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給你大辦公室
林餘花了一夜的時間,把所有心事一一看清,又沉入心底。太陽升起之後,他便不再去想。
林餘對自己坦誠,也只是坦誠。他不擅長争取,以此來避免失去。
大多數時候,林餘可以把喜歡塞進友情的盒子裏。做徐紹尋朋友是很愉快的事情,對林餘而言已經足夠了。
只有在某些一個人的瞬間,那些喜歡會悄悄生根發芽,頂破封存的盒子,讓林餘知道它從未消弭。
有時候不打球,徐紹尋去跑步,林餘會跟着去。林餘跑了幾圈跑累了,就坐在看臺上,抱着膝,看徐紹尋繼續一圈圈地跑。
那時候的陽光很暖和,是林餘一天最舒服的時候。他喜歡曬太陽,也喜歡徐紹尋,這些都讓他平靜。
他們之間的距離足夠遠,他可以放心地注視徐紹尋。看徐紹尋一點點接近他,又逐漸遠離。
就像在看一顆星星繞着軌道運行。
但是最後,那顆星星總會奔他而來。
有時候徐紹尋跑完了,太陽還沒下山,徐紹尋會坐在他旁邊玩手機。餘晖一點點褪色,像一副浸了水的畫。
林餘可以不做任何事地在看臺上坐很久。徐紹尋有時會笑他像植物,給他陽光和二氧化碳,他就可以一言不發自給自足地吐氧氣泡。
林餘覺得自己不像。但是被他說多了,也覺得可能是有那麽一點。不過是陰性植物,而且是奇怪的陰性植物,明明可以在背光的地點長得更好更自在,但就是執迷不悟地,願意被陽光浸泡。
操場邊的銀杏黃了又綠,晚風歷歷有聲,徐徐拂落了幾個春秋。
林餘在徐紹尋身邊,走過了他的大學生涯。
大四的時候,徐紹尋問他:“林餘,你要不要跟我創業?”
林餘只愣了一秒,就點點頭,說好。
Advertisement
徐紹尋:“……我還沒說我要做什麽呢。”
林餘就說你說,聽完了,和剛才一樣點頭,說好。
他答應得太快太平淡,徐紹尋反而不安穩:“你要不要再想想吧?以你的水平,肯定能拿到BAT的好offer,不愁薪資待遇。”
林餘搖搖頭,說:“徐紹尋,你知道我的。”
于是就這樣定了。
這座城市又幹又多塵,物價高昂、交通擁堵,如果不是因為徐紹尋,林餘在大學畢業就該離開這裏。
林餘從小就有一個心願,他想離開家鄉,遠離大都市,在一座溫暖濕潤的小城定居。那裏沒有人認識他,他可以默默無聞的過完這一輩子。
但是在做出留在北京的決定時,林餘并沒有什麽與經年累月的人生規劃相背而行的猶豫迷茫。
好像在遇到徐紹尋那刻起,林餘就知道他的人生會走向另一個方向。
而那些錯過的東西,林餘通通不遺憾。
即使有過心理準備,剛開始創業那一年還是堪稱折磨。
林餘只需要負責技術,團隊組織市場調研等等任務都落在徐紹尋和其他人身上。饒是徐紹尋這麽精力充沛的人,也熬得想吐。
快畢業的時候有一個研發人員臨時選擇接受其他offer,團隊進度被拖慢,沒能按期找到投資人。徐紹尋大學時賣程序做外包零零碎碎賺的積蓄通通用來發工資了,畢業之後和林餘一起搬進了地下室,巴掌大的地方,睡上下鋪。
人走了,留下來的工作卻必須要分擔。徐紹尋一人擔了快一半,一睜眼就在趕進度,夢裏都在寫代碼,一周睡不到三十小時。
地下室連明暗變化都沒有,徐紹尋和林餘一起擠在小桌子上沒日沒夜地幹活,過了飯點幾個小時才察覺到餓。徐紹尋想找點餅幹之類的東西墊墊,沒找到,林餘倒是翻出了蒸煮鍋,但沒食材。
林餘說你當初還是為了加餐才買的鍋,徐紹尋唯有苦笑。最後還是點了外賣,有點貴,兩個人分着吃了。
之後林餘定了鬧鐘,到了飯點,不管多忙都會去簡單弄點東西吃,沒讓徐紹尋再餓過肚子。徐紹尋吃他煮的清湯寡水的挂面,說完蛋了,我以後一聽你的鬧鐘就分泌唾液怎麽辦,又說幸好有你,不然我得把日子過成什麽樣啊。
林餘每次聽到都覺得有點神奇,心想,你居然也會這麽想。
他們開發的軟件的核心架構是徐紹尋和林餘共同完成的,但真正見投資人的時候徐紹尋帶的是施文,沒叫林餘。
整個團隊包括林餘在內都覺得十分正常。畢竟他拙于言辭,不适合。
找投資人的過程并不順利,施文有時候會抱怨幾句,而徐紹尋從不和林餘提。但一次次的失敗終究如陰雲,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有一次徐紹尋見完投資人回來就說頭疼,要休息。上床躺了十分鐘忽然猛地坐起來,說是不是該交房租了。
林餘說我交過了。
徐紹尋肩膀就垮下去,仿佛一個突然放了氣扁下來的氣球,說哦。徐紹尋所有錢都用來發工資了,他對着空蕩蕩的餘額發了會呆,說,我找爸媽要點吧。
林餘說不要,不收,我這還有。
徐紹尋還是坐着,沒表情,也不吭聲。像熄了火的航天器,只靠慣性游弋在軌道上。
林餘坐到他床沿,按着徐紹尋的肩膀,把徐紹尋按下去。徐紹尋沒有反抗,順着林餘的力躺下了。
徐紹尋枕着手臂,閉着眼睛,眉心有一點淺淡的紋路。他過了會才低聲說:“真對不住,害你吃苦。大學的時候都起碼還有上床下桌,出來了卻要住地下室,擠上下鋪——房租還得你給。”
林餘是真正吃過苦的人,并不覺得這有什麽苦的。何況是和徐紹尋一起。
聞言就只是伸手搭在徐紹尋額頭上,不說話。
徐紹尋突然睜開眼,抓住他的手,說:“林餘,我們會走出去的。以後……給你大辦公室,落地窗,光線最好,想曬太陽就曬太陽。”
林餘手指蜷了蜷,碰到了徐紹尋的眉眼。徐紹尋執着地等着,林餘就說好,會的。
徐紹尋才笑了一下,松開手。林餘低頭專注地看他,手心舒展,轉為蓋住徐紹尋的眼睛:“睡覺吧。”
而徐紹尋長時間的睡眠不足終于報複了他。徐紹尋病來如山倒,第二天嗓子直接啞了,發着燒。
所幸那天是周六,徐紹尋可以不出去見人,不耽誤事。但周一還要去風投公司,徐紹尋啞着嗓子發愁:“我周一能好嗎。”
林餘把藥和水給他,默默想了一會,說:“我可以代你去。”
徐紹尋吃了一驚,立刻想說什麽,張口卻是一串咳,咳得撕心裂肺。他咳完有兩秒說不出話來,林餘看了難受,說:“你先喝點水潤潤。”
徐紹尋隔了一會才緩過來,艱澀道:“不用,我等下去打個點滴……周一應該就好了。”
林餘指出:“你需要休息。”
徐紹尋說材料都準備好了,不花多少功夫,又說他之前去過,已經很熟了。
林餘理解他有所保留,平靜道:“我之前看你演示過那麽多次,我記得稿。你現在讓施文準備,他也需要時間。而且我了解架構,我和施文一起,我可以不多說,只回答技術問題。”
徐紹尋沉默了一會,還是道:“你現在也很忙,既然前面都是我,就由我來解決吧。”
林餘問:“你真的覺得,你現在的狀态可以去見投資人嗎?”
徐紹尋又是沉默。
林餘低聲道:“你信我一次。我提出來的時候已經想過了,我覺得我能做到才會提。我不會搞砸的。”
“我沒有擔心這個。”徐紹尋說,“……你去見資方,有些人态度不好,我是怕你受氣。”
我不想你受氣。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