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三人行,必有我“師”

第56章 三人行,必有我“師”

李徵身上皆是皮外傷,傷情并不嚴重。但大大小小的傷口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一打眼看過去,還是有些駭人。

人既已救到,火自然得撲滅。不然屆時李缙卷土重來,卻發現家被燒沒了,不得沖到太後面前鬧出個好歹來。

出了李府,已有馬車在外等。謝玹一擡頭,便見秦庭手持缰繩半靠在馬車側面,目光悠悠望向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位秦家家主即便站着等人,也記得時刻維持身上的風度,折扇搖得翩翩然,身影風姿綽約,捏着一束缰繩也捏出了縱馬揚鞭的氣度。

仿佛不久之前在謝玹面前豎起的警惕與展露的冷硬只是一場虛夢。

謝玹多看了幾眼,忽覺肩頭一沉——李徵原本還能靠自己行走一段路,眼下不知怎麽,突然失了力氣,病恹恹的,将整個身體的力道全靠在了謝玹的身上。

他一個及冠的成年男子,壓得身形尚且單薄的謝玹一個趔趄,險些栽倒。

謝玹偏過頭,有些狐疑地問道:“怎麽了?”

“頭暈。”李徵道,“想吐。”

傷着頭了?

謝玹不疑有他,伸手貼上他額頭探了探:“先忍耐一下,随我入宮,我讓皇祖母找個禦醫給你瞧瞧。”

不久之前,趙閑托人帶的口谕已傳到,說是太後急招李徵入宮。各中緣由不用言明,謝玹便已知曉大半。

李徵有膽識、敢破亦敢立,野心如滔天猛浪。若非生于李家,若非囿于出身的牢籠,恐怕他如今不是豪傑便也是這個汴梁城數一數二的人物。

太後若有心,定然會知悉李徵這番動作後的深意,亦會接下他作為李家人而抛出的餌。

思忖間,秦庭回望過來,那股帶着笑意的目光落在了謝玹身上,随後向側面一飄,看向了李徵。

“應寒兄?”秦庭微微訝異,“怎的這般狼狽?教我險些都認不出了。”

李徵眼皮都擡不起來,一幅氣若游絲的模樣:“讓槐序兄笑話了。”

“豈敢豈敢。”秦庭笑了,“應寒兄馬上便要成為太後娘娘眼前的大紅人了,日後若潛魚翻身,秦某還要你多多照料才行。”

話說至此,他話語一頓,持扇敲了下自己的手心,像想起什麽似的:“我倒忘了,太後娘娘剛差我随同小殿下去永州督辦開鑿運河一事呢。那這個日後,恐怕要等我與小殿下回來才行啊。屆時應寒兄可別忘了請我喝酒。”

謝玹:“……”

他睨着眼,将秦庭上下打量了一番。

這厮方才不是還藏着掖着自己的那番小心思,說什麽也不肯将真心示人?如今這幅要把李徵從他身上扒下來的架勢又是從何說起?

再說了,他秦家只出個錢,怎麽落到他嘴裏,就像是要頂替工部的活計,幹出個千秋偉業似的?

幾人手忙腳亂地将李徵扶上馬車——事實上手忙腳亂的惟馬夫一人而已,原本謝玹是要去幫忙的,可他剛上前就被秦庭捏着袖子拽到了一邊,話裏話外滿是嫌棄,說,将自己的馬車弄髒了就算了,人可不能弄髒。

謝玹嗤道:“誰是你的人了?”

“那我是小殿下的人。”秦庭眯眼笑道,“整個秦家都受小殿下差遣,我如何不是小殿下的人?”

可惜,謝玹的身上已經全是血污了。

從李府出來的那段路程裏,李徵不是不能自主行走。但他到底剛遭受過李郁的私刑,外部的創口尚且可知,內裏卻不知道有沒有看不見的傷,謝玹不敢随意下定論,便一路攙扶着他走出了李府。

他身上那套月白連藕色的衣裳,數胸口處的血漬最為顯眼,在亮白的綢緞上似一朵綻放的牡丹。

暗沉的血色襯得謝玹的碧色雙眼愈發透亮,像多雲夜空裏澄澈的星子,惹得秦庭多看了幾眼。

馬車達達往皇宮的方向駛去,李徵坐上馬車後,便阖上眼靠在窗的一側不動了。謝玹對傷情方面一竅不通,見李徵的臉側蒼白如紙,呼吸也微弱不可聞,心中便升起了丁點煩躁。

可要照顧李徵身上的傷,馬車又不能走得太快。謝玹盯着李徵的臉看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喚了他兩聲:“李徵。”

李徵沒有動靜,好似睡過去了。

謝玹原本與秦庭坐在一側,見狀想起身去探探李徵的氣息,卻被秦庭一下扣住了手腕。

“你若現在過去,他就要黏住你不放了。”

謝玹:“?”

“不信?”秦庭輕笑一聲,眸中暗光乍現。

倏地,他手上驟然使力!

謝玹本就沒有站穩,眼下被這麽一拉,重心猝不及防地向後倒去。秦庭當然不可能任其摔倒,他早有預謀地将折扇“啪”一下阖上,熟稔地攬拖住了謝玹的腰身,将他拽到了自己的腿上。

下一個瞬息,仿若還生死不知的李徵,驀然睜開他那雙寒潭般的眼。

秦庭擡了擡下颚:“你看。”

謝玹:“……”

秦庭一計未完,又生一計。借着馬車的搖晃,他一邊箍住謝玹,讓他的身軀與自己牢牢貼合,密不可分,一邊把住謝玹的後腦,輕輕往下一壓。

二人霎時四目相對。

謝玹冷冷地盯着他:“你到底想做什麽?”

秦庭道:“自然是做想做之事。”

二人靠得如此之近,近得謝玹都能在他瞳孔的倒影中看見自己。

興許是自小習武,秦庭身上的溫度比旁人要燙上許多,只是這溫度不知是來自于他本身,還是因兩幅年輕的軀體相貼合的緣故。

只是在電光石火之間,秦庭仰首湊近,唇齒頃刻間與謝玹兩兩相依。

然而就在即将貼合上的那一剎那,秦庭仿佛記起什麽,目光一閃,扭頭錯開了謝玹的唇,往他右側的鬓間而去。

謝玹只覺耳垂一熱,伴随着濕潤的觸感,與齒間碾磨。

——秦庭含住了他的耳垂。

不僅含住,還用舌尖舔舐、牙齒啃咬,仿若将那塊小小的嫩肉當作蜜糖,來回品嘗。

這秦庭不知使了什麽巧勁,謝玹分明是想退開,卻被困得分寸都動彈不得,經由這番壓根稱不上憐惜的玩弄,很快,謝玹的整個耳朵,連帶着半張臉都灼熱起來。

“秦槐序。”謝玹道,“你今日不給我個交代,我明日就斷了你的後。”

秦庭微微擡眼,那雙潋滟的眼中,似有風情萬種,與數不盡的紅塵舊夢。

“小殿下不是要我的真心麽?”秦庭道擡起手,用指尖在謝玹的下唇來回摩擦,抹出一片豔麗的紅來,“連這點耐性都沒有,小殿下的心,怕是也沒幾分真吧?”

謝玹:“?”

開始倒打一耙了?謝玹冷笑一聲,正要反唇,卻聽得耳後的半空之中,忽有微弱的氣流之聲破空而來。

“哧——”

秦庭眸光一凜,一把推開謝玹,反手揮扇,淩空一拍。只聽“嗡”的一聲,秦庭周中的扇骨之上,赫然紮進**銀色的細針,由于力道過重,正高幅度地顫抖着。

“應寒兄。”秦庭撣走那根銀針,看向對面的人,“你這是要殺我,還是要殺小殿下?”

李徵已坐穩身子。他渾身是血,目光亦如從地獄裏走出的閻羅,旁人若不小心看見,必會退讓三分。可惜,他對面坐着的是秦庭。

二人目光堪一對視,便如冷水入油鍋,霎時火光四濺。

李徵:“殺你。”

說罷五指成爪,擡手便至。

在狹小的馬車之中,二人竟不顧方寸之地施展不開,就地交起手來。

秦庭自幼學的是劍法,一招一式都有大開大合,洋洋灑灑之勢,在如此小的空間裏,雖不至于落敗,但卻是處處受限。反觀李徵,他不會武,然而自小便對欺負自己的人有了一套自己的反擊章法,面對曾師出蓬萊的秦庭,一時竟也不落下風。

二人噼裏啪啦打得火熱,嘴裏亦不曾讓步。

秦家落到秦庭手中,暗線便已見縫插針地布滿所有間隙。方才他雖沒進屋,但對屋內二人的談話知之一二,自然知悉了李徵的挑釁。

他也不想自己看起來宛如争寵的內室,這不是他秦槐序該有的樣子。

所以,是李徵欠收拾!

秦庭說服自己,拍開李徵的手肘:“應寒兄趁人之危,去玷污小殿下的清白,可非君子所為。”

謝玹:“……”

什麽清白,他清白怎麽就被玷污了?

李徵分毫不讓:“你聽人牆角便是君子了?”

“若非我秦家眼線,你怕是早已死在你那兄弟手上了,應寒兄,人至少不應該這般忘恩負義。”

“哦?說不過便要拿大道理堵我的嘴了?秦庭,你也不過如此。”

馬車角落裏的謝玹:“……”

罷了,愛誰誰吧!

馬車平穩地在石板路上行進着,車夫盡職盡責地持缰馭馬,目不斜視。馬車後偶有幾聲重物落地,或瓷器破碎之聲,他隐約覺得發生了些事。

但具體發生了什麽,他不敢去聽,只得自己老老實實強迫自己收神。

倏然間,身後的車簾被掀開來,車夫看見了謝玹,心中一驚,語無倫次:“殿、殿下為何出來了?是卑職車沒駕好?”

謝玹:“駕你的車。”

馬夫連連颔首,勉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缰繩之上。

可越是不看,他心中便越是好奇。馬車又往前奔跑了幾段路,車內也噼裏啪啦響了一路,馬夫正襟危坐,餘光卻總是忍不住地向後瞥。

“想看?”謝玹看到此景也不生氣,反而一把掀開了車簾,“看吧。”

車內的景象頓時一覽無餘。

方才還焚燒着香爐、極有格調的車景,眼下已變得一片狼藉。秦庭不見從容,袖口與衣擺都沾染上不少血,而李徵亦是狼狽,身上的傷因為這番動作愈發嚴重。二人一左一右,嚴陣以待,皆虎視眈眈地盯着對方。

車夫看了一眼便不敢看了,喏喏道:“這是怎麽了……”

“為我争風吃醋呢。”謝玹似笑非笑地搖搖頭,“男人真是可怕。”

車夫:“……”

他還是駕車吧!

然而他剛收回注意力,餘光便見謝玹神色一冷,疾聲道:“小心!”

只見馬車正前方不知何時忽然冒出一個人來,将他驚得一聲冷汗。好在謝玹眼疾手快,從他手中搶過缰繩,猛得向後一拉。

馬兒前蹄高高揚起,發出連連的高聲嘶叫。

馬車停了下來。

謝玹松開缰繩,籲了一口氣。

他垂眸看向攔在馬車前方的身影,不知為何,忽然有點心虛。

青竹不知去了哪裏,蕭陵孤身一人,今日依舊着了件白衣。夏日無垠,高聳的城牆之外恰有一支三角梅,探枝而出。

作者有話說:

鳳九淵:好多人啊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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