彎下。

怎麽辦?還有什麽辦法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黑暗依舊濃稠得像水一樣。哪怕有金光照耀,她們也已經看不見城牆了。所有人包括林兔都龜縮在城中央,一旦陣破,就只有以命相抵。

無數鬼物隔着大陣從詩千改面前掠過,仿佛在咯咯嘲笑她。

那些透明的魂魄面貌模糊,就像一支來自幽冥的亡靈之軍,其中還有剛剛新增的落平死者。即便到這時,它們也沒有停止抗争,可卻太過弱小。

……亡靈之軍。

詩千改猛然起了一個念頭,心髒劇烈跳動起來。

歷史上的皇城是如何守住的?是萬萬百姓齊聲念誦了三位大能身隕前的絕命詞,喚醒了文氣……

落平沒有萬萬百姓,也沒有文氣,惟有如海的亡魂。

詩千改心道,我不甘心。

她不要累積分數拿了第一卻輸了落平城,她要贏。她想徹徹底底地贏!

“一個人,從觸碰到鬼物開始、到徹底肉身死去,需要多久?”

詩千改問道。

百裏荼驚異于她的問題,但還是回答了:“半柱香不到。”

那就是大約三分鐘……

足夠了。

詩千改拿出金鴉書,她站在狂風驟雨之中,袖袍與烏發飛舞,提筆寫下一行詩句!

那筆走龍蛇的字逐漸泛出金光,是靈技結合此刻的事态成型,靈光大盛。

雨滴打在金鴉書的紙頁上,卻沒有暈染字跡——

“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金鴉書被狂風撕裂,無數金色的碎片如同蝴蝶一樣飛舞向漫天的鬼霧。金光穿透了那萬萬衆透明的亡魂,詩千改在百裏荼震驚的目光中走出了防護陣的範圍,冰冷的鬼潮将她淹沒。

這是一首絕命詞,她自己首先就要達成第一句。詩千改仰頭,看見亡魂們的身形因靈技而凝實,一個、兩個、十個……上萬個。

血色旌旗翻卷,獵獵作響,猶如從鬼霧內部點燃了一把燎原烈火!

剎那間刀劍齊鳴,天地震顫。金戈鐵馬的亡靈之軍自幽冥浮現,怒吼聲傳遍天際。

“什麽……!?”矮胖墩驚呆了,衆考生心跳如鼓,只想尖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發生的一切!

那是什麽詩,那是誰的詩?!

靈技達成了……它被九頁書判定祈願成功了!

“铛——”

考鐘撞響,詩千改攀上城牆,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飛速地流逝,無比真實的死亡感受接近了她,仿佛有足音輕叩黃泉臺。

“铛——”

時間飛速流逝,亡魂們與鬼物搏鬥厮殺,它們在戰鬥!天際的黑霧在飛速消退,雨勢減弱。

短短幾分鐘,局勢就已經完全逆轉——天外的魔物,如何能承擔數十萬人的憤怒!

幻境即将崩塌,四下傳來如琉璃玉碎般的聲音。

詩千改心中的時間倒數到最後一秒,黑霧徹底被驅逐。萬丈光芒湧入,她意識抽離,看到了幻境之中陽光穿透烏雲——

“呼啦——”

這最後一張九頁書也被收攏進了書冊裏,武試徹底結束了。

然而室內寂靜如死,諸位大能的視線還是凝在那頁紙消失的地方,殘餘的震撼感還在空氣中缭繞,簡升白甚至心髒發麻,戰栗感一層層地湧上。

在最後半刻鐘,薛傾碧、闕晗日全都趕不到的情況下,她竟想到了利用魂魄,以身化鬼,力挽狂瀾!

他們在設置這個故事的時候,也未曾想到會看一場如此驚心動魄的絕地反擊。

上溯歷數幾百年,都絕無僅有!

銀天抽了下鼻子,眼眶有一瞬間發熱,那情緒的太強,她幾乎忘記這只是一場試煉。

她急需轉移話題,喃喃道:“那句詩……是誰寫的?九頁書說,那丫頭借用了意象……”

九頁書證下不存在冒名頂替文字的可能性,而且詩千改沒有想過要隐瞞。

——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能寫出這樣的詩,為何在修界籍籍無名?

“算了。”秦圓道輕呼一口氣,也回過神來,“這丫頭秘密很多,我們不用追究……”

她擡頭想和簡升白說話,卻意外看到上首的施明夷不見了蹤影。

……

考生室。

詩千改一醒來,就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白衣男人。他一開口,不遠處的薛傾碧和闕晗日都瞪大了眼睛。

“……你想收我為親傳弟子?”詩千改的情緒還沉浸在幻境裏,說話有點慢。

她反應了一秒,才幹脆利落道,“抱歉,我拒絕。”

施明夷動作一頓,眼中閃過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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