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們兩個如同是書中描寫的人一般,一個是鏡中花,一個是水中月,都是虛幻的,偏偏一舉一動都很賞心悅目,馮夫人笑了聲:“繼霖,你看這倆人多般配啊,天造地設一般。你這做哥哥的就同意了吧。”

馮繼霖也笑:“我沒有不同意啊。”馮夫人看了他一眼:“你同意剛才還那麽為難人家?”馮繼霖對他媳婦很是寵溺,話裏都是:“好吧,既然夫人不相信,那我等一會親自送我這妹夫回去總行了吧。”

一頓飯上升到了妹夫的位置,段瑾棠發現自己沒有高興,反而更緊張了,他現在是騎虎難下了,拒絕不是,不拒絕又擔驚受怕,他這個人就這麽點本事,恃強淩弱,看見好欺負的欺負,一旦事情不對頭了他就想跑,可是現在好像是跑不了了。

段瑾棠的心裏跟黃連一樣苦,他看着馮繼霖當真要送他時都要笑不出來了,馮繼霖的司機是廖敬,眼神兇惡,段瑾棠記得他,副駕駛座上是趙恺,他也記得,他跟馮繼霖坐在後車座,後面還跟着好幾輛車,大概都是跟着馮繼霖的副官,重兵保衛,盛意難卻。

馮繼霖笑問到:“家住在哪裏?”

段瑾棠報了一個名字,馮繼霖笑了下:“你這麽早回家一般都是幹什麽呢?”

段瑾棠挺着背一字一句的斟酌:“也沒有幹什麽,很早就睡了。”馮繼霖笑:“你平日裏有什麽喜歡的活動嗎?我看你今天也沒有跳舞。”

段瑾棠嗯了聲:“我基本沒有什麽消遣活動,我也不會跳舞,讓少帥見笑了。”又叫他少帥,馮少帥臉色便有些沉,他笑着說:“那段先生喜歡聽戲嗎?”段瑾棠剛想說不喜歡,就被馮繼霖截住了話頭:“我聽婉瑩說你喜歡,上一次去你家就是聽戲了,說你喜歡武家坡。”段瑾棠想不起武家坡講了什麽了,他只好嗯了聲,馮繼霖接着笑道:“今晚我請段先生聽戲,以報段先生救命之恩。”

段瑾棠還未拒絕,馮繼霖已經跟前面的趙恺道:“去月桂樓。”

段瑾棠看着車子轉彎,離他家越來越遠,他心裏的恐慌又漫了上來,這其實跟上一次劫持差不多了,他是個小心肚腸的人,馮繼霖想幹什麽他不清楚,可是馮繼霖不喜歡他這個妹夫他還是能夠聽到出來的,無論是晚飯前的咄咄逼人,還是晚飯中的虛情假意,他都清楚的知道這個人不喜歡他,更清楚一點說他不喜歡自己當他的妹夫,他大概挨着他什麽事了,或者他更看好金瑞西,當着自己的面讓婉瑩陪他,那他就是更中意金瑞西了。

段瑾棠心裏清楚便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不容樂觀,這是在他的地盤上了,老老實實的靜觀其變吧,現在就算容他反悔也悔不了了。

馮繼霖看他一路都僵直的挺着背,伸出手拍了下他的背:“你這樣坐不累嗎?”段瑾棠動了下背,不太适應他這個動作,這其實已經不太像一個大舅子該做的了,馮繼霖看他拒絕便從容的收回了手:“月桂樓有一處戲,霸王別姬,還不錯。”

段瑾棠符合的笑了下:“好。”

兩個人便一路沉默到了月桂樓,今晚是正月十五,月桂樓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三樓戲樓上熱鬧非凡,來來往往的人,有錢的在堂裏坐着,沒錢的在外頭看,今日是名角邵月衣唱貴妃醉酒的日子。

馮繼霖的車停在後街,街門口守着的人一看是他,立馬去裏面請老板,月桂樓老板忙迎上來:“少帥你來了,少帥你想聽什麽戲?還是老規矩?”馮繼霖嗯了聲:“老規矩。”老板哎了聲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段瑾棠,他面生,長的又出衆,還是這個點帶出來看戲,身份明顯不一般。

老板雖看意會錯了段瑾棠的身份但也恭敬的把他們倆請到專座上,三樓的包廂上。

段瑾棠跟馮繼霖并坐着,後面站着趙恺跟廖敬,其餘的士兵站到了包廂的角落裏,确保不打擾他看戲又能保證他的安全,段瑾棠看着這如鐵桶一般的包廂心裏想笑,這個人看樣子也怕死,大概是上次被吓怕了吧。

戲臺上稍微延遲了一會,硬是從貴妃醉酒改成了霸王別姬,底下等着看邵月衣醉酒的結果倒成了虞姬,一片嘩然,嚷嚷着不看了,月桂樓老板連連拱手,下一場,下一場是貴婦醉酒,今日的點心免費,全都免費。他也萬萬沒有想到馮繼霖會來,他來了,就得為他改戲,得罪不起。這個少帥就喜歡聽霸王別姬。

霸王別姬其實也不錯,邵月衣的虞姬造型很美,唱、念、做、打、舞、步也無一不精,段瑾棠一眨眼不眨眼的看,他怕他自己會睡着而耽誤了馮繼霖的問話,馮繼霖确實是在問話,因為段瑾棠實在跟他沒有共同語言,他現在想起來他好像跟誰也沒有共同語言,段瑾棠也幹脆的他問一句答一句,反正已經是不如人家了,那也就沒有必要炫耀了,馮繼霖已經是看不起他了,婚事怕是要吹了,既然竹籃打水一場空,他便幹脆的灰了心。

兩個人斷斷續續的說了一會話,戲臺上的戲馮繼霖這次沒聽進去,他只是跟段瑾棠說話,這個人還跟他上次見的一個樣,話少,問一句答一句,大概是跟自己沒話說,他越是沒話,馮繼霖就越想問,并沒有把他當成妹夫看待,因為他妹妹必須要嫁給金瑞西,哪怕金瑞西暖弱性子挑不起大梁,可是沒辦法,誰讓他爹厲害呢,他要與金家聯姻,他現在是光杆司令,孤立無援,很需要金家的支持。

眼下為難的是怎麽打發掉段瑾棠呢,他再怎麽說也救過自己一次,救命之恩比天大。馮繼霖側過頭來看他,他此刻已經稍微有點放松了,背舒服的靠在椅背上,就差翹起二郎腿了,段瑾棠也很想翹起二郎腿,只是這地方不是他家,他不好做。馮繼霖看着他微微的笑了下,他曾在那個時候想過,如果還能再見到他就不會再把他當恩人看,不知道這句話混不混賬?

段瑾棠感覺到他的視線便轉過頭來看他:“少帥?”馮繼霖看着他笑笑:“這戲好聽嗎?”段瑾棠點了點頭:“好聽。這個虞姬唱的很好,想不到少帥也喜歡聽這一出戲。”馮繼霖笑笑:“我不喜歡這出戲。”段瑾棠沒想到他不喜歡,接不上話來,不喜歡還來看,聽那個老板的口氣,他天天聽這處戲啊。

看到段瑾棠驚訝的樣,馮繼霖笑:“我不喜歡項羽,更不喜歡這出戲所營造出來的悲劇英雄樣,他兵敗垓下是他自己作的,剛愎自用又兼之婦人之性,兵敗也是應該的,沒有人會同情他,他也不值得別人同情。”

言詞比他還刻薄,段瑾棠看着他徹底的接不上話了,他其實很想說這個人神經病吧,不喜歡還天天看,看了還唾棄成這樣。馮繼霖一眨不眨眼的看着他,他不知道為什麽想跟他說這些,這些話他從沒有對別人說過,就連天天陪他看戲的金瑞東都不知道,沒人知道他為什麽喜歡看這部戲。

段瑾棠咳了聲終于問出來了:“那少帥為什麽要看這出戲?”馮繼霖看着臺上笑了下:“我想讓自己記着,我若是敗了也會跟他一個樣,四面楚歌,衆叛親離。”這句話就有點重了,段瑾棠有些害怕,仿佛聽了不應該聽的,馮繼霖看着他笑了下:“不用怕,我是不會敗的。”段瑾棠尴尬的笑了笑:“是。”

馮繼霖看他的眼神跟看一個即将要死的人,一點顧忌都沒有,段瑾棠心想自己确實沒有什麽好讓他顧忌的,無權無勢。馮繼霖也清楚他翻不出他的手心,于是毫無顧忌的跟他說了,他心中壓抑的太久,悲憤太大,他本來是可以是項羽的,老父是大帥,他自然也是将門虎子,可是現實卻逼的他要去做劉邦,戰戰兢兢的在別人的視線下活着,這怎麽能讓他不恨。

段瑾棠一點都不喜歡馮繼霖的眼,陰沉,锱铢必報的樣子,這個性格的人段瑾棠太了解了,自己也是差不多的,段瑾棠看透了他越發為自己的前途堪憂。

馮繼霖看着他笑的很溫和:“段先生不必擔心,你是我的恩人呢。”段瑾棠看着他心裏跳了下,這個人看人心思也是很準的。

段瑾棠尴尬的笑了笑:“少帥太客氣了,我實在不敢當。”馮繼霖也轉了話題,讓他放松下:“我妹妹年少不懂事,還往段先生多多包容。”段瑾棠也笑了:“婉瑩很好,我都覺得配不上她。”馮繼霖笑:“那裏,段先生太客氣了。”

兩個人足夠的虛僞,段瑾棠實在唱不下去了,他好意推辭這個人卻不領情,他也實在弄不明白這個人到底抱有什麽目的,不喜歡自己當他妹夫,他完全可以直說,不必這麽拐彎抹角,那可是他親妹妹,如果說有他念什麽救命之恩的話,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馮繼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念着他的救命之恩,如果當時有一點感恩之心,他就不會一路用槍指着自己。如果有一點感恩之心,這麽些日子,他就不會連點謝禮都不備,連登門造訪都沒有過。

段瑾棠想着便要走,這樣一個男人還是離的遠遠的好,馮繼霖要送他回去,段瑾棠在段府門前下了車,馮繼霖下車送他,段瑾棠又朝他客氣了一番,終于進了家門,段瑾棠扶着門嘆了口氣,今天脫了不止一次皮。

葉紹鈞在他身後又把他吓了一跳:“舅舅。”段瑾棠被他差點吓死,回過頭來怒視:“你幹什麽躲在這裏,跟鬼似的。”葉紹鈞沒有回答他,只是盯着他:“誰送你回來的。”段瑾棠沒好氣的回答他:“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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