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這沒什麽奇怪的

周瀛站在門口,那張一直處變不驚深邃陰狠的臉上透出慌張神色。

盛焰打開門,兩人目光所對,周瀛微愣,過往他一直忽視和嘲諷的那雙金瞳和耳朵,此刻似乎都有了答案,周瀛身側手緊握成拳,自己真是大意,竟然讓這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靠近沈時安。

周瀛壓下目光,揪住盛焰一連往前推了三步摁在玄關牆上。“那個男人是你招來的?安安呢!”他狂躁,暴戾,所有偏執情緒盡數從心底蘇醒井噴而出,周瀛似乎是暴起發瘋的豺狼,指節用力抵着盛焰的喉嚨,受壓迫的喉骨嘎嘣作響。假如他有能力,一定會就這麽掐死盛焰。

然而,他沒有——

盛焰後背貼在牆上,任由自己脖頸傳出不和諧的嘎嘣聲,長睫撲下,明亮雙瞳暗淡下來。“你能救他。”盛焰音色絲毫不受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影響,平靜說:“告訴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守護和愛。”

白術的幻境是利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畫地為牢,如果沈時安知曉這背後的原因,他那麽善良,一定會選擇原諒,這樣,就可以從夢魇中醒來了。

周瀛手腕一僵,掐住盛焰的手腕陡然發力,神色更加陰沉,咬牙切齒說:“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不是所有人的愛都能堂而皇之的拿到光下,周瀛內心陰沉,壓抑,他就算愛一個人,也不會情真意切去表露和訴說,那樣只會讓他覺着怯懦且矯情,就如同他深愛着沈時安,卻也只是喜歡于黑暗中鬼祟伸出遮掩的爪子,卻并不會在太陽底下手捧鮮花轟轟烈烈追求。

盛焰掀開眼皮,直視周瀛那雙野獸一樣的眼睛。“我特別不喜歡你。”

“你的喜歡,你的愛,在我眼中都是為了達到自己肮髒欲望的手段。”神明有自己的度量,他們有能看穿一切的雙眸,周瀛這種人的付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和憐憫,冠以愛的理由,把人逼至絕境迫使順從,将人格扭曲成屈服于他的模樣,所謂保護,只是變相後冠冕堂皇的自私而已。

“周瀛,我讓你把這一切告訴主人,只是為了解開他心裏隔閡。”

“接下來如何選擇,是主人自己的決定。”如果不是白術的突然出現,盛焰根本不打算讓周瀛再度出現在沈時安生活裏,他會一點點治愈那顆蜷縮在黑暗中怯弱的心。他根本不想讓沈時安知道那些所謂的“真相”,因為按照那個人脾氣,必定會選擇原諒。

盛焰不想讓他原諒,不想讓他赦免。周瀛留下的陰影如蛆附骨,令沈時安痛苦至今,最後用‘事出有因’四個字便抹平未免太過輕易。

沈時安躺在床上,雙手緊緊攥着身下床單,額頭上滲出細密冷汗,緊緊蹙着眉頭。人在夢裏最為無助,身處其中就好像黏上一張巨大蛛網,無論如何掙紮都有種都該改變不了這無法逃脫的絕望。

周瀛看着睡夢中痛苦掙紮的沈時安,最終答應了盛焰的要求,他會進入沈時安的記憶,讓他了解事情的全部。周瀛緊緊咬着後槽牙,心中極度抗拒。在他眼中,自己已經輸了,再告訴沈時安這些借口,就像是弱者被抛棄後搖尾乞憐,如此卑微行徑,他十分不齒。

于千魚和季鷹收到消息趕來,人魚具有窺探人心的能力,由于千魚來作為見證者,能更輕易幫助沈時安走出來。

周瀛看着于千魚和季鷹,這些都是那天主題活動的模特兒,也是能讓沈時安真正展露笑顏的朋友。原來他們都“不是人”。原來,他和沈時安早就已經不再是當年只有彼此。

房間內靜匿的連呼吸聲都仿佛消失,盛焰看着周瀛在床前消失,極輕閉上了眼睛。

周瀛和沈時安正在另一個時間維度相遇,那是一個沒有他的時間。那時候,沈時安無助,悲傷,但的身邊陪着的只有周瀛。盛焰想到這裏,胸腔中那顆陽光明朗的心上就升起一片烏雲籠罩,讓人發悶難受。神明幹淨澄澈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陌生的情緒。

盛焰知道,這種陌生的感情,在人類口中,稱它為嫉妒。

于千魚握着沈時安的手,安靜坐在床邊,風撩動長發。季鷹站在盛焰身邊,略擡起眼皮,他感受到了盛焰身上那股緩慢出現的不該存在的陰暗情緒,目中顯露驚訝。

就像于千魚害怕他是天性,盛焰生來便是純淨善良,他們這一族從出生就好似經過聖光洗禮,身上不會有任何違背本性的陰暗。

“這沒什麽奇怪的。”盛焰看着躺在床上忍受夢魇折磨的沈時安,濃密長睫好似再也承受不住重量落下一片,他坦然面對自己心中嫉妒,平靜說:“一旦有了想要珍惜的東西,就算神明,也會變成人的。”

沈時安站在巷子口。眼前影影重重場景和腦海記憶一點點重疊。

毆打的悶聲好似一記記重錘敲在心裏,沈時安耳朵嗡鳴。角落上成排的垃圾桶還在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惡臭,這裏的垃圾好久才會來收上一回,掉在地上的腐爛韭菜葉子混着生了蛆的雞骨頭,被前幾天積了雨的水窪泡成了黑色。那股混雜着各種垃圾衰敗腐爛氣味無孔不入的讓人作嘔。

半大少年們圍着一個人在狠命毆打,哀嚎聲刺穿耳膜在整個巷子裏回蕩。

沈時安釘在原地,無形中一只有力的手卡住他的喉嚨,迫使他仰頭,親眼目睹這一切,眼皮好像被撐住了,連合都合不上。

淩遲一樣的刑罰周而複始,那些聲音好像毒蛇一樣發了瘋啃食神經,而沈時安只能眼睜睜看着,死一樣的無能為力。

腐爛、血腥、哀嚎、掙紮、叫罵……時隔十幾年,那含着笑意的聲音又在耳邊呢喃:“安安,不聽話的奴隸就是這樣的下場,你還要離開我嗎?”

這道聲音好像被人按下了循環鍵不停地在沈時安耳邊播放,周而複始的不停回蕩。沈時安渾身控制不住的痙攣顫抖,他已經被折磨了十幾年。自認識周瀛來,沈時安身邊都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牢籠,禁锢着,逼迫着,他像行屍走肉一樣在黑暗籠罩中麻木的茍延殘喘。

它掙紮過,逃跑過,最終卻逃不過無處不在的黑暗。這一輩子他都只能待在周瀛身邊,永遠都擺脫不了這場醒不過來的噩夢。

“放……過我,放……”好像溺水的人最後發出艱難求救,沈時安嘴唇劇烈顫動,每吐出一個字都摻雜着肺裏的血。

到底是為什麽?沈時安覺着身體正被撕成了一塊一塊,鑽心刺骨痛楚伴随着解脫的輕飄。

為什麽?他要這麽難受的活着?

周瀛站在他身後,看着沈時安身軀痛苦扭曲,那是他從不曾見過的模樣。

記憶中周瀛都是站在高處那一端,君臨天下般俯視一切,理所當然以為自己是在進行一場不被理解的守護。但他也不需要被理解,只要反抗便鎮壓,那所有人都會永遠屈服。即便是面對喜歡的人,他也不會選擇溫柔的方式對待。

周瀛自以為保護了沈時安十幾年,可他從來沒有,站在沈時安的角度去看這整個過程。

原來……周瀛看着沈時安心如死灰痛苦絕望的臉,眼眶微紅,最初心底那股無措和驚訝消散,他咬着牙扭過頭去嗤笑了一聲——在沈時安眼中,是如此的滿目瘡痍又無法逃脫。

原來,自己給他的,一直都是折磨。

“沈時安你個婊子,你這塊不男不女惡心人的垃圾,你就是欠狗艹……”沈時安麻木看着前方,耳邊充斥着魏言明恨意叫罵和周瀛的威脅警告,淚水從空洞眼眶中流出。

這些懲罰都是自己應得的,他不該反抗,此刻沈時安連求救的心都沒有了。

結束吧,沈時安想,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安安。”周瀛從後抱住絕望痛苦的沈時安,壓抑着咬了咬牙,他第一次這樣毫無僞裝不帶任何堅硬防備地抱緊他。

周瀛擡起手,重複了和當年一樣的事情。這大概是他,為數不多,真正保護了沈時安的事情。

周瀛緊緊捂住他的耳朵,阻隔周遭所有聲音。

喧嚣吵鬧消失,那些聲音一點點從沈時安世界消散,如同當年一樣,沈時安以為是自己麻木而最終失去聽覺,其實是那只穿越十年的手再次為他阻隔了一切。

“對不起。”周瀛緊緊抱着沈時安,他活了二十多年,這三個字從未在任何場景中出現過,可當看着沈時安在他構築的噩夢中心如死灰至放棄生命時,他才知道過往自己做的事情對他傷害有多大。

我本想為你阻絕黑暗,卻不知自己竟成了你的黑暗。

周瀛的心一直都像是精鋼打造,偏執且自負,就算是愛一個人,都是要用上手段逼迫就範,細心呵護捧在掌心而搏對方一笑的行為,在他眼中那是卑微和軟弱。

然而此刻,周瀛壓抑吸了口氣,那顆變相扭曲陰暗的心在尖上露出一點血色,盛焰說的對,他口中的喜歡只是為了滿足私欲的不擇手段,他确實不該擁有這人。

“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周瀛用自己覺着可笑的方式面對沈時安,說出那句矯情的話:“我愛你。”

周瀛再次出現在房間中時,眼角泛着微紅,他不動聲色壓下,瞥了眼盛焰,陰冷目光和衣冠禽獸的神情同往常并無分別。

沈時安的記憶和他的進行了重疊,已經看到了當年的全部真相。

魏言明的背叛,周瀛的刻意接近,他聽見了那句低低卻柔軟的表白。周瀛這輩子,發自內心真情實感說出這麽一句話,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後一次。

性格使然,從小教育和環境培養出了扭曲本性,往後很難改變。

作者有話說:

今天把前邊那章修了一下,這一章我寫了一下午,還是覺着不太滿意,想要傳遞的思想不是很真切。這篇文我想寫的主體就是治愈和救贖,所以這裏邊,沒有特別特別壞的人。(除了隋峰。)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把周瀛塑造成一個極壞的人,只能說他是一個生活環境與家庭教育共同作用下産生的可悲人物。(有沒有嗅到完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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