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016年12月22日

柳浮聲拖着行李箱進電梯,按下公寓的樓層數字。

她剛從高原回來,下午飛機經停G省,她伸着脖子看,雖然心裏知道,根本看不見戰烏。

身體狀況越來越糟糕,她打算幹到春節後就辭職,再走幾個自己一直想去的地方,死在途中也好,死在家裏也好,剩下的日子,就這麽潇灑地過吧。她回去看過父母一次,為了避免被他們發現端倪,呆了一會兒就走了,當然,也是因為不愉快。

她爸媽問她,跟戰烏分手沒有,她說早就分了,她爸爸還是嚴厲訓斥她很久,把戰烏貶得一文不值,還說要到派出所告他流.氓罪。

電梯到了,她看到自己家門口堵着的一個人,先是吓一大跳,本能地尖叫:“啊——你是誰!!”

戰烏擡起頭來,伸手去摸身邊的拐杖。

柳浮聲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只見他費勁地扶着拐杖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朝她走了兩步。

“戰烏……”她如同骨鲠在喉。

“對不起,我又沒刮胡子。”他慚愧地低下頭。

柳浮聲哭笑不得,深吸口氣,“你怎麽來了?還有,你腿怎麽了?”

戰烏先前的一大堆話,現在只剩下沉默。

“如果你只是路過,順道來看看我,那好……”她原地轉了兩圈,“我挺好的,不用挂念。”

戰烏猛地擡眼看住她,“你為什麽騙我?”

柳浮聲瞪着眼睛,勇敢地與他對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請你離開。”

他猛撲上去,撕扯她的衣服,像一只餓極了的狼,全身散發駭人的氣息。柳浮聲一邊掙紮一邊推他,他本來就有傷站不穩,摔下去時緊緊拉着她,跟她一起摔在地上,仍不放棄撕開她的領口。

最終,她的上衣被扯開,露出胸口的紋身。

在他的目光下,她無所遁形,滿臉通紅。

戰烏放開她,艱難地爬起來,又想去扶她,她自己站起來了,還撿起拐杖給他。

“看來你都知道了。”她沮喪地說,拿鑰匙開了門,“天冷,進來說。”

他氣喘籲籲走進去,“你不該騙我。”

“我不騙你,你能怎麽樣呢?”柳浮聲把醫生的診斷說給他聽,“你與我能改變什麽?”

他從包裏掏出厚厚的幾沓錢,“我全取出來了,給你治病,家裏的房子我打算買掉,不知道能湊幾萬……”

“不是錢的事兒。”她握住他的手,“我救不活了,你不要浪費錢,也別管我,回去……”

“我既然知道了怎麽可能不管你!”他第一次這麽憤怒,甩開她的手,“你不該瞞我!不該騙我!你把我當成什麽了?!你以為跟我一刀兩斷,我就很好過,是嗎?我告訴你!我生不如死!你不是問我的腿嗎?我如願以償從山上摔下來,可惜沒死!你知道我多希望自己像阿鹿一樣哪天掉下來徹底玩完?我遺書都寫好了你要不要看一看?!你怎麽不一刀殺了我?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好過?!”

柳浮聲撐着頭,戰烏的影子在她眼前忽明忽暗,忽然,她眼睛一黑,“哇”一聲吐出來,跪在地上激烈地嘔吐着,吐完了身體一陣一陣抽搐。

戰烏手忙腳亂,摔倒在她身邊,但還是爬上去緊緊抱着她。

“戰烏……我們都不好過。你不好過,你至少能活着。”她好像很冷似的,虛弱地說,“我如果沒得這個病,不會趕你走,我都想好了……你合同結束後,到我這兒來,找一份工作,随便什麽都可以,我們好好的,生一個孩子,好好過……”

“我陪你。”戰烏深吸一口氣,“求你,讓我陪着你……”

“別說傻話了。”柳浮聲搖搖頭,“你要這麽眼睜睜看着我慢慢死去嗎?換做我,我寧願逃走,等待哪一天噩耗傳來,哭一場了事。你知道眼睜睜看着一個人走向死亡,多煎熬?”

他垂下眼,自己難道沒有眼睜睜看過一個人走向死亡嗎?是她沒有看過,才覺得殘忍。

“如果我倆調換一下就好了。”他說,“我死,你活着。”

“說來簡單,沒那麽容易看淡的,尤其你知道自己在等死的時候。”柳浮聲扶着他坐下,既然他都知道了,她也不再故意傷害他,自己最後一段日子還有他在身邊,也是不錯,就是對他來說太悲苦了。

“誰不是在等死?”他居然笑了,“難道還有人等着複活?”

柳浮聲無言以對,沉默了半晌,她又說:“對不起。那天你上飛機的時候,是不是很難過?”

戰烏一時沒做聲,但是想起那天,心仍會抽痛。那是從頂點将至深淵的絕望和荒涼,他心裏那座孤島好不容易開出一朵花,卻毫無預兆地枯萎。

“那時你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的病情了?”他确認道。

“嗯。”

“你要分開,可以在電話裏說。”

“是啊,可我很貪心,想着最後見你一面,是真的想好好過一個生日的。”柳浮聲坦白地說,那回是生日,也是死別。

“以後絕不能再這樣。”他看着她的眼睛。

“好,我答應你,反正也沒多少‘以後’了。”

她幫助他洗了澡,看他摔傷的腿,心裏難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也無言,二人之間靜得好像一出默劇。

那晚,他倆躺在一起,卻沒有做.愛,握着對方的手,各自想着心事。

柳浮聲早上是被廚房裏的響動吵醒的,他早起做早飯,可現在身手不便,打碎一個碗,艱難地收拾着。明明一個很簡單的彎腰動作,他做得滿頭大汗。她一下子就哭了,沖過去抱着他,大叫:“你別弄這些!我不要你當我的保姆!”

“我打電話辭職了。”戰烏平靜地說。

她定定望着他。

“早就該這麽做,是我對不起你。”他撿起拐杖,“你說得沒錯,我不是來當你保姆的。我厚着臉皮,問你一句,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嫩莊,當我的老婆?”

“我……”

“我不是不願意來S市。”他強調着,“但我不熟悉這裏,不能盡自己所能照顧你。”

柳浮聲低下頭,想起這幾個月關揚對自己一再的騷擾,忽然想,跟他去嫩莊,沒準也挺好。只是……她慚愧地搖搖頭,“對你太殘忍了,我好好的時候,我們倆天各一方,現在我快不行了,卻叫你伺候我。”

“我願意的。”戰烏堅定地說,“我早就說過,你要我,我就來找你,或者你去找我,我一直等你的。”

柳浮聲想了很久很久,戰烏沒有逼她,轉身繼續弄早飯。面餅的香味從廚房裏飄出來,她往那邊看了一眼,那裏頭是一個高個子男人,肩膀寬闊,身體結實,是她心上的男人。

“戰烏!”她叫道。

他回頭,用訊問的目光看她。

“鳳凰項鏈還留着嗎?”

他一愣,随即一笑,半秒後,又雙手捂住臉,悲喜交加。

——————

★2017年2月14日

柳浮聲在空港酒店住了一晚,早上,戰烏來接她去嫩莊。她的大行李箱裝的都是冬、春兩季的衣物,沒帶夏裝,因為她根本不自信是否能等到天熱起來的時候。

她已經不怎麽能看清東西了,偶爾,還會有短暫的失明。頭疼持續困擾着她,時不時爆發的嘔吐讓她經常感到狼狽,原來,平靜祥和地走完人生對一個病入膏肓的人來說是那麽不切實際。

戰烏的腿傷已經好了,柳浮聲發現,他家變了個樣,翻新過,牆也重新刷了一遍,他甚至添置了一張雙人床,床上鋪着豔俗豔俗的紅色四件套。她眼神再不好,也能看清被套上大朵的牡丹花。

她一下子被逗樂了,“真土!”

晚上,她躺上去,發現大紅色的床單被套更襯她皮膚白,卻更襯他臉黑。她趴在他身邊,眯着眼左看右看,“這次你刮了胡子,還理了發。”

“隆重不隆重?”他摸了摸自己光潔的下巴。

“太隆重了!”她伸出大拇指。

他撩開她背後的長發,将鳳凰項鏈再次鄭重地為她戴上。他親吻她的背部,把她弄得很癢,翻過來,他就去吻她的唇。

他倆十指交握,享受着彼此。豔紅的床單上,黝黑的男性身體壓着雪白的女性嬌軀,像開在一片火紅狼毒花海中的郁金香。

“老婆。”

“難聽,不許叫。”柳浮聲推了他一下,“把我叫老了。”

他虛心地問:“你們那兒,都叫什麽?”

“沒結婚的,才愛叫老婆。結了婚後……叫‘喂’。”

戰烏一臉疑惑。

“戰烏,我剛來墨格河的時候,絕對不會想到,這裏是我的歸宿。”她仰面躺着,雙手枕着頭。

“我家條件不好,委屈你。”他是個實在人,說出自己一直以來的憂慮。

“我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很好養的。”她依偎在他身邊,“對了,你有空再帶我去撞鐘啊。說真的,那口鐘一點都不靈……”

戰烏捂住了她的嘴,“不能說。”

她笑。

“挺靈的。”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上次心裏想的到底是什麽願望啊?”

“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她不屑地“啧”了一聲,心裏暗道,呸,一點都不靈,還不讓說。

“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的。”他把她抱入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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