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除夕
除夕終于來了。
在這之前,該準備的東西薛柳檀早已準備完畢。
冬季的山林本就冷清,而薛柳檀一個人更是孤單慣了,即便是過年也并沒有尋常人家那樣多的大魚大肉,山宅裏的年夜飯在薛氏夫婦去世之後就越發地簡單了。
不過今年有些不同,今年山宅中多了一人。
君九淵本就也不是什麽規矩很多的人,對于在人間過的這個除夕,他表示一切都依照人間的規矩,薛柳檀怎麽弄就怎麽過吧。
薛柳檀想起之前在玉樨鎮上答應給君九淵新做一樣他未曾吃過的甜品,可之後發生了一些事倒是讓他忘了這一茬兒,也不知道君九淵是不是還惦記着。罷了,且做出來,權當是給年夜飯加菜吧。
君九淵見薛柳檀取出一個個頭中等的槟榔芋來,心下奇道,這芋頭也能做甜品?接下來薛柳檀娴熟的制作手法打消了他的疑問。
在薛柳檀将那個蒸熟蒸爛的槟榔芋從鍋中取出之時,一股甜甜的清香也沖了出來,君九淵看着薛柳檀利索地将槟榔芋的皮去掉,露出裏面白中泛紫的果肉來。清甜的香味讓人忍不住想要啃上一口,但顯然現在工序尚未結束。
薛柳檀把剝了皮的芋頭放到一個大碗中,拿一把瓷勺一點一點地碾壓起來,道:“這得磨細了才好。”随着薛柳檀每一次的碾壓,芋頭甜甜的香味也越來越濃。
君九淵從未與薛柳檀一同擠在廚房中,此刻還是第一次,伴着芋頭的香味,他直勾勾地盯着薛柳檀手中的勺子,問道:“這是什麽?”
薛柳檀淺笑,手下的動作一點都沒有減緩,答道:“芋泥,可曾聽說?”
君九淵看着他微笑的側臉一臉的茫然,老實答道:“未曾。”
“我答應做一個新甜點給你的,絕不诳你。”
終于把芋頭碾得極其細膩,來回用勺子壓着也再找不到顆粒,薛柳檀往碗裏加了些白糖和一些凝結成塊的豬油後,又倒回鍋裏隔水煮着并攪拌起來。
最後,他把做好的芋泥呈出,還在上面灑了一把芝麻一撮幹桂花和幾顆紅棗,這便結束了制作。
薛柳檀遞了把勺子給君九淵,一臉期待地看着他。君九淵結果勺子,挖了一大勺就要往嘴裏送,薛柳檀忙擋住他的手,道:“一下吃這麽多非燙得你滿嘴泡不可。”
Advertisement
“你別看它不冒熱氣,那是因為被豬油給蒙住了,這裏面可熱得很呢。”說着又奪回勺子,往大碗裏重新舀了一小勺喂給君九淵。君九淵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小口,頓時槟榔芋的香味和着淡淡的桂花甜香充滿了口腔,口感軟糯清甜,食後唇齒留香,贊道:“看起來如此普通,味道确是極好。”
“你喜歡便好了。”薛柳檀笑着自己也吃了一勺,又道:“我一個人過慣了,也不太會弄太多麻煩的東西。”稍一停頓後,接着說道:“所以這個年,你在我這裏過的怕是冷清簡單了些。”
君九淵握住薛柳檀的手腕,凝視着他的眼睛,緩緩道:“冷清不怕,這個年是我在沉姝走後過得最溫馨的一個。”
正如薛柳檀所說,他做的年夜飯也并沒有太多的菜品,比起尋常人家缤紛豐富的各種菜肴,他這頓年夜飯可以算是簡單的了,但是簡單卻不簡陋,照樣細心得很。
除去那道甜品芋泥與主食餃子之外,一共還有五道菜:糖醋草魚、清炒蘆筍、冬筍炒臘肉、茶樹菇老鴨湯,以及桂圓紅棗鹌鹑蛋銀耳湯,再燙上一壺自家釀的酒。
東西不多,但是兩個人足夠了,若是只有薛柳檀一人過年,他大概只會做兩、三道菜,連餃子都不會去包。
“好久沒人陪我過年啦。”薛柳檀道,說這話時只是想感嘆一下終于在山宅裏見到人了,并沒有太多感傷的情緒在裏面。
可君九淵卻是覺得聽起來十分辛酸,夾了一大塊蘸了湯汁的魚肉到薛柳檀的碗裏,道:“今後我年年都陪你過年。”
薛柳檀一愣,微微一笑,“好。”
半晌,君九淵道:“有件事我覺得還是跟你說一下的好。”
薛柳檀聞言,心裏“咯噔”一下,“這才平靜了沒兩天,難不成又有什麽麻煩了?”即便心中不安,但面上還是十分鎮靜的,薛柳檀放下筷子,喝了一口甜湯,問道:“怎麽?”
“我恢複得差不多了。”君九淵道。
“這是好事啊。”薛柳檀擡頭看他,問道:“要走?”
君九淵搖了搖頭,輕握薛柳檀的手,道:“沉姝的事我得快些解決,免得夜長夢多再生變數。”
“雖只恢複了七層功力,但操縱聚元珠已然足夠,只是……”君九淵有些遲疑,許久沒有接下去說,像是還在權衡究竟是說還是不說。
“還有什麽顧慮?你直說吧。”薛柳檀道。
“我躲在此處一直沒被蛇族之人找到,原因有二,其一是因為你的陣法;其二便是因為我将本身的能力用來隐藏氣息。因此,一旦操動了聚元珠,蛇族必定知曉,不出三日必找上門來,到時,我怕你……”
“我不怕。”君九淵話未說完便被薛柳檀截斷,“我孤身一人無牽無挂慣了,現在唯一的牽挂便是你。”此時目光曜曜。
君九淵輕笑,嘆一口道:“罷了,我知道你會這麽說的。”他加了掌心的力度,緊緊握住薛柳檀的手,堅定道:“我君九淵飄零半生,得君此言,死亦不怯。”
看着這樣的君九淵,薛柳檀瞬間失了神,一時間未作回應。
君九淵道:“此事我得跟你說個明白。今夜子時一過我便召回沉姝的魂魄,成功之後送她入輪回,過程可能會慢些,我須一人獨處以便集中心智。”
“如何便都依你,适時我在門外守着便是。好在山宅安靜,無人打擾。”
兩人之後說天扯地的倒也愉快,天氣寒冷,飯菜漸漸涼了,因此晚飯也告一段落。這頓飯雖沒有尋常人家吃得那麽熱鬧,但對薛柳檀來說已是足夠。
飯後不久君九淵表示是時候開始凝魄了,于是薛柳檀檢查了家中門窗以及陣法都沒有問題了之後,帶了一壺酒就準備退到院子中。
“阿檀,你不用出去的,你在廳裏等着就可以。”君九淵見外面天寒地凍,似乎還飄着幾粒薄雪,生怕薛柳檀出去一候回來人倒病到了,這樣一來真是大大地劃不來了。
薛柳檀微笑着搖了搖頭,道:“你就安心在房間裏施法吧,這個時間我有事做,你不用擔心我。”說着搖了搖手中的酒壺。
雖然君九淵其實還是不知道他說的有事做到底是要幹什麽,但是薛柳檀其人做事一向有分有寸,應該是不需要太過操心的。
見君九淵似乎還在遲疑,薛柳檀笑着打趣道:“好啦,你就和你妹妹好好敘敘話,不要管我啦,只是結束後記得來找我回來啊,只要君公子不要弄到大年初一,我想我是不會生病的。”
“那便這樣吧,你也小心。”說着君九淵找來薛柳檀的鬥篷給他披上,定定看了他一眼後,回房關上了門。
薛柳檀自己拉了拉身上厚重的暗藍色鬥篷,懷中的那壺酒尚存溫熱,他又取了一只竹籃裝着三只酒杯和一些吃食,才阖門出去。
雖不算遲,但天色早已黑透,星子也看不到一個,出去黑漆漆一片,顯得更加安靜。薛柳檀提着盞燈籠帶着竹籃,小心地往後山走去。
走了小半個時辰便停下了腳步,眼前是兩座挨着的墳。
薛柳檀把燈籠和食物放在地上,墓周圍的積雪并不厚,這兩座墳茔顯然是常有人來打掃的。昨日下的小雪在前幾日新掃的地面上覆上了薄薄一層,薛柳檀不顧地面的寒冷,跪下各磕了三個頭。
其中一個墓碑上刻着“先考薛公明思之墓”,另一個刻着“先妣君門沈氏溯衿之墓”。
地上的燈籠發出不亮的光,一點點微弱的光芒在周圍面積不大的一塊雪地上照着,反射着雪光,照亮薛柳檀羊脂白玉般的側臉。
薛柳檀起身,道:“爹、娘,孩兒來陪你們過年了。”薛柳檀恭敬地在墓前擺上一小盤餃子還放上了一疊醋,除此之外,還拿出一個帶蓋兒的瓷罐,裏面裝着甜湯。擺好酒杯,薛柳檀給三只酒杯都斟滿,舉起自己的那只,一飲而盡。
即便薛柳檀是藏在懷中把酒帶來的,但酒還是已經涼了,只是不至于結冰罷了,他喝了頓覺胃裏不太舒坦,忍不住微微蹙了眉。
“爹,孩兒知道您喜酸,着醋是靳伯伯年頭送來的,說是上好的陳醋,我嘗了些,确是酸得很,您定喜歡。”薛柳檀坐在地上,一手拿着酒壺一手拿着酒壺,接着說道:“娘,這甜湯孩兒已經煮得很熟練啦,但是就是煮不出當年的味道,我知道您喜歡紅糖,我也特地加了。”說完自己又飲了一杯。
“今年有些特別。”薛柳檀喃喃道:“孩兒有事跟你們說。”不經意間笑意爬上眉梢,他接着道:“咱們家住進來一個人,好些天了,我……”言到此處,薛柳檀放下酒具刻意壓低了聲音,将臉貼近墓碑,柔聲道:“我喜歡他。”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薛柳檀自己也吃了一驚,果然還是喜歡啊,雖然上次賭氣說再也不說喜歡,可現在這般情景,喜歡的話非常自然地就說出了口。
“雖說他同為男子,且非我族類,但是,那心動的感覺不是假的。我也知道我的選擇要面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我絕不後悔。爹、娘,你們會支持我的對不對?”語罷,又斟了一杯酒飲下,心下一涼,神色凄凄。
天地無言,只餘他一人喃喃自語。
作者有話要說: 芋泥,是我閩菜的經典甜品,酒席的最後一道菜往往都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