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師，我不會
她只不過是看到他像個無脊椎動物一樣趴在自己桌子上鬧心，幹脆就讓他快點轉過去了。可他這表情怎麽這麽奇怪呢。
不過他一向奇怪慣了，她完全沒在意。手上的動作忙着擦汗，擦完裝進自己的垃圾袋裏，又去拿自己桌子上的水杯。
裏面裝着滿滿的水，簡直就是她的生命之泉。喉嚨裏幹的發澀，她現在的情況，完全覺得自己可以一口将這瓶水全部灌到肚子裏。
數學老師的身影出現在前門，她想了想，将水杯放了回去。
喝完這一瓶就該上廁所了。
算了，快下課的時候再喝吧。
她還能堅持。
寧自予坐在她後面，看到她一顆沒吃，全部給了董博文。眉毛下的眼睛淡了一下，不帶一絲一毫修飾的眼睛，看着宋歆的後腦勺。
喉嚨上像是螞蟻在爬，又澀又疼，腫脹的感覺很不舒服。
宋歆低下頭狠狠咳嗽了幾聲，帶起幾絲從咽腔裏摩擦的細小尾音。寧自予收起了視線，垂下眼睑。
這種細微的氛圍沒有持續多久。數學課開始上的時候，班裏就呈現了一副鴉雀無聲的狀态。
數學課是他們班所有人的噩夢，除了以寧自予為首的一群男生。
老師以蛇形排列的方式叫每個學生站起來回答問題。
宋歆用餘光瞥了一眼左邊那排站起來的同學，心底默數了一下還有幾個人，然後低頭去看書上的證明題。
“以AB邊向外作正三角形ABE。”
“所以……所以……”站着的那個女生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書，說不出來下一步應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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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老師靠在多媒體講桌邊上，單手拿着書，瞧了她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下一個。”
“所以……”
前面的男生也說不出來，這次老師擡了下下巴。
前面的人繼續站起來。
一列的人都站了起來，擋住了半片從窗戶那邊照射下來的陽光。
董博文沒擁有課堂答題人的身份，他什麽都不會，所以老師們都直接略過他。
可是宋歆忘了這茬。董博文沒站起來。
空氣靜了兩秒。
宋歆一擡眼看到老師看她，拿着書僵直地站起來。
事情沒按她預想的情況發生，數好的輪到她時要回答的步驟，因為前面那個男生重新開的頭，一時間他們都蒙住了。
宋歆硬着頭皮開口：“因為……”
話還沒說完，老師直接說了“下一個”。
“所以BC垂直于BE,BE方＋BC方等于CE方。”
清冽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老師跟寧自予說了坐。
淡淡地掃視着他們這群站着的同學：“所以什麽，沒一個人說出來的。還有人給我說因為的。”
宋歆感受着腦袋盯上老師掃過來的視線，臉上很快就浮上了熱浪。繃着的臉紅的滴血。
回答問題的那一刻，她抱着一絲希望。或許是老師講錯了。她的這句提出來，老師也許會恍然大悟，意識到她說的是準确的。
然而她完全是想的太好了。
尤其是當她完全不會時，寧自予輕輕松松地就回答了上來。盡管知道，因為錯題被罰站的事情在他的身上壓根不會發生，但這樣鮮明的對比之下，她還是會感覺很難堪。
她直挺挺地站着，感覺身體的每一個器官都在慢慢變得僵硬。
盡管知道後面的人壓根不會看她，但是她這樣杵在這裏，每一次老師往黑板上寫字時，她都會感覺到背後的人擡頭看黑板時略過她身上的視線。
她站在這裏每一分都是煎熬。
所以在老師又給機會時，她擡頭目不轉睛地盯着老師看。
“宋歆來回答一下。”
站着的同學看向她，甚至有人悄悄地屏住了氣。
“老師，我不會。”宋歆理所當然的話一開口，他們目瞪口呆地看她。
宋歆的神色卻很平靜，自覺地說“我能站在後面聽課嗎？”她一臉“我看您就是想問問這個”的表情，讓數學老師有些失笑。
她乖巧的模樣着實讓人無法拒絕。
數學老師揚了一下手中的書，“去吧，在後面好好聽。”
宋歆帶着書，還順手拿了個水杯。她走到後面站着，其他站着的同學也一樣被再次提問，回答正确後坐下了。
宋歆來到後面，感覺到空氣都清新自如起來。沒有了因為罰站而擋住後面的人看黑板的尴尬氛圍。她開始看着遙遠的黑板，眼神漸漸發飄。
好像又回到了她在操場上跑步的時候，灼熱的氣流被吸進她的鼻腔。順着鼻腔進入到嗓子眼兒裏。
一呼一吸，一下一下，刺得生疼。
擔心自己跑不下來，思想一放空。腦海裏就浮現出他戲谑的，嘲諷的臉。
從那天她和他一起下五子棋吓到手抖開始，而後是罰跑。她難堪又拙笨的樣子，被他輕描淡寫地揭出，與在觀察一件新奇的事物一樣，別無二致。
宋歆深深地緩了一口氣，眼睫撩起，不知情緒的瞳仁中眼神漸漸聚焦，落在前方。
男生在聽課，他的背很直，熨帖在他身上的濃绀色制服，從領口至肩膀，勾勒出完美而流暢的肩線。身體疏懶地倚在鵝黃色的椅背上，放松又随意。
宋歆抿唇，想起昨天晚上的那個噩夢。他的後腦勺上都好像長着“我很随意”這幾個大字。
她看着看着，就突然磨了磨後槽牙。
快下課的時候，她趁着老師轉過去在黑板上寫字的空隙，拿起水杯咕嚕嚕地往嗓子眼兒裏灌着水。
清涼的水的确解決了她嗓子裏的熱燥。
但是一下課，她就朝着洗手間去了。
她去的早，在洗手臺邊洗手的時候。女生就漸漸多了起來。
“啊，好煩啊，上完操是體育課。”
陳如曼走到宋歆身邊，撸起袖子洗手。
一臉憂愁地看向宋歆：“啊歆，我不想上體育課。”
她眉毛蹙起，顯然是對體育課頭疼極了。
宋歆埋下頭，捧起一捧涼涼的水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後眯着眼關掉了水龍頭。
“我也……”宋歆剛開口，一種嘶啞的氣音就從她的口裏冒出來。
“咳……”她無奈地清了清嗓子，攤手：“再跑，我嗓子裏就會冒血了。”
陳如曼贊同地點頭：“那咱倆一起吧，我肚子疼，你嗓子疼。”
陳如曼：“咱們體育老師挺好的，上次咱們班一半女生沒跑，老師也沒說什麽。”
……
四月的尾巴，夏天的開始。綠意的草坪被陽光曬的草尖都冒着黃色，走上紅色的跑道，都有一種撲面而來的炙烤過後的塑膠味道。
僅有的幾個上體育課的班級，三三兩兩地走到草坪邊整理隊伍。
一個個像蔫兒了的黃瓜，眯着眼睛用手遮擋陽光。
幾個女生甚至都做好了往隊伍外站，準備逃離一會跑圈的準備。
這時，一個穿着黑色短袖黑色運動褲的男老師往他們班這邊走，他眼角微眯，剃着一頭短短的板寸，硬挺的鼻梁和硬朗的下巴線條，哪裏都透着不好相處的氣息。
學生們睜開眼睛，在他們驚訝的目光中。他果然走到這裏來了。
“九班，是吧？”男老師低頭翻了一下名冊，擡起頭。
“…是。”有人應了一聲。
他點了下頭，“好。我叫賀澤，是你們這個學期，和下幾個學期的體育老師。我不知道你們上個老師是誰，但是我的課上，還是要按我的規程走。”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莫名地有很大的威懾感。隊伍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都悄悄站直了身體。
說完，他看向了一邊站着的幾個女生，挑眉：“你們是幹什麽的？”
“……”她們不太敢說話，低頭沉默着。
“你們也是這個班的？”
他的話一出，有幾個女生小聲地“嗯”了一下，有膽子小的，挪着步子，直接歸隊了。
陳如曼在下面扯了扯宋歆的袖子，壓低了聲音：“都回來了。看來咱們是跑不了了。”
話音剛落，前面的隊伍就移動到了跑道上。
跑兩圈熱身，宋歆為了不肚子疼，閉上嘴沒搭腔。
隊伍甩着零散的尾巴回來的時候，宋歆的臉頰有點泛白。
其他人則是面色紅潤，陽光照拂下，閃着健康的膚色。聽到要做游戲的時候，興致也都被帶了起來。
宋歆拖着步子跟在他們背後圍成一個大圈。盯着綠色的草坪地，眼裏好像都泛着光。
她好想坐下啊，
想休息，
好累，
好暈……
周圍突然靜了，宋歆的耳根澀澀的，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來。
果然，人真是一個神奇的生物。
老師點到她的時候，她頭上都好似有一顆葉子，瞬間枯萎，耷拉下尾巴。
她不會問題的答案，老師只讓她做五十個蹲起，然後他們繼續進行下一輪的游戲。
宋歆伸出舌頭，舔了舔幹巴巴的嘴唇。低下頭開始默不作聲地做蹲起。
“老師，她就不要做了吧。”
她剛做了一個蹲起，一道冷硬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傳進了所有人的耳朵裏。說不上友好，懶散中摻着不耐煩。
寧自予一雙眼瞅着宋歆的方向，再次道：
“她不舒服，臉色很不好。”
他這一說，老師才注意到她不自然的臉色，耶不敢耽擱。過去跟宋歆說了什麽，讓幾個女同學先陪她去陰涼的地方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