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窈窕
深秋的天空很藍,從窗口照進陽光,落在人體工學的椅子上,覆在她顫動的睫毛。
銀杏的葉子應該是在外面時就挂在她的發間。
他背對着窗,單手托着她的後腦吻住她,呼吸交錯,金黃色的葉子在椅子的晃動中滑落到兩人的鼻尖縫隙。
他另只手在禁锢着腰,騰不出手,便張唇咬住那片銀杏葉随意松口。
葉片落地。
接下來的一切繼續熱烈,朦胧,又真實。
七情六欲,總是磨得人臉紅心跳……
心跳中,鬧鐘的聲音響起:
“鈴——”
林窈窕倏然醒來,她在睜開眼的瞬間,才意識到又夢到他了。
太久沒碰男人,身體饑.渴也全靠和他在春.夢裏解決。
林窈窕長呼口氣,掀開薄被,只穿了睡裙的身體露在流動的空氣中,緩解潮熱的體溫。
這場夢,曾經真實發生過。
在她的十八歲。
是和靳明琛,靳孟岩的兒子。
當初,她為了報仇,勾引了靳孟岩的兒子,那個幹淨真摯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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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着等生日所有人在場時,當着靳孟岩把他兒子狠狠甩掉。
偏偏天不從人願,在生日的前幾天,靳孟岩沒來得及聽到她謀劃許久的報複,卻出意外去世。
人死了,仇恨與執念便皆成空。
所以,在十九歲生日的當天,林窈窕抛掉熟悉的一切,連學校也不例外,沒有與任何人告別,直接離開了北港城。
她離開後,過得渾渾噩噩。
就是缺錢了正好瞥到會所的招聘廣告,當服務生,負責每個包廂的客人點酒水之類。
會所裏有不少小野模,陪酒之後跟客人出去吃宵夜,吃完之後做什麽,做到哪種程度,便全是成年人之間的自由了。
林窈窕因為長相明豔,身材又好,面試的時候被會所經理石天磊暗示要不要僞造個模特的身份。
聽到這話,她忍不住就笑了,眼尾顯出自帶的媚意,更有生冷的抗拒:“石經理,你太擡舉我了,我只是來應聘服務生,不賺那種大錢。”
最後石天磊惋惜,留她做包廂服務生了。
其實,做野模這件事,也并不是完全沒希望。
在這種風月場,漸漸被同化的女孩子太多了,從一開始拒絕到後來不斷突破底線,他沒少見。
他期盼着,沒準哪天林窈窕也能開竅。
藍海會所,是這所城市出了名的銷金窟。
這座會所招待的客人非富即貴,會員制,大佬們的天堂。
會所不同于別的單位,它在白天關門休息,夜裏才是笙歌歡笑的經營時間。
林窈窕作為服務生,随着會所規矩來,夜晚七點上班,黎明四點下班。
她負責的包廂有客人時就招待,輪不到的時候,林窈窕就在走廊的長沙發無聊抽煙。
風姿綽約的樣子,也被不少路過的客人看上。
但她都會笑笑,指了指自己黑色正裝外的銘牌:“抱歉,我就是一個服務生,不陪酒。”
好在會所裏不缺陪酒的火辣模特,即便有客人看上她,也不至于饑渴到強迫她的地步,只是有些遺憾的多瞧她兩眼。
畢竟,有面兒有身份,模特兒一抓一大把,為難個服務生就很沒品。
日子一天天這麽過,卡裏的餘額漸漸從四位數,積累到五位數。
從春到冬,兩個來回後,林窈窕也變成這間會所的老牌服務生,服務的包廂也越來越高級,這也就意味着客人越來越有錢。
林窈窕一直覺得下半輩子就這麽過太無趣。
她大概算了算買所房子和養老需要的錢,計劃再熬夜賣幾年酒水,就去母親生前最愛的南方地區買間小房子,養養花看看海,順便也體驗一把海子的浪漫,這樣過完此生就挺安逸。
“窈窕快來,黃總又來捧你的場了。”
經理石天磊領着VIP客人過來時,林窈窕正低頭,手指按着手機玩消消樂,聽到招呼,随即就把手機黑屏塞回工裝口袋。
她推開包廂的門,雙手相交于小腹之上,下颌微收,面帶親和,标準的服務生典範:“黃總,您今天喝多少?”
她天生白,又瘦的勻稱,巴掌大的臉明豔動人,一頭烏發盤在腦後,穿着黑色顯腰的工裝,恭順微笑的樣子對比不遠處那群媚俗的野模,顯得清純又脫俗,讓人一掃渾濁,心情愉悅。
有人偏愛這口。
黃總就是這種。
他進了包廂,笑:“老樣子,還劃十萬。”
包廂內劃走的消費金額,其中十分之一是提成,包廂消費越高,負責該包廂服務生拿到手的提成就越多。
身為經理的石天磊,除了基本工資,還可以拿店裏所有服務人員提成的二分之一。
如此,簡簡單單。
不過兩句話,刷了會員卡裏的餘額,石天磊客套恭維幾句,又得了十來張小費才達到目的,滿意離開。
林窈窕打開推來的一小車酒,眼睫低垂,知道今晚自己已經賺了一萬塊的提成。
有些服務生業績不好,這一萬塊,抵得上一個月收入了。
林窈窕一直拿黃總當做小財神。
這個男人和大多數成功人士一樣,算不上年輕,但也絕對不老,四十歲的年紀。
保養得好,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相比其餘大肚子的肥膩老總,瘦高的黃總算是儒雅得一表人才了。
他不同于別的男人,僅憑林窈窕的那張明豔的臉龐而喜歡,而是在會所十周年時曾聽過她無伴奏清唱了兩首歌,被她的歌聲和整個人側影吸引,後來特意點了她負責的包廂,聊天接觸後,他詢問她是否有當歌手的想法。
在得到回絕的答案後,他微笑留有一線,遞給林窈窕名片。
看到名片,林窈窕知道了黃總的全名。
鉑金的印刷體,黃隸霄。
這個名字不陌生,在這座城市,黃隸霄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成熟有老男人的儒雅氣質,據說有過一個老婆,身體不好,前些年重病死了,就一直沒再成家。黃隸霄手底有幾家娛樂文化公司,涉獵全面,歌手、影視是主推項目。
在這會所裏,對于想一步登天的女孩子來說,黃隸霄無疑是黃金單身漢。
他來林窈窕這裏,有時候帶生意夥伴來,有時候自己來,很少帶野模出去吃宵夜,基本就在包廂只聽她唱唱歌,聊聊天,簡單喝些酒,醉了就會走,算是比較特別了。
可惜,襄王有心,神女無夢。
林窈窕從不吝啬服務的巧笑,顧客就是上帝。
不過,迎合有度,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她只是服務生,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今天也一樣,無論黃總怎麽成熟有氣質,她也依然堅守在包廂工作崗位。
黃總離開,桌面收拾幹淨,林窈窕負責的包廂第二波客人來了。
這次不是熟客,客人們又在包廂裏坐了将近兩個多小時,淩晨三點鐘,他們領着小野模們出去吃宵夜,這場工作才算結束。
林窈窕負責賣酒,不負責陪喝酒,今晚的兩輪客人下來,加上陪酒陪玩的公關人員,十幾號人從這個包廂進來到出去,大概也只有她沒喝醉,腦袋清醒着。
淩晨三點,臨近會所關門的時間,要出來喝酒玩樂的早就出來了,這個時間點,基本不會再來客人,等着下班就行。
林窈窕靠在二樓的窗口,望着外面茫茫夜色。
路燈兩排,闌珊寂靜,喧鬧了一整天的城市難得展現靜态美。
只有風吹着梧桐的葉子,嘩嘩作響。
空氣有些涼,吹過脖頸微微的冷。
林窈窕吹了口氣,感覺好一些。
她身後傳來蘇冉的調侃:“今天黃總又來了?”
蘇冉差不多和林窈窕一起進的藍海會所,兩人都做提成性質的服務生,包廂挨着,空閑的時候彼此說說話,三觀沒大的差異,彼此都不耍小心思,漸漸就超出一般同事,成了可以融入生活約逛街的朋友關系。
這種關系在會所挺難得。
大家在這無非就是為了掙錢,基本出了會所這個門,各走各的,能私下聯系成為朋友的,真的不多。
林窈窕笑了下,“嗯”一聲。
她眉眼生得明豔,襯着這深沉夜色,如今神情,頗有些落寞美人的樣子。
蘇冉身為女人,也看得喜歡,自然能明白黃總喜歡她的原因。
蘇冉恨不得替她辭職,走向另一條大紅大紫的藝術道路:“做酒水銷售,這職業生涯到頭兒也就能當個銷售經理。你這麽好的條件,老天爺賞飯吃,去娛樂圈做歌手出道啊!就算紅不了,好歹娛樂公司老板黃總欣賞你,當老板娘也行啊。”
林窈窕感激看她一眼:“多謝擡愛,我天生沒富貴命,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又不想當老板娘,怎麽辦。”
“連黃總都入不了你的眼,啧啧,真挑剔。”
“勉強不來,對他沒感覺。”
“你在這兩年多了,咱們會所形形色色的男人可不少,也沒見到你對誰有過感覺。”
“恰好沒喜歡的類型。”
“沒生理需求?”
“不想将就而已。”
蘇冉開始不正經的笑,湊近,壓低聲音發問:“坦白從寬,距上次茍且之事多久了?”
林窈窕反問:“你呢?”
蘇冉脫口:“今早……我呸!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你跟我比?而且現在是我問你,老實點。”
面對蘇冉的蹙眉瞪眼,她笑得花枝亂顫,而後恢複平靜,稍微算了算日子,回答:“也就……兩年多。”
關于林窈窕的情史,蘇冉曾纏着她提起過,也只簡單說談過一個,初戀,來藍海會所前剛分的手,如今按照日子算起來,和初戀分手的時間也就才兩年多。
蘇冉像發現驚天秘密,一口氣憋在胸腔,而後不可置信道:“我靠!不是吧,你就有過一個男人?”
林窈窕彎着笑眼,轉頭看過來,眼波迷人得好看,說:“怎麽,很不正常嗎。”
“嗯,超級不正常,白瞎了你這張風情萬種的狐貍精臉。”
她搖搖頭,沒吭聲。
一副精致的皮囊而已。
少女時期,覺得漂亮是最大的資本。
長大了才發覺,這是個錯誤的認知。
好看的皮囊千千萬,遠了不說,單是這藍海會所,有多少漂亮的女孩,陪酒陪玩,她們在笑,可有幾個人真正開心快樂。
比起善良優秀,漂亮實在不值得一提。
內心空虛最可怕。
林窈窕想到自己,不由得自嘲,如果自己心跟皮囊一樣,稍稍好看些,大概就能早看開許多事情,換種活法,而不是一直恨靳孟岩,拘泥自己在仇恨裏。
蘇冉沒看懂,眨眨眼,靠到她旁邊,手肘挨着手肘,有些好奇問:“不如你跟我說說,到底什麽男人後勁這麽大啊,都不在一起了,還沒緩過來。”
“狗屁沒緩過來。”
林窈窕被逗笑,重新彎唇,剛準備說兩句敷衍過去,視線就被從盡頭VIP包廂出來的幾個男人抓住了。
更确切地說,是他們其中的一個人。
她凝固住笑。
四個老總模樣的男人,身邊各自有女伴陪着,大多都被親昵挽着胳膊,只有靳明琛最特別,女伴乖乖站在他身後跟着。
他們在往這個方向走來。
這些互相交談的權貴男人裏,他無疑最打眼。
林窈窕回不了神,她目不斜視,其餘人在她眼中,幾乎虛化到不存在。
質感極好的襯衫西褲包裹着挺拔颀長的身軀,很随性,他單手插兜,微偏頭聽旁邊人講話,身形相比印象中的少年期似乎清瘦了些。那張無死角的側臉,從薄唇,下巴,到喉結的線條,褪去許多少年感,反倒是男性冷硬攻略感的荷爾蒙顯露出來了。
他邊走邊聽着友人的話而笑,表情在笑,眼神還像以前一樣,帶着冷靜的漠然。
那雙眼,她喘着氣輕撫過。
那雙唇,她吻過,咬過。
包括脊背的凸起與凹陷,每根骨骼,也被她的手指糾纏過。
所有的記憶瞬間湧來,像團熱漿烈火,灼得她即使靠在淩晨的窗口,冷風呼呼吹着,卻再也不覺得冷。
蘇冉回眸,看到她出神,以為她逃避這個話題,打了個響指,追問:“喂,幹嘛呢?說話,到底是什麽樣的男人,能讓你眼光這麽高,高到離譜,簡直是刁,分手了還不破戒。難不成還惦記着重溫舊夢?”
林窈窕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她要怎麽說?
那個把她眼光養刁的人,此時,就在對面的走廊。
可她……
別說重溫舊夢了。
她心慌得厲害,從發絲到腳趾,幾乎每個毛孔都顫顫巍巍想逃。
因為清楚,當初一個電話就被分手、被玩得很慘的少年,現在氣質看上去就濃烈的冷感與攻擊性,令人畏懼,絲毫不好惹,如果讓他發現捉住的話——
一笑泯恩仇?怎麽可能。
她暗自閉了閉眼。
一開始,她總是以受害者的角度自居,覺得當初靳孟岩破壞了她父母的家庭,導致發生悲劇讓她無家可歸,他是個罪人。
卻沒有想過,她為了報複靳孟岩,不擇手段欺騙他的兒子談戀愛在一起,對于被騙受情傷的少年而言,她何嘗又不是個罪人呢。
當局者迷。
等林窈窕跳脫開這個局,再回頭去看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已經角色增疊、轉換,她是可憐的受害者,卻也成了可恨的劊子手。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她還會選擇成為引誘少年愛她的騙子嗎?
大概,不會了。
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
一句話概括:被愛欲折磨堅決不肯松手的甜文!!!也甜,也糾結。只是小說,務必不要太較真,放松跟着故事走一遍就足夠了。前半部分以回憶殺為主,後半部分重逢續上,有存稿,老婆們放心沖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