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跟許時耀告別後,烏淳拄着一根木棍,緩步往山下走去。
離山腳還有一段距離時,烏淳看到了外公的身影。對方背着雙手,不停地在山腳來回盤旋,時不時往那棵樹的方向望一眼,看起來很是焦急。
烏淳眼眶一熱。
“外公。”他輕聲喊道。
山下的老人聽到聲音,急忙轉身,看到烏淳,快速爬了上來,站到烏淳面前時,沒有問一些其他的話,只是短短地說了三個字。
“聊完了?”
烏淳點頭,“聊完了。”說着,烏淳挽上外公的胳膊,臉上露出笑臉,“走,外公,我們回家。”
不過烏淳他們還是沒有立即回家,而是來到了村長家。
烏淳有些疑惑地看着外公,不知道這個點為什麽還要來這。
等烏淳和外公推門進去,才發現村長家有不少人,在争論着什麽。
“外公,這是幹什麽?”烏淳不解地問道,在場的争論的幾個人,聽他們的語氣,很是激動。
“村裏要砍樹了。”
“砍樹?”
或許是對于砍樹這兩個字太過敏感,烏淳一聽到,幾乎就是喊了出來。
他這一嗓子,雖說聲音沒有那麽大,但也足以使原本還在争論的人停下,全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烏淳抿了抿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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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淳來了?”
村長從人群中擠出來,走到烏淳面前,關切地問候道,“腳受傷了?”
“還好。”烏淳笑着回應道,“只是村長,為什麽又要砍樹?”
村長沒有立即回答烏淳的問題,而是轉身進屋拿了兩個板凳,遞給烏淳和外公。
就這樣,從十裏山下來的烏淳,轉身加入了一群老年人的争論當中。
通過他們的言語,烏淳算是聽了個大概。
村裏是又要決定砍樹,只不過砍得是霸占農田的樹,随着社會的發展,村裏越來越多年輕人,已經開始走出這個山區,選擇去城市打工,留在村裏的,老人和婦女越來越多,某些原先種植莊稼的農田開始被種上楊樹。
“哎吆村前老張家的樹長起來後,我家的地和他挨着,靠近樹三四米的地方,莊稼一點不長,你說我們怎麽辦,也只能種樹。”
正如這位年紀稍微大點的伯伯說得一樣,一家若是栽種了樹木,與他相鄰的田地,也會因為樹木對莊稼的影響,選擇放棄種植莊稼,栽種樹木,這樣循環下去,估計過不了多久,村裏的大部分田地,在未來的某一天,會變成匆匆樹林。
只是田地都種了樹木,還留在村裏靠種地為生的人,以什麽為生。
如此看來,村裏下令砍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任何事情都不會十全十美,樹砍了後是能解決村裏一部分的煩惱,只是那些外出打工的人,不能回來種地,現在又不允許栽樹,那只能讓土地荒廢長草。
估計那些人也不願意。
“那些人的土地可以回收回來嗎?”烏淳問。
“那個…淳淳。”一直沉默不語的外公總算開了口,“村裏的地分為人口地和承包地,人口地呢就是一家有幾口人,一口人三分地,這個承包的,就是另外花錢租的,一般來說,都是十年。”
經外公這麽一提點,烏淳有些明白。
回收土地,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烏淳緊皺着雙眉,他自小在城裏長大,一些關于農村的政策和措施,都是在書上看到的。
現在看來,學到的只是理論,要真想實踐,還需要對這個地點,有一個非常全面的了解。
“樹是要砍的,總要讓還留在村子裏的人,能夠吃飽飯。”村長起身,說了一句這樣的話,“今天大家先回去吧,很晚了。”
“外公你還有地嗎?”烏淳貼在外公耳邊,小聲問道。
外公搖搖頭。
“那我們來是做什麽?”烏淳又問。
“村長今天來咱家,說要找你,外公出去等你。”
找我?
烏淳不解地朝村長身邊看去,圍在村長身邊的幾個年紀比較大的人開始散去,沒用多長時間,院子裏只剩下村長和烏淳兩個人。
“村長,你找我有事?”烏淳起身問道。
“坐。”村長說着,給烏淳到了一杯水,然後坐到烏淳對面,猶豫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烏淳,聽你外公說?你以後想要成為一名老師?”
烏淳一愣,端着杯子的手一抖,他将水重新放回桌子上。
“我不知道。”烏淳如實說道。
“不知道?”
“我媽媽是老師。”烏淳開口解釋道,“所以她想讓我成為一名老師,而我又對自己的未來沒有一個明确的定義,就聽了她的建議,抱了一所師範學校。”
“老師是很不錯,一份穩定的職業,只是烏淳,你真的沒有想過,你想要什麽嗎?”
“我不知道。”烏淳看向村長,“村長,你想說什麽說就好。”
“那行,我就直說了,你有沒有想過投身于基層,回到這個地方?”
回來?
烏淳一怔。
這是他從沒有想過的事情,烏淳沒有說謊,他對自己的人生,尚未有一個完全清晰的定位,即使随着媽媽的建議,抱了一所師範學校,但對于自己能不能成為一名老師,烏淳還持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烏淳捋不清,所以暫時決定不想,他想走一步看一步,或許前路在某一天的某一個時刻,就變得清晰起來。
村長剛才那句話,卻是給烏淳帶來不少震撼。
“烏淳,我也算是見過不少人,但我只在兩個人身上,看到了我希望看到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麽嗎?”
烏淳搖搖頭。
村長看着烏淳,一字一句認真說道,“赤子之心,這個村子想要擺脫現狀,就需要一個這樣有赤子之心的人來起到帶頭作用。”
“那村長你呢?”烏淳立即問道。
誰料村長聞言後,先是緩緩沉默了一會兒後,緩緩嘆出一口氣。
“我現在是有心而力不足,只能寄希望于後來人了,你的這份赤子之心,除了你,就只有那個孩子了,只可惜…”村長說着,又緩緩嘆出一口氣,他起身走到烏淳身邊,輕輕拍了拍烏淳的肩膀,“烏淳,我只是提一句,具體還是要看你的選擇,但我真的希望,能有更多的像你們這樣的人,投身于基層事業。”
……
那晚對于烏淳而言,又是一個不眠夜。
村長的那番話,就像是打通了烏淳的任督二脈,烏淳血脈裏有一股力量正在蘇醒,盡管那是一條從未設想的道路,甚至是一條布滿荊棘和辛苦的道路。
但就是這樣一條路,能引起烏淳心中的強烈共鳴,這世界不缺乏奉獻之人,且不止有人能做到奉獻兩字。
烏淳少時就了解過很多的英雄事跡,只是那些對于烏淳而言,尚且太過遙遠。
直到烏淳遇到了許時耀。
烏淳躺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屋內的房梁,想起與許時耀的相識,好像對方真正開始吸引自己時,便是烏淳知道了許時耀那些過往和現在所在堅守的事情。
從那時起烏淳便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對方,或許這個靠近的過程也是希望自己能夠成為對方。
想來烏淳這段時間的經歷也有些不可思議,小時候經常聽媽媽說走出大山是山裏所有孩子的夢想,只是烏淳來得這一段時間,發現這裏的生活相對于城裏的家裏,是艱苦了些,但這裏也有城市中看不到的光景。
烏淳也開始逐漸喜歡上這個地方。
而且回到這裏,便能陪着許時耀,那時即使他們不在同一個世界,依舊可以為同一件事情奮鬥。
若有一天當這裏的人不在貧困,山上的樹不會在面臨危險時,那時候烏淳或許會有機會,同許時耀一起,看這萬千世界。
更何況烏淳心系許時耀。
烏淳手捂在胸口的松果吊墜上,低聲呢喃了一句,“許時耀,你希望我回來嗎?”
……
第二天烏淳起得很早,天還沒完全亮就離開了家。
烏淳去了十裏山,這個時間點許時耀早已回到松樹當中去,時間如流水而過,樹上的紅繩越來越多,旁邊的祭拜臺上,還擺着新鮮的水果。
烏淳背着雙手,靜靜地站在松樹面前,過了有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說道,“昨天村長找我了,跟我說了一番話,我挺受用的,他問我,要不要回到這個地方。”
松樹劇烈地搖晃了兩下樹枝,像是再給他回應。
“說實話我以前沒有想過,我連自己未來是什麽樣都尚不清晰,但是昨晚經過一夜的思考,我或許有些眉目了。”烏淳說完便低下了頭,他盯着地面,沉思了好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有人輕輕拍了拍烏淳的肩膀。
烏淳擡起頭,只見村長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大早上在這發什麽呆?叫你也不答應。”
按照往常,烏淳遇到村長,還會客套兩句,但是今天烏淳卻很反常。
從擡起頭看向村長那一刻,烏淳的表情就格外的嚴肅。
“怎麽了?烏淳?”
村長話音剛落,周圍安靜的氣氛突然被搖晃的松樹枝打破。
烏淳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松樹,嘴角微微上揚。
下一秒,只聽烏淳說道,“我回來。”
不是“想”也不是可能,還是一句無比肯定地回答——我回來。
像是在回答村長的問題,也像是在刻意說給許時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