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八月十五團圓

“重芳大哥,大家請你一塊兒吃中秋團圓飯——這鹦鹉?重芳大哥你這是去抓鳥了?”

不怪裴回這樣問,王謝白衣上一道黑一道灰,發髻也散亂,臉頰也落土,抱着個籠子樂得跟個傻子似的,若不是平時了解王謝為人,裴回會以為他失心瘋發作也說不定。

王謝樂呵呵的,拿籠子給裴回炫耀:“好看吧?”

“嗯,挺精神的……”對着一只全身灰撲撲還兩眼起翳的鹦鹉,老實的裴回實在說不出什麽恭維話,想起自己找人來的目的,趕緊道,“重芳大哥,今天中秋,不回家的都在廳裏聚齊了,大家想一起過個節,重芳大哥是主人,因此邀重芳大哥入席。”

裴回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極為忐忑,他拿不準王謝的态度。燕華逝去不多久,王謝沒表現得多麽悲痛欲絕,但那滿頭肉眼可見漸漸變灰的發,以及後來拿匕首紮爛仇人頭顱的舉動,很是說明燕華在他心中的份量。想想幾個月前,端陽節那般熱鬧,如今這八月十五月兒圓,每逢佳節倍思親,偏僻物是人非事事休,兩下一對比,可不就是拿小刀硬生生戳心窩子麽?

操辦中秋一應事宜的是裴回,一方面是王謝有意培養,一方面是自己努力,無論是醫術,還是打理莊子上下的本事,他都學着用着,成長得很快。早半個月就有小徒弟過來提前請中秋假,留在莊子不走的也都吐露思親之意,裴回跟王謝說大家想一起過個節,王謝說大家平日裏辛苦了,應個景歇歇倒也不錯,只是自己還在居喪,不好操持。随即拍着裴回肩膀:“容翔啊,就交給你了”,自己甩手掌櫃去也。

本朝律令,但凡妻為夫居喪三年,夫為妻服喪期年,兄弟之間也是期年,但既沒有夫夫成婚的律法,當然更沒有夫夫居喪的規矩可考。王謝每日除了白衣麻鞋,并不茹素,也不禁酒,竟然沒有人知道他在居喪,他要服喪多久,更是無人得知。

裴回既擔心王謝看着大家團圓,觸景生情,強顏歡笑,又擔心如果留王謝一人,會不會對月慨嘆,暗自傷神。想來想去,既然重芳大哥吃喝還是照常的,那他就按一切如常對待,八月十五就是要過中秋,就是要大家團聚,吃月餅,飲桂花酒,賞月猜謎賞花燈——小學徒們愛熱鬧,紮了許多花燈,就等着晚上挂起來了。

炫耀過了鹦鹉,王謝心裏頭正高興,想了想便趁勢一揮手:“好,我換件衣裳,一會兒就過去!”依然抱着籠子,進了自己房間。

一進房間,剛剛興奮的表情就淡了下來。

“來人,探探莫公子底細——切莫打草驚蛇,如果不能靠近,就算了。”

未謀面時,王謝也沒想到,莫越莫公子竟是小世子微服化名。

至于一見面就能認出莫公子即是小世子,對他而言十分容易:雖說莫公子半張臉被繃帶包住,那嘴唇形狀和下巴輪廓,與小康簡直太像了,作為一名在骨科深有造詣的大夫,如若分辨不出這是父子倆,王謝可以去買塊豆腐撞一撞了。

姓“莫”名“越”?應該是颠倒過來才對,“越”是國姓,小世子這麽低調過來,還給他帶了一只鳥兒……

暮色沉沉天漸晚,遙遙天際便露出一輪圓月。

“今日中秋啊。”莫公子自從受傷以後,嫌屋裏悶氣,就是喜愛在窗邊擺一張榻,榻上放一張矮桌,他半坐半卧,既可觀景,也好處理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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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于飛莊獨門獨院最好的客房裏也有一張榻,正挨着窗棂,推窗可觀花草,更可望月。

菲菲心道,少主可不就是緊趕慢趕要在中秋到的麽,如今好容易到地方了,人也在榻上歇着了,對着月亮又在感嘆什麽呢?

忽然院門有響動,兩短一長,再兩短一長,聽這聲音莫公子便知是自己人,向菲菲點頭示意,菲菲過去給開了門,門口站的是阿魏。

阿魏一眼就看見窗戶裏面莫公子露出的頭,一路小跑進了屋,砰地單膝跪地:“屬下參見少主!”

莫公子淡淡道:“起。”

“是!”幹脆利落。

莫公子對一旁菲菲看一眼,菲菲立刻明白,拉着礞石說正好公子身邊有人,自己和礞石就先告退,四處認認路徑,跟廚房要點菜蔬準備少主晚餐,礞石陪着她看看有什麽忌口,一邊說一邊把人帶出了小院,順手關上了院門。

“這些天,辛苦你和風子了。”

“禀少主,屬下這有吃有喝,跟休假似的,一點都不辛苦。”阿魏道。

莫公子微微一笑:“風子呢?”

“他被叫去寫燈謎,此時在飯廳上和大家吃團圓飯。屬下是小厮,活動自由些,方才在偏門看見菲菲身影,才知少主已經到了,就先過來等少主指示,還沒通知風子。”

“團圓飯……”莫公子沉吟片刻,“你和風子晚間再來,現在喚菲菲去打聽,團圓飯有沒有王先生,本公子好到場打個招呼。遠路而來,這第一頓膳食,無論如何也得露個面,否則豈不是怠慢主人。”

“是!”阿魏頓了頓,又道,“少主,您的傷……”還有,少主列席的話,必定會看見小世孫。

“不礙事。”莫公子微笑。

看着阿魏行禮退下,屋中空無一人,他的笑容漸漸消失,雙眉微皺。

王謝所謂換件衣裳,不過重新穿了一件幹淨的白粗布衣,拎着鹦鹉籠,笑吟吟進到廳裏,向未歸家的小徒弟們,還有專注典籍忘記今夕何夕的大小先生們道聲辛苦,入了座。裴回抱着小康坐在他下首。

小康被王謝養得很好,身體基本痊愈,精神更是不錯,在滿耳嘈雜的地方呆久了也不多緊張,身邊是熟悉的爹爹和舅舅,小手兒甚是自覺摸上桌面。如今他帶慣了義眼,看上去除了有些呆滞之外,與常人無異。

王謝聽說莫公子要一起吃團圓飯,自然笑着點頭說好,位置就安排在自己這一桌。莫公子中途入席,先道了謝,在菲菲的攙扶下入座,他身上有傷,一是不方便動作,二是諸多忌口,示意菲菲給他夾了兩箸青菜,漫不經心往嘴裏送,渾不在意味道,繃帶下一雙眼睛,卻不時往王謝裴回小康身上溜。

裴回被他看得都有些不自在,然王謝方才介紹,這位莫公子遠路而來傷勢未愈,于是也不好說什麽,便在照顧小康吃飯的空檔,望向王謝,有疑問之意。

王謝意氣飛揚,介紹:“容翔,便是這位莫公子,将鹦鹉割愛于我。莫公子,這是裴回裴容翔,我良人之弟。”說着,親切地給裴回夾了一箸豆芽炒肉。

莫公子筷子沒拿住,掉了一根。

偏偏王謝身後那只鹦鹉學舌道:“良人!”

莫公子另一根筷子也掉了。

菲菲吓一跳:“公子,可是手又傷了,不聽使喚?”

“無妨。”莫公子抱歉地對王謝和裴回笑笑,“見笑了。王先生果然如傳聞所言,情深意重,令人欽佩。”

看在他沒有加以嘲笑,而且口氣也相當真誠的份上,王謝也回敬道:“莫公子過譽,喚我重芳便可。”招手喚人拿一雙新筷子來。

“莫越,字天涯。”莫公子微微笑道,“重芳……還有容翔,稱我天涯罷。”

菲菲心裏一驚,少主什麽時候這麽坦誠,雖然名姓是假的,字可是真的,就這麽告訴一個初見面的大夫?況且少主對着王大夫稱“我”,這可不似對待陌生人。

到是礞石,他在另一張圓桌上坐着,耳朵可一直支棱着聽這邊動靜呢。礞石不敢跟莫公子坐一桌,不僅自己不敢,對着首座的王謝也一肚子不服氣,心想這是我們尊貴的世子大人,你一個大夫就敢坐在主位,真是不敬,大大的不敬!礞石“惡狠狠”嚼着一塊東坡肉,恨不得這塊肉就是那不知好歹的大夫,敢對世子不敬,還敢質疑他師父的醫術,哼,走着瞧!

坐在他旁邊的人同樣支棱着耳朵,時刻注意這邊一舉一動——風依涵萬萬沒想到小世子會此時此地出現,揣摩上意,少主似乎并不打算提前告訴他們,那麽這是來治傷的?還是來監督的?還是另有要事?

莫公子不管下面人怎麽想,他現在終于來到于飛莊,終于見到王大夫,終于把鹦鹉送出去,終于得了王大夫一句會盡心醫治,也終于和王謝裴回小康同桌說話一起和和氣氣吃團圓飯了,多日來心防猶如滿滿一張繃緊的弦,此時終于稍微松脫些了。

情緒一旦松脫,人就有些累,又坐了一陣,說了幾句話,堅持到宴席終了端上瓜果點心,他分吃了一塊五仁月餅,告辭回去。

他動作緩慢,王謝看在眼裏,便道:“天涯先稍作休息,我随後便給天涯診治。”

“那就有勞重芳了。”莫公子客氣道,他也曉得自己并非急症,只是外傷未愈鬧的,換藥也就是了。這疲累并非身體上的,而是心緒,大約休息一晚就會好。

礞石立刻跳起來要攙扶,莫公子叫他繼續吃,自己有菲菲足矣,看似随意地将手搭在菲菲臂上,端正身體緩緩走出去。

只有菲菲知道,自己手臂落下的重量,她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內力一撤,主人必定摔倒。明明傍晚時分還沒有累到這種程度……她回頭給礞石使眼色,意思很明顯:來照顧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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