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浮聲給你的。”她把外賣往他懷裏一塞,轉身就走,聽到他說“謝謝”,停住了,從包裏摸出一包紙巾,“有血,擦一擦吧。”
“不要告訴她。”戰烏鼻下都是血,臉也青腫一片。
歡芳抿唇沉默着,而後深吸一口氣說:“以後你別纏着她了,她哪能跟你一起呢?你是想來城市,還是想把她帶到你們村?你真喜歡她嗎?喜歡她就該知道你不适合她,她能找到更好的,過更好的生活。”
戰烏靜靜地聽她說完,臉上陰晴不定。
歡芳冷漠地望着他,雖然他個子比她高出許多,可她覺得自己是在俯視他。“圖什麽呢?坐這種車兩天一個來回,看她兩個小時,把她感動壞了。”
“我只請了兩天假。”戰烏答。
她笑了,發出“哈”的一聲,很輕蔑,“你聽着,我一點都不喜歡你,也不希望我的朋友陷入你處在的那個深淵裏頭去,我不想看着她好好的人生路因為遇見你,徹底走偏。你知道這是多大的罪過嗎?差不多得了……”
歡芳掏出錢包,把裏頭所有的現金掏出來,應該也有二十幾張,往他跟前一伸,“回去吧,別再來了。”
“這是誰買的?”戰烏沒有接,提着外賣袋問,“你,還是她?”
歡芳皺皺眉,有些盛氣淩人了,“我替她買的,怎麽了?”
戰烏從內襯口袋裏掏出一百,連同紙巾一起,塞回她手裏,轉身走進車站。
歡芳右手握着厚厚一沓鈔票,左手心裏放着一包紙巾和一張折成三折的大鈔,眼中又是驚慨又是尴尬。
“有病!”她跺跺腳,“他們怎麽沒把你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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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13日
小周接到墨格鎮派出所同事打來的電話,說戰烏失蹤之前,嫩莊幾個村民曾看見他半夜帶着鋤頭和鏟子上了墳山,他們根據這條線索,在墳山一處沒有立碑的新墳裏挖出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新墳周邊的腳印經過比對,跟戰烏平常穿的一雙鞋子對上了。
小周和小李聽到這個消息,頭發根根立起,焦急地等待着驗屍和身份确認結果。完整的驗屍報告還沒有出來,但那邊的同事先透露了一些——屍體并非女性。
小周松口氣,但又疑惑起來。
屍檢結果出來,男子系被毒蛇咬傷而死。物檢方面,男子背包裏竟然藏有彈匣。身份确認結果一出來,震驚了所有人——死者居然是被多省公安聯合緝捕的持槍殺人犯黃阿生,這人有過黑社會前科,兩次蹲大獄都沒改造好,出來後幹脆利用原來積攢下的槍支販賣資源,幹起職業殺手。
戰烏居然與黃阿生有交集?!
警方對黃阿生最近的賬戶信息做了調查,發現他死前最後一筆10萬塊的收入來自于關揚。據知情者透露,黃阿生接單的定金就是10萬塊,事成之後,後續40萬再彙過去。小周覺得這事不簡單,隐隐開始擔心起柳浮聲,同時,也對戰烏此人越來越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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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2月7日
除夕。
戰烏眼前只有一個沸騰的小鍋,幾個破了口的瓷盤裏堆着一些剛拔回來的蔬菜和曬幹的菌子,一盤蒸好的臘肉油光發亮,是桌上唯一的葷菜。
沒有阿母做的泡菜,也沒有阿母。
戰烏照例放了一副碗筷在對面,冷冷清清地坐着,想起去年的最後一天,他阿母走時的場景。
那天,他坐在縣醫院搶救室外頭,手裏捏着家中全部的現金和一張泛黃的銀行卡。撲面的消毒水味和瓷磚地板的涼氣一陣陣撲騰着朝他襲來,他卻只能呆滞而無力地望着緊閉的大門,醫生護士走進走出,腳步匆忙,許是見慣生死悲歡,神色不見一絲慌亂。
淩晨阿母發病,從鎮衛生院到縣醫院,距離現在十七個小時了,沒人告訴他,阿母這回怎麽了,只是下了兩份病危通知書。
一個護士經人指引,朝他走來,他以為又是通知書,下意識站起來,那個護士卻說:“病人家屬是嗎?進去見最後一面吧。”
戰烏踉跄一下,狂奔着進去,見阿母直挺挺躺着,嘴裏喃喃的,已聽不清楚要說什麽。他剛剛攥起她的手,就見她半閉着眼睛,呼出來最後一口氣,走了。
那一刻戰烏覺得,自己整個生命,被抽走一半。
“當!當!……”新年的鐘聲沉悶地敲響,新年一年,他變成孑然一身的一個人了。
料理完阿母的後事,他打掃屋子的時候,發現阿母床下許多五顏六色的小東西,掃出來一看,都是她該吃的各種藥片。從數量上看,她應該連續一個月多沒有吃過藥了,本來就靠藥罐子吊着命的人,這種行為不就是在自我了斷?
戰烏心裏很難過,他忽然想起自己向阿母坦言愛上一個女人,母親叫他不要照顧自己了,去當人家的上門女婿。他又想起自己鼻青臉腫地從S市回來,阿母顫顫巍巍找藥膏的樣子。
如今,他一個人坐在除夕的夜裏,只能遙遙聽見別戶人家合家團圓的聲音。
從S市回來後,他根本沒有按柳浮聲說的那樣,經常聯系她、給她發照片,而是又一次選擇了疏遠。他去找她的那兩天,對他來說就像最後的狂歡,他真實地看到了差距。他在公車上聽乘客抱怨S市令人咂舌的房價,聽幾個年輕人說着他聽都沒聽過的新名詞,連那些圍着他揍的混混,身上都散發着男士香水的氣息。
現場有人報警,也有警察朝自己來了,但他要趕車,怕第二天遲到,連讨個公道的時間都不能有。
他自己無法體面,也給不了任何人體面。
柳浮聲的朋友刺他的那些話,他全部聽進去了,其實心裏無比贊同,也相信柳浮聲會有更好的生活,無論他參與不參與。
前幾天柳浮聲給他發短信,是一張離婚證的圖片。
他知道她要過更好的生活了,狠心删了她的號碼和其他聯系方式,又索性,把自己的號碼也換了,舊的卡扔進了墨格河。
她總有一天會忘記遙遠偏僻的自己,盡管她夜夜出現在他卑微的夢裏。
生活太艱難了,就像群山與繁星,山再高你也摸不到天的一角。
所以他今天一個人坐在這裏,淪為一座沒有鮮花的孤島。
一會兒發黃一會兒發紅的電視機屏幕上播放無聊的晚會,歌不好聽,人不好看,他沒關,純粹圖個熱鬧。人失去希望,看什麽都索然無味。夜越深,天越冷,他收拾收拾,燈剛關上,門被人拍得震天響。
“……誰?”
“戰烏!開門!”
戰烏愣在原地,自足底而來的戰栗一遍遍湧上腦門,他不知自己是怎麽走過去的,手已飛快将門拉開,門外那人,包着厚厚的羽絨服,仍瑟縮得像根麻杆。
強勁的冷風撲面而來,戰烏心裏卻像倒了一盆溫水,周身火熱。
飛機晚點,滞留機場五小時,飛到了又找不到可以來墨格鎮的車,她費多大勁,三倍的價格包了個車到村口,又一路問一路找過來。
嫩莊6號,滾他娘的,她來了才知道,嫩莊沒有門牌號。她像個債主,胡亂敲門問,戰烏的家是哪一個、戰烏住在哪裏,嘴上禮貌地問,心裏狂罵髒話。
她真怕他騙她,怕他根本不住在嫩莊,怕敲開一道門,裏頭的人告訴她,我們村沒有戰烏這個人。
好在他沒那麽壞,門牌號是假的,嫩莊是真的。
柳浮聲冷死了,冷得想哭,忍住了。
柳浮聲累死了,累得想哭,忍住了。
柳浮聲頭疼死了,疼得想哭,忍住了。
戰烏跪在她面前時,她沒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像個受了委屈的破孩子,抱着他的頭,抓着他的頭發,一直問他,為什麽。
為什麽你又不理我了。
為什麽你不接電話。
為什麽要躲我。
為什麽讓我如此狼狽!如此想你!
戰烏屈膝跪着,像贖罪,像膜拜。阿母走了,他跪着送走,浮聲來了,他跪着迎接。
他找不出別的動作表達一心的恨、悲和悔了,激烈的愛讓他無法站立,他跪在深愛的女人面前,乞求她的原諒和憐愛。這一刻,他毫無尊嚴,卻幸福至極。
他扛着柳浮聲,也沒有開燈,摸黑放在床上,沒有任何前奏,直接進入了她。兩個人都很疼。少頃,又漸入佳境。
“用力。”柳浮聲喘着說,“你最好現在就弄死我。”
他卻秉持自己的節奏,盡管很舒服,可柳浮聲不滿意。
她翻了個身,騎在他身上。戰烏随着她的起伏,喉間溢出沉沉的喘息——
我生如草芥蝼蟻,卻在你身下狂喜偷生。
除夕之夜,他們徹夜瘋狂索要彼此,直到天蒙蒙亮時,精疲力竭。
柳浮聲一覺睡得甜香,再醒來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她披着外套坐在床邊,這才有機會環顧戰烏的家。
簡陋,清苦,整潔。目光移動到了新添的遺像上,微微吃了一驚。這兩個月,其實他身上也發生不少事,他并不好過。
戰烏端來一盆熱水,盆子很新,還是粉紅色的,毛巾也是。
“我說過我會來找你,我來了。”她還在計較他不理她的事,“但你答應回來後會常聯系我,最後沒做到,還變本加厲。玩我呢?”
他沒言語,像挨訓的學生,垂頭坐在她對面。
“是不是歡芳去找你的時候,跟你說了什麽?”她早就這麽懷疑了,自己拿着關揚的把柄威脅他離婚後,歡芳一個勁兒給她介紹各種所謂優質男性,他們自戀又現實的模樣讓她倍感無聊。
他搖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 有妞擔心他倆殉情。
他倆不會自殺的,
桃爺絕對不做自殺的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