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招惹
處于生理期,林窈窕原本不想多走動。
奈何下午時候,她被喊到教導處職工辦公室,不得不走了大半個教學樓過去,原因是教導主任不知為何大抽風,調看了校門口旁巷子裏的監控。
監控裏,有昨天晚自習時發生的一切。
出于對靳明琛品行的了解和信任,教導主任只把焦點放在手裏拿煙的林窈窕身上。
問題學生會被聯系家長。
林窈窕也不是第一次犯校規,她早已習慣。
教導主任的辦公室走廊很清靜,這所重點學校人才不少,學生很少來這裏。
林窈窕靠着牆,仰頭看窗戶,外面水泥建築上方,有零星的麻雀飛過,寬闊的靜谧天空,遙遙垂在那裏。
她發了會呆,聽到教導主任出去迎人的客套聲,靳孟岩來了,他來得匆忙,白色高爾夫球衣都沒換下,袖口熟悉的紅藍相間logo,是威爾高爾夫球場的标志,就在學校兩個路口外的位置。
他在來之前,應該正和生意夥伴打高爾夫。
林窈窕看見他,也沒收斂散漫的神色。
她依舊靠牆站着,穿着白長襪的一側小腿還微微彎曲,踩在牆面。
教導主任就事論事,對靳孟岩頗為客氣:“靳先生,監控裏是沒抓到她抽煙,但畫面清清楚楚,她手裏拿着一根煙,還點着了。先不談有沒有吸煙的問題,要不是有同學舉報,還抓不到她跟外校人來往這麽密切,現在已經高三,沒多久就是高考,還是希望孩子能把心思用在學習上。”
聽到有同學舉報那幾個字,林窈窕略有意外地挑了挑眉,從初中開始,班裏不喜歡她的女生很多,但大多是不說話,井水不犯河水,費心力跑去舉報的還真就有點意思了。
“主任說得對,我問問孩子。”
說罷,靳孟岩轉身走過來,看她:“那煙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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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貫如此,生氣也極為有涵養,從不會大呼小叫。
這些落在林窈窕眼中,全是假紳士的虛僞而已。
她蠻不當回事,連看也不看他,說:“朋友的。”
“哪個朋友的?”
“你管我哪個朋友,反正不是你的。”
林窈窕答得迅速,帶了抵抗,氣氛一時僵持強硬。
她不服管教也很明顯,絲毫沒有高三生的樣子。
可惜,也沒能讓靳孟岩火冒三丈,從最初的說教開始,他已經不知不覺間不再苛責,總像個慈祥和善的老父親。
林窈窕也深知意識到,這麽多年,自己都習慣了,更何況這個惺惺作态的男人。
教導主任見多了各種差生,也明白再對峙下去沒意義,于是替着頭疼:“唉,靳先生,您也看到了,我真的是沒辦法了,所以才叫您來溝通。這樣吧,今天您先領她回去,好好談談,明天再照常來學校。”
靳孟岩答應下,再次跟老師賠禮道歉。
站在旁邊的林窈窕,對此全然無所謂的樣子。
唯一有點在意的,是叛逆這一套,玩了又玩,對靳孟岩來說,已經掀不起什麽大波瀾。
她有點心煩。
想快些找到新的路數。
回去的路上,車內顯示屏播放着文藝頻道推薦的電影。
《乍寒》。
電影名《乍寒》,乍暖還寒。
林窈窕之前看過。
劇情大概就是:女主錦秋被追求前途的男友吳達抛棄,吳達跟橫刀奪愛的老板女兒結婚,後來,錦秋嫁給一名礦工。可惜好景不長,礦工在窯洞遇難,懷孕的錦秋也難産,只留下奶娃娃小磊,而吳達得知消息後,動了恻隐之心,跟妻子商量後,前去錦秋老家,以收養小磊回城裏生活為結局。
這部影片,屏幕裏正演到吳達跟妻子商量收養小磊的部分。
“嘁,沒勁。”林窈窕瞥了眼屏幕,然後低頭去戴耳機。
靳孟岩面色有些複雜,看過來,問:“窈窕,你覺得這電影怎麽樣?”
林窈窕看似漫不經心地答:“不怎麽樣。”
她下滑歌單,尋找想聽的那首,“孩子那麽小,沒生存能力,所有的安排全是被迫接受。如果我是那孩子,我真的對收養的吳達一家喜歡不起來,他們全在自以為是,明明薄情寡義,卻又裝作仁慈,然後在所有人眼裏,他們似乎最善良,最委屈。”
靳孟岩眉頭緊蹙,不知道該贊同,還是解釋。
她倒是話鋒一轉,輕飄飄地給出諷刺的欽佩:“不過,很厲害啊,因為收養了那孩子,之前犯下所有的錯誤都顯得情有可原,值得被原諒。”
從某些地方來說,靳孟岩何嘗不是另一個吳達。
窗外車水馬龍,陌生人與陌生人擦肩而過。
回到家,靳孟岩喊她:“窈窕。”
她雖摘了耳機,上樓的腳步卻未停。
靳孟岩對她有愧疚,雖然這一切并不是他本意造成的,但總歸憋在心裏難受:“我只想你有個好未來,如果你因為你爸媽的事恨我,我很抱歉。”
階梯的轉角背光,陰影籠罩着林窈窕。
她很輕地笑了下,邁開腳步,繼續上樓。
同時,也回了靳孟岩一句。
她說:“人都死了多少年了,道歉有個屁用。”
當晚,也許是話說開了,不知怎麽面對她,一直堅持陪家人吃晚飯的靳孟岩,破天荒沒在家吃飯。
林窈窕并不在意。
對她來說,靳孟岩不在家,頂多算是眼不見心不煩。
臨睡前,她到廚房拿水,擰開蓋子仰頭喝了幾口,回房路過靳明琛半掩的房門,可以聽到模模糊糊的對話聲。
“明琛,A大和H大都打了電話,最好的專業,頂尖的導師,你自己想去哪一個?”
是陳娴的聲音。
A大和H大都是國內知名的大學。
高考前就抛出橄榄枝,全都早早看中了參加過許多競賽,得獎到數不清的靳明琛。
人才就是核心競争力。
“我想,先參加高考再說。”
“也可以,正好好好考慮一下。複習別太辛苦,無論成績怎麽樣,你要記得,你一直是爸爸媽媽的驕傲。”
陳娴的尾音始終含笑,柔柔的。
可以想象出一個母親溫和帶笑的模樣。
林窈窕離開門前範圍。
她腦袋循環着陳娴最後的那句話,一遍又一遍,忽然就仿佛開竅。
報複靳孟岩的新方式,她找到了。
那個眼神偏冷的幹淨少年,是靳孟岩的驕傲。
不如,就玩弄他的驕傲啊。
早上,趕公交車的同學很多。
林窈窕原本也是其中之一,但今天不同,她改方式了。
清晨的光很柔和,籠罩着這片住宅及街道,她靠着庭院牆壁看,百褶裙的影子淺淺投落在牆根與路面。
她昨晚幾乎沒怎麽睡着,一想到新玩法,躍躍欲試的感覺就讓神經很興奮,這促使腦袋清醒地知道,接下來怎麽做。
院落門被推開,金屬門扣相擦,傳來冰涼輕微的響聲。
林窈窕回頭,就看到了少年寂寂的身影。
他穿着校服,純白色,推着山地車出來,頭發在昨天剪得更短,下巴偏尖長,襯得那張側臉的輪廓,瘦又流暢,冷清幹淨得好看。
從門口出來,靳明琛看見了她。
目光相對,他神情平靜,眼神凝視着她。
靳明琛的眼神就是如此特別,就連天真與溫和也總是含着偏冷的沉默,就仿佛他的底色就是冷的,所有情緒只是蒙上去的霧氣。
林窈窕莫名有些血熱,覺得這樣的男生,會讓人很想往上面,用最深的顏色,塗下專屬的痕跡。
她深吸了一口氣,身子站直,靜悄悄藏匿所有情緒,走近看他,無辜說着:“才發現公交卡丢了,能麻煩你帶我上學嗎?”
先前排斥的那種玫瑰色微妙,如今她在拉近。
事後再回憶起這場荒唐,林窈窕也說不清,她做這些時,除了報複靳孟岩之外,究竟有沒有摻雜一丁點的私心。
清晨的住宅街寂幽幽。
靳明琛目光帶了沉靜看了她幾秒,有些不明白,為何往日渾身是刺的她,在今天仿若卸掉所有防禦,露出柔軟的皮毛。
但他還是答應得幹脆:“好。”
去的路上,林窈窕坐在他山地車的前杠。
靳明琛微彎着腰,騎車帶她。
一路清風呼呼地吹過來很舒服,也撩亂了她沒梳起來的長發。
她挽起到一邊的耳後,偏頭去看旁邊倒退的風景,耳朵卻意外蹭到他的衣領,連帶他幹淨的氣息,摻雜身上冷青檸的味道。
林窈窕的動作就這麽僵住,她看着十足的不良少女,事實上,從來沒和哪個男生如此親近過。
衣領蹭着耳朵的感覺,微微發麻。
林窈窕坐着沒動,一時間不知道要不要錯開,這樣急切親近會不會太冒失,她餘光瞥向他,看見了他弧度流暢的喉線,比班裏男生都白的冷色皮膚。
她還猶豫沒完全想好,耳畔的衣領随後跟着主人擡起上半身,距離又被拉遠了。
剛剛的親昵,靳明琛從最開始就注意到了。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縱容那幾秒的緊密。
到了學校門口,男生騎單車帶女生很容易就吸引青春期學生們的視線,尤其,對象還是學神靳明琛和學校最漂亮又不服管教的女生。
林窈窕下車拎起書包,劉海被晨風吹得微亂,彎出笑,朝他道:“謝謝你呀。”
他看她一眼,“不客氣。”
嗓音質感偏冷,耳朵卻隐約發紅。
林窈窕發現了他害羞耳朵會紅的秘密,現在看到耳朵紅,她卑劣地生出些滿意。
兩人只是一起來上學,盡管對話沒丁點兒的暧昧,周圍同學們的目光依然熱烈。
這事幾分鐘後就傳到葉曉璐耳朵裏。
從初中到高三,葉曉璐一直以年級第二的成績和靳明琛做同桌,倒是很穩定。
靳明琛把車子推進地下車棚,鎖好再上樓來到班級。
做了幾年同桌的葉曉璐望過來,裝作閑聊般問:“明琛,你和林窈窕一起來的啊?你的山地車前杠坐個女生能習慣嗎?”
“嗯。”
靳明琛神态漫不經心地應了聲,看向椅子後面的位置,林窈窕的書包就仍在桌上,她跟後排的何珊正對着鏡子梳頭發。
而後他便拉開椅子,放好書包坐在位置。
葉曉璐全程都在關注他的神情、視線,因為他去看林窈窕而驟感失落,整個人卻又不受控地在意靳明琛。
但她不服氣,如果是天之驕女也就罷了,憑什麽一個學習成績一塌糊塗的人,可以分得靳明琛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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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課上,溫文爾雅的語文老師帶領同學們賞析名品。
“當你在我身邊的時候,黑夜也變成了清新的早晨……”
林窈窕把剛剛語文老師念的快速記下來,字跡難免有些潦草,猶如鬼畫符。
她随手撕下作業本的橫格紙,重新抄寫。
課堂回蕩語文老師清楚的授課聲音:“……所有人在孤島重新尋回自我,善的自我,所以,莎士比亞的《暴風雨》主題是複仇嗎?不是的,而是什麽?是樂觀的‘人性本善’,what's past is prologue——凡是過往,皆為序章。”
林窈窕按照記憶裏從母親姜月那裏學來的手法,把平滑的紙張疊成紙鶴。
趁着老師低頭翻頁PPT時,林窈窕邊用筆杆輕戳前面少年的後背,伸另只手将紙鶴遞向靳明琛,小聲地說:“送給你。”
而後,她還輕輕笑了下,低緩清甜的好聽,鑽進他的耳朵。
靳明琛坐在她身前的位置,很近。
他将被送來的紙鶴接過,自然地放在掌心之中。
靳明琛垂下眼眸,看着紙鶴。
他從未在課上做閑事,但此時是個例外,他看到紙鶴裏面透出的筆跡,微微抿唇,便半聽講半寂然地将它拆開。
裏面是一段莎士比亞的《暴風雨》。
字字句句,像極了暧昧情話。
作者有話說:
莎士比亞《暴風雨》:
“當你在我身邊的時候,黑夜也變成了清新的早晨。”
“除了你之外,在這世上我不企望任何的伴侶;除了你之外,我的想象也不能再産生出一個可以使我喜愛的形象。”
“當我沒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的心就已經飛到你的身邊,甘心為你執役,使我成為你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