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萬事非(二)

第42章 萬事非(二)

曦微穿蔭, 夏日晴早,這會不過卯時中刻, 夢迢想孟玉大約是往衙門裏去了, 一路踅回房來,不想孟玉在家,正歪在榻上阖着眼似睡非睡。

炕桌上還有只殘燭未滅, 銀釭上凝了厚厚的紅蠟油,崎岖地掉挂着。瞧這架勢, 大概一夜裏換了好幾支蠟燭, 燃到天明。

孟玉聽見點動靜, 睜開眼來, 對望夢迢一會, 忽然疲倦地笑了笑, 用手蓋住眼皮上的一縷晨光,“你也有不歸家的時候。”

他要問又不直問, 夢迢坐到榻上,吹滅了蠟燭,面色淡淡, “不是你叫我早些了結董墨那頭的事情?”

那縷陽光仿佛将孟玉的手背燙了下, 他感到一點灼痛, 掣下手來, 望着對面齊齊整整的空帳,“你昨晚睡在他那清雨園了?”

夢迢也朝那帳裏看去,褥被皆未動過, 枕上連個印子也沒有。她猜測他是在榻上睡了一夜, 心裏忽然有點惡劣的暢意。

她笑了笑, “是啊, 說完話已是二更天了,總不能叫他送我往小蟬花巷裏,我再打小蟬花巷折到家來吧?到家也不知是幾更了。”

孟玉在那頭笑着颔首,苦澀地低下頭去,把衣擺上的折痕拉一拉。他在榻上胡亂睡了一夜,連衣裳也睡皺了,怎麽也拉不平,卻只管固執地拉着。

燒了一宿的蠟燭,屋裏的空氣也燒得有些沉悶。夢迢斜睐他一眼,“你不到衙門裏去麽?”

“不去了。”他長籲一聲,又埋着腦袋拉扯皺痕,手指頭一拽一拽地,十分閑悶,“夜裏沒睡好,有些沒精神。”

夢迢看他那樣子,一點暢意也散了,捉裙往床上行去,“我鋪床,你睡會好了。”

孟玉擡起臉來,手搭在膝上望她躬在床上的背影。腦子裏的想象比她的腰線還蜿蜒,他想着董墨的手攀在那瘦窄的腰上,從緊紮的裙帶裏鑽進去,帶着不可一世的冰冷笑意,把他的心由夢迢胸口一把抓出來!

他的心跳在董墨手裏,淌着暗紅的血。這疼痛翕然間叫他忍無可忍!他幾步走過去,将夢迢扳過來,暴戾地去吻她的嘴,臉,脖子,胡亂吻了個遍。

夢迢先給吓了一跳,逐漸領悟過來,不由得掙了掙,“大清早發什麽瘋?”

他便揿住她兩個手腕,攥得死死的,把腦袋埋在她頸裏,從吻到咬,一下比一下用力。夢迢吃了點痛,後仰着腦袋一壁躲閃一壁推他。

就推也推不開,孟玉連呼吸也發起狠來,後頭夢迢幾乎是厮打他,手指甲刮了他的臉一下,他一吃痛,眼睛裏漸漸蔓延出幾條細細血絲,赤目猩紅地将夢迢揿倒在鋪上。

不想剛伏上去,就聽見外間銀蓮輕着嗓子喊了聲:“太太在沒在?”

這一聲叫兩人魂皆喊了回來,夢迢忙着爬起來,一行整衣裳一行打簾子迎出去,“在呢,不是說用不着早來請安?”

銀蓮扭捏地站在圓案前,扯出個蒼白的笑,“上回太太說下的事……我是來回太太的話的。”

夢迢不禁心慌意亂地打量她,她穿着月魄的長襟,碧藍的裙,恍似一泓弱水。臉上白得滿是疲态,臉也瘦了一圈,笑起來有些荒涼。

夢迢大約猜着了她要說什麽,便朝背後門簾子瞟一眼,“你老爺在屋裏呢,你有什麽話告訴他好了。”言訖自讓出屋去。

銀蓮朝門簾子走兩步,又在簾下站定一瞬,咽了咽輕喉,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挑簾子踅進屋。

瞧見孟玉頹唐地坐在床上,兩片紗帳挂在月鈎,兜着一縷風,起起落落地浮在他身側。他塌着背,擡眉朝銀蓮冷淡淡地看一眼,眼睛下有圈淡淡的烏青。

銀蓮緩步走近了才發現他那一圈下颌也生了些淺淺的胡須,還不能夠瞧真切,只是一圈疲累的青色。她對他笑一下,含着一點哀愁,“我來回你的話。”

孟玉腦子裏一片混亂,倒有些發蒙,“什麽話?”

“就是你和太太說下的那樁事。”銀蓮已不像那晚似的驚駭連連,聲音柔得很平靜。說完這一句,她蹲下來,伏到孟玉一只膝上去,偏着臉,不敢看他似的,“我想了想,既然情願為你上刀山下火海,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麽呢?”

她當然有些不敢看他,只怕她委屈下來的那點自尊心在他居高的眼裏仍然不值價。但她下定了決心來的,自尊也不算什麽,只要他真有需要,她也抛閃得下,“可我不大會應酬人,還得慢慢學,你得耐心等我學一學。”

孟玉盯着她鴉堆的髻發,倏地心緊了下。為她這點傻氣,他幾乎要笑出聲來。然而卻狠斂了眉頭,将她抱坐到膝上來。

那張瘦了一圈的臉上挂着個哀愁的笑意,慘淡的眼睛裏投映着他的輪廓,疲憊而不堪。

銀蓮猜想他是有些內疚的,便笑着寬慰,“我是自願的,不是你逼我,也不是怕離了這裏沒飯吃。就是,就是……也說不清,又舍不得離了你,又舍不得叫你犯難。其實我既然嫁了你,終生都憑你處置。好些人得了個美妾,給人瞧上了朝他要,他抹不開臉面也要給呢。你又不是将我送了人,我總還能長久伴在你身邊的。我當初告訴過你,這就是我要的,別的,再無所求。”

孟玉只管盯着她說下這一筐話,簡直是為他開脫罪名。她越開脫,他心裏越覺得黑壓壓地喘不上來氣,不得不張着嘴吐了口氣出來,“沒見過你這樣傻的人。”

銀蓮臉上堆了半日笑,忽地打眼眶裏滾出滴淚來,點了點下颏,“那我也認了,反正離了你,我活也活不成了,還要清白做什麽?”

說着,她一把橫抹了淚,又笑起來,扭頭朝門簾子那頭望一眼,壓下聲去,“太太前頭說,她也有她忙的事,我聽這話的意思……我也不好問,難道你們夫妻,她也幫着應酬?我說這話你別生氣,我只不過想說,太太這樣聰慧,要是她懂這裏頭的事,我倒想着跟她學。”

問得孟玉低下眉眼,銀蓮歪着臉窺他,心裏猛然湧上來一陣悲苦,“你們是夫妻,你也舍得?”

孟玉有滿腔苦楚百轉千回,辯也無從辯,解也無從解。是啊,他與夢迢分明一雙神仙眷侶似的夫妻,多少人稱頌豔羨,怎麽走到這境地裏來?

理一理,起頭就是這難堪模樣,沒處更改。

他苦悶地笑了笑,擡手擦拭着銀蓮面上的淚珠,“我和她,從前是面上的夫妻,不大作數的。和你一時講不清,等得空我再細說給你聽。”

銀蓮不再追問,她和他尚且有這麽多說不清呢,哪裏還問得明他與夢迢的事。她把臉歪到他肩頭去,貼着他頸上的脈搏,才敢信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也是個自私自利的男人。

但有什麽辦法,她仍舊愛他。

看着銀蓮性子軟,想不到卻是個躬體力行的幹脆人,說要學着應酬,當下便勤練起琵琶。

入夜那琵琶聲穿牆而過,像支利箭直朝夢迢屋裏射來。一更天才過,又下起雨,夢迢坐在榻上,推開窗,叫一點冷風吹進來。

屋子裏太悶,蠟燭昏黃,照得那些髹漆的雞翅木家具格外陳舊,連味道也似乎也有些腐朽。她好像身處一個枯了許多年的老井裏,別的人都爬出去了,只有她一個人還有些懷舊。

銀蓮的琵琶透過瀝瀝的雨穿過來,輕細得猶如她的嗓音,使夢迢從裏頭聽出她對她的一點悲憫。真是可笑,她還用得着她來悲憫?

然而她的确是有這個資格的,畢竟孟玉在她面前,将他們的從前一筆勾倒。聯想起他們的從前,果然是如孟玉說的,全是利來益往的關系。要在那些密集的相處裏追尋一點感情,也只不過追到一點模糊不清的影。

夢迢想,她是不會為孟玉哭的,畢竟他們真是這樣表面的關系。可還是有點眼淚不受控地落出來。她仰着臉,擡着手背抹了,向斜窗外淡隐隐的月亮笑了笑。

雨一連下了兩日無休止,天見涼意,銀蓮跟着老太太學起應酬來,席面該說什麽話,該怎樣奉承,老太太教授得十分仔細,只盼着早晚能将銀蓮派上用場。

梅卿拿了銀子與馬太太,私底下打算得很好,時常出門去同馬太太勾兌。被雨困在家,也同銀蓮說兩句,老太太敲着煙袋子嫌她多嘴,“你都是我調理出來的呢,還要你在我面前多說?銀蓮倒比你那時候中用些,一點就通。”

梅卿斜歪歪地将背欹在多寶閣前,抱着胳膊打量銀蓮,“我娘難得真心誇人一句,你可要留神,仔細底下是個阗了蜜的陷阱,叫她老人家哄了你的錢去。”

說得老太太随手拿煙杆打了她一下,“有你這樣編排你老娘的?我幾時哄過你的錢?”

梅卿吊着眼笑,“您打小悉心教導我們,不就是為了錢?”

老太太橫她一眼,确也有點心虛難辯駁,也就不說話了。銀蓮見狀,鬥膽在中間調和兩句,倒顯得一派諧寧起來。

只是這祥和裏,不免荒誕凄涼。

給雨耽擱住,夢迢不得往清雨園裏來。董墨恐她不便,不好使人去請,閑時倒寫了封信叫人送到小蟬花巷去。彩衣接了,轉而送到府裏來。

那信規規整整地用個舊黃的信封裝着,信封上有一塊暗紅的顏色,用來落款的,卻無落款。夢迢捧在懷裏,倒似将前兩日的一點灰心重拾起來,感到胸腔裏仍然有鮮活的跳動。

拆開來,裏頭折着一張白簽,只寫着四行句子:

明朝待明又未明,一番疏雨一月新。

霧鬓香靥弄殘夜,共與清秋入塵心。

夢迢将信悉心折藏起來,欲待寫信回他,又擱住筆,當下換了衣裳套了車馬往清雨園去。那雨聲淅淅瀝瀝地,撩開簾子瞧,街上煙柳蒼蒼,細雨茫茫,油光水滑的石板路濕着,游人少了許多,那些陳舊的桐油傘散落在街巷,添幾分蕭瑟。

園中亂蓬蓬地發着萋草,分明立了秋了,卻是沾風帶露,綠意深重。夢迢在院內碰見斜春,打着傘要回屋裏去,她幾步追上,鑽到斜春傘底下挽住她的胳膊。

兩人一路閑談,夢迢又覺得幾日感傷算不得什麽了,風攢秋意,雨存輕寒,唯獨那點煩愁不該存在心上。

董墨在書案後頭就聽見嘻嘻哈哈的笑聲,隔着窗紗一望,可不正是夢迢與斜春并肩從洞門下進來,不知在說什麽趣事,兩人皆笑得花枝亂顫前仰後合。

斜春背身将傘立在吳王靠下,嘴裏還在說:“我想你接連兩三日不來,一定是給雨絆住了。我們這裏有人送了好些螃蟹,我還要叫人裝了給你們姊妹送些去呢。爺卻說不必送去,你就該來了。可不是巧,就在園中撞見你。你先進屋坐,我去吩咐小丫頭們些事情,就來。”

夢迢輕快地答應着,一面跺着腳上的雨水,一面将腦袋探進門,向小書房那頭的罩屏內尋董墨。迎面見董墨正走出來,她彎着腰笑,“你怎麽曉得我今日來?”

“我給你去了信。”

“是了,你要見人家,不寫個帖子請我,倒寫封信……”夢迢嗔怪着進來,走到他面前,仰着眼嘲逗,“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我隔着多少重路呢,還要寫信。”

她盡管把眼笑得彎彎的,董墨卻發現那對眼睑有些輕微的發腫。他環住她的腰,細細瞧,“這幾日在家過得不好?”

夢迢的目光閃爍一下,一霎覺得那些傷懷在他面前變得微渺了許多。她擠一下眼,小聲說:“見着你就好了。”

董墨假裝沒聽清,攢着眉問:“什麽?”

夢迢微紅着臉,将他一手撥開,往書案前行去,“我原本要給你回封信呢,可想想還不如親自來的好,況且我的字也寫不好,白叫你撿了笑話去。”

董墨想起從前所見孟家“夫人”的拜帖,字倒是好字,只是一筆一劃過于規範謹慎,以至失了些個性靈氣。

猶記得當時心境,他所有的注意力傾注到落款的“夢迢”二字上頭,覺得有些奇怪,她撇去了繁瑣的宗族夫姓,單單留名夢迢,仿佛她與一切不相幹。

此刻再想起來,總覺緣分微妙。他在筆架上取下支筆,蘸了現成的墨遞給她,“我不笑話你,你盡管現在寫。”

夢迢嗔他一眼,“還寫什麽呀,我人都來了。”

“寫在紙上的話與口裏說出來的,總有些不一樣。”

夢迢狐疑着接過筆,繞到書案後頭坐下,謹慎地睇他一眼,“我可不會你那些詞句,我都是口頭的話。”

“只管寫。”

夢迢握住筆想,思緒竟像是回到前日夜裏。窗外就如同此刻,響着細沙雨聲,滿園裏凄風困愁,荒煙埋恨,天上不見一點月亮一點星,四下裏黑漆漆的,世界只圍繞着炕桌上那一圈黃燈。

筆尖觸到紙上,當時那點相思便綿綿地流淌出來了:

章平,這雨從昨夜落到此刻,不會停了。我想去找你,又覺雨水纏綿,渾身沉重,走不動路似的。你此刻約莫是睡了,才剛吹滅了燈,蠟燭芯子冒着一縷青煙,散在你背後。你卧房簾後的牆角下擺着一盆白月季,在夜裏變得像月魄色,我偶然看到,覺得是開在夢裏。章平,倘或你也做夢,那你夢裏聽見的雨,一定是我的腳步聲。我下在夜裏,就在你窗外,請你将窗戶打開一扇,讓我撇進來……

寫到此節,夢迢恍然覺得簡直不知所雲!她忙把紙攥了要丢,卻被董墨奪過去,展平了折在一本書裏。夢迢益發有些臉紅,擱住筆來吊他的胳膊,“我胡言亂語的,簡直不知說的些什麽!你可別當真!”

董墨走到窗下,将窗戶推開,轉身欹在上頭望着夢迢笑,“你只管撇進來。”

夢迢暗暗咬牙,惱羞成怒地跑去阖窗戶,“你說不笑話我的!”

他一擡臂,将窗扉抵住了,“我沒笑話你,我是照話聽差。”

夢迢執意要關窗,拉拉扯扯間,被董墨摟到懷裏去。兩個人側身在窗畔,果然有些微雨撇進來,潤了衣裳。夢迢一面雲鬟上沾着毛絨絨的細水珠,亮晶晶的,形同她的曳動的目光。

相看一會,董墨便俯下臉來娴熟地親她,将她的腰向後輕折,手攬着不讓她倒下去。夢迢腦子裏混混沌沌的,又是欣喜,又有點哀感。他仿佛知道,在她背上揉.捏着的手放輕了力道。

使夢迢想起孟玉的話,果然覺得她與孟玉是面上的夫妻,他們從沒像這樣貼近過,兩顆心跳在一處。在董墨的親吻裏想一想,也沒什麽好埋怨孟玉的,因此忽然有些輕松的灑脫。

她将胳膊擡起來,圈住了董墨的脖子,咯咯地笑了兩聲。

董墨停下來,将眼睛拉出點距離,“笑什麽?”

夢迢一頭紮到他肩上去,手指絞着他纏髻的帶子不說話,臉上紅潤潤的。董墨歪着臉斜看她一眼,曉得她是有些情.動。

他自己也十分動.情,只是心裏難免還有些顧慮,因此保持着君子态度,不越雷池。

但這回明智止住了,下回又在劫難逃,反正她在身邊就是個劫數,他捱過今日也說不好能不能捱過明日去。他心裏的喜歡,是帶着自毀式的悲情的。

下晌夢迢要歸家,董墨套了車送她,齊齊往小蟬花巷去。夢迢疑惑起來,挨坐到他身邊去,“你怎麽又想起送我了?”

董墨默了默,忽然別有深意地笑一聲,“我先前不送你,不是懶得送你,是怕你有什麽事情,反倒給我這一送耽擱住了。”

這話說得甚為玄妙,夢迢心眼一轉,肯定他是知道了六.七分,只是沒戳穿。她心裏有些惶恐,可對上他的眼,又覺那點驚惶輕散,反而生出些蜜意。

管他知道多少呢,管不了那許多了,她在他身邊,只想靜靜地撇開那些煩惱,不理會明天該怎麽樣。

她逃避在他肩頭,“淨是胡說,你要送我,我就把什麽事情都擱下,只等你送我。”

董墨不禁撇眼看她。她微笑着,阖着眼,胳膊慢搖慢晃地蹭着他的胸膛,有些散淡的惬意。

才捱過了午晌,又沒挺過下晌,他親她的次數越多,就越忍不住向她柔軟的嘴巴裏陷落。他忽然将她抱到膝上來,仰着臉親她。

夢迢稍驚之後,骨頭便松懈下來,渾身的軟.肉貼在他懷抱裏,閉着眼感到他的舌有些發狠地往裏橫卷。不知是馬車颠的還是什麽緣故,座下也似乎有什麽活過來,往上鑽,貼着她的裙,最終卻隔阻在外。

經過一番曲繞,到小蟬花巷時夢迢是逃着跳下馬車,忍不住回首一看,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董墨安穩地坐在馬車裏,手撩着半片車簾子,在黯然的光線裏微彎着一線唇角,笑得有些霪.邪的意味。

她稍稍踟蹰,唯恐敗服在他的迤逗下,硬撐着體面,“你進來吃盅茶麽?”

驅車的小厮隔着簾子聽了好一陣潮熱的呼吸,這會臉紅得不成樣子,聽見夢迢問,忙把臉轉到對面人家的院牆上去,其間瞥見董墨沒動彈,還氣定神閑的坐在車內。

夢迢邀完就後悔了,只怕他真跟着下來,又怕他不下來似的,眼睛雖然撇在石板路上,餘光卻落在車裏。

董墨有意暫且放過她,也暫且放過自己,睨着眼笑道,“玉蓮不是在家?”

夢迢點點頭,沒話好說,又不大肯就此轉背進門。董墨也挑着簾子不撒手,另一只手向她勾一勾,“巷裏風大,再上來坐會?”

方才在車上還心慌得想逃呢,這會他一招手,夢迢又鬼使神差地交出手,給他重新扯回車上去。車簾子丢下來,裏頭便朦瞳幾層,只有窗上那小塊靛青緞子偶爾被風掠起來,搖動進來一點陰.綿.綿的光。

夢迢心裏想是規規矩矩地坐一回,便挨着車角裏坐。誰知董墨卻迫過來,歪着臉近近地湊在她眼皮下,“怎麽又不進去?”

她哪裏答得出來。他便笑,聲音沉得有些惑亂人心,“是舍不得我,還是別的?”

夢迢嗔睇他一眼,一把圈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頸窩裏去,“舍不得你。”

聲音有些提不起來力氣,嗡嗡地在董墨頸上振動着。他環住她的腰,心變得十分柔軟,“那陪你坐到天黑,我再回去。”

馬車就停在院牆底下,巷裏偶然經過行人,朝那靛青的簾子瞥一眼,什麽也瞧不見,仿佛聽見幾聲低竊的交談,流動着溫柔的蜜意。

作者有話說:

更新晚了幾分鐘,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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