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裏逃生第一天
明心是從一副七寶棺材裏爬起來的。
棺木坐落在一個廣而深的大廳內,留了一條縫沒釘死,棺內的空氣十分沉悶。
遲鈍的意識艱難凝聚,明心伸着懶腰一點點撐開棺板坐起來,後知後覺地在腦子裏回想起自己死亡的畫面——那是一柄從天而降的長劍,帶着雷霆震怒之勢貫穿她的心口,長鳴的劍意把她整個心髒都震碎。
她低頭摸了摸心口,沒找到那道貫穿身體的致命傷。
這應該不是她的身體吧?又穿了?
明心沉默一秒鐘,安詳地接受事實。
這不是她第一次穿越,在遲鈍的意識裏,她有很多死去活來的記憶,只是除了第一世和第二世,其餘的記憶都短暫且淩亂。第一世,她是個社會主義接班人,大學畢業還沒開始奮鬥人生就穿進了不科學的修□□裏,成了修真界的鹹魚二代。
鹹魚二代的第二世,她活了十六年,然後被刺殺身亡。
之後的還穿越過許多次,穿進的身體都不太好,意識醒了人動不了,基本上沒幾分鐘就會領便當。
這次不太一樣,她能動,明心攤平雙手看了一會兒,很白,很朦胧,有點不太真實。
門外春至荼蘼,晴光從大開的六扇門照進來,滿堂風卷起,不知從而來的花香裹挾着一陣陣濃郁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四周的燭火晃了晃,明心探頭往下看,入目先看到了青璞古玉的九盞續命燈。
在她有限的仙二代記憶裏,這是一盞堪比大宗門傳家秘寶壕破天際的上品法器,傳說曾在荒外海上秘境中現世,但因為那個秘境絕世妖獸橫行,至今沒人能把寶燈帶出來。
明心暗道一聲好壕,又往下看,燈下接着的是比燈更貴的結魂環草,環草一簇一簇盤環鏈接着七星紫芝、滄海珠、寶臺蓮等等傳聞中能起死回生的,單拿出一種就能掀起修真界新風暴的神器。
神器之下是許多血金描繪的線條,線條帶着沖天煞氣,縱橫交接形成一個溝通天地的陣法,陣法之上又疊着陣法,明心掃了一眼,有些吃驚,這個複陣的基礎她在古書上見過,是一個以血換血逆轉生死的禁陣。
散發着五行光暈的法寶通過結魂環草,浮空在逆行生死的禁陣中,濃烈的血腥氣息順着禁陣一條條猩紅的線條如同翻滾的沸水,經過滌洗彙入生陣陣中的七寶棺木,最終變成濃郁的生機一點點彙進她支棱起的身體裏。
明心驚奇地看着雙手一點點凝實,最後變得白皙無暇,仿若新生,這不是她的身體,這是天材地寶凝成的實體——好壕!
喟嘆還沒脫口,一股浸透脊髓的殺意從天而降,恐懼如附骨之疽竄上心頭,明心下意識去摸腰間的爻卦銅錢擺陣,卻摸了一個空。
這道殺意來自冰冷的劍意,不重,随手揮來,卻牢牢鎖定,讓她動彈不得。
一個漫長的瞬間過去,被劍意帶起的風勢撩撥的額發穩穩落下,明心能動了,她緩緩低下頭,在脖子上看到了扼住自己命運咽喉的劍。
那是一柄削鐵如泥的長劍,劍體泛着的冷青光令人膽寒。
劍的那頭落在禁陣的死陣陣眼中央,也是一副棺木,漆黑如墨,毫無裝飾,棺板推開至半,一個穿着天青寬袍的青年坐在其上,這是一個劍修,劍正握在他手中。
明心在漫天的殺意裏看到,青年墨發如綢,半腿支起的懶散坐姿,一只手抵着額角,遮着半張臉都擋不住的厭世氣息像死神鐮刀一樣懸在明心頭頂上。
完了,又是剛醒來就要去世了。明心心道。
她的記憶多而斑雜,許多事情都記不清,能比較順暢回憶的是仙二代時的記憶;仙二世時她沒有卓絕的天賦,也沒有龍某天式的傳奇人生,安安分分地窩在宗門中鹹魚躺,在父母兄長的庇佑裏長大,直到穿胸一劍,她甚至回憶不起來誰拿劍刺殺的她。
她沒下過山,沒什麽仇家。她既沒有嫉妒別人的本事,也沒有值得別人嫉妒的地方——全修真界都知道她是靈寶丹藥都堆不起來的半步築基。
天才們都半步飛升了,而她半步築基,全修真界沒有比她更戰五渣的人了。
誰閑着沒事闖進衍天宗萬陣之陣只為了殺她一個平平無奇小透明。
周邊的法寶在逆天的陣法裏不安地嗡嗡鳴響,九盞續命燈明明滅滅,把門外春光都比下去。
明心垂頭認真地端詳着這柄扼在咽喉上的劍,劍有點眼熟,新凝實的身體上明明沒有傷口,心髒卻傳來致死的疼痛感,那疼痛就好像是從靈魂湧上來的。
她克制不住地抖了抖,然後選擇謹慎地繞開劍刃躺下,重新躺回壕破天際的七寶棺材裏,閉上眼睛,并且把門蓋好。只要她不睜眼,被奪舍這件事大家就當沒有發生過吧。
然而,并沒有什麽用。
隔壁的鄰居一躍跳落到地面,一步一步踏足而來的腳步聲都帶着重重殺意,然後沉重的棺板被推開,光漫進來。
青年的聲音低沉喑啞,像是很多年不曾開口說過話,然而聲音卻讓人莫名感到熟悉,明心神思一晃,卻沒能從遲鈍的回憶裏想起來在哪兒聽過。
“睜眼。”命令式的話語。
明心心如擂鼓,恐懼令眼睫微顫,她倔強地裝死。
寶劍無風自鳴。
明心立刻睜眼,同時能屈能伸:“好漢饒命,我可以解釋的!”
滿堂春風吹進來,九盞續命燈一顫,滅了。
明心:“……”
青年:“……”
兩人離得近,明心能輕而易舉地聞到來者身上濃重的血腥氣。
門外是暖春,門內卻像淩冬,明心抖成篩子,面前青年的臉倒映在瞳孔中央,只一眼明心就愣住了。
明暗的光線交織裏,長眉淩厲,漆黑的眼底無波無瀾不帶一點生氣,他的眼神看什麽都像在看死物,就連他自己也像死物。但除了這雙眼睛之外,那如同神造一樣的精致五官,從小到大如出一轍的漂亮,哪怕多年過去她都不會認錯,這是她仙二代人生裏難得一見傳聞中的天才,堪比龍某天的天選之子。
如果說,沒有根骨的她是一個頂級宗門的反向傳說,那麽這位天生劍骨的天縱之才就是修真界的正道之光。
此子名燕縱,天生劍骨,幼年拜入劍道,一路順風順水修行速度堪比火箭升天。按道理說,她這麽個鹹魚躺是不可能跟天選之人有瓜葛的,實際上也是,所以面前的燕縱依舊跟他的劍一樣冷。
瞳孔裏,青年生硬地勾起唇角,毫無生氣的面孔帶上一點不協調的正道慈悲。明心顫抖着還沒想好要怎麽說服一個劍修,下一秒,長劍如風一般穿進棺材停在她的大動脈上。
在她八級地震的瞳孔裏,面前的燕縱一身厭世的戾氣,問道:
“你想活着?”
……好問題。
剛重生靈魂不穩的明心一口氣沒上來,暈了。
再一次醒來時,是被吵醒的。
明心睜開眼沒再看見那鑲嵌着各種珍寶的七寶棺材時長長地舒了一大口氣,雖然目前她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在哪兒,自己要幹嘛,但是沒再被劍指着了,這是一件好事。
作為一個普通人,在經過被劍紮個透心涼,清楚感知到自己的心髒被震碎成一蓬血霧之後,她成功患上了長劍PTSD。
——她能安然地接受任何死法,除了被劍紮成刺猬。
窗外依舊是春末的暖風,粉紅的桃花瓣三兩瓣落到打開的窗臺上,又被風揚進一旁架子的水盆裏,明心走到水盆前,清澈的靈泉清楚倒映出一張臉,十五六歲大,五官輪廓生的極好,明媚嬌豔,從內到外的靈動,跟她原本的臉一模一樣。
明心:“……”
确實是她的臉。
在禁陣中複活的也确實是她本人。
但……哪裏不太對。
穿越老司機明心很快冷靜了下來,此時門外又傳來叽叽喳喳的讨論聲,是吵醒她的聲音。
“你們都聽說了麽,行慈劍君要收弟子了,掌門并各大峰主喜不自勝,已經開始安排起來了。”
“可不是嘛,我聽重光峰的原師姐說了,掌門已經廣發弟子令,現在所有外派的內門弟子都在趕回來的路上,不過我們外門弟子是沒有什麽機會的,倒是可以補進內門弟子的缺。”
幾人聊了兩句,約莫是覺得這樣的話題有礙同門和諧,于是突然神秘兮兮地轉了話題。
“……前兩天衍天宗打上門的時候,你們都在不在,聽說是派了五六十人過來踢館,幾乎年輕一代都來了,就連掌門座下的大弟子都來了,陣仗可大了。”
“啧,太不講道理了,半個月前我們劍宗弟子大會剛結束,大師兄才帶着人去淩遠劍境裏歷練,到現在都沒回來,衍天宗這次屬實趁人之危。”
“就我們跟衍天宗的關系,這三百年來,那次不是你死我活,他們這是算準了時間的。幸好咱們掌門和幾大長老都在,就連行慈劍君都從閉關裏醒來了,他衍天宗必定讨不到便宜。”
作為曾經的衍天宗嫡系廢物,明心嗤之以鼻。
踢館?
衍天宗?
怎麽可能,她們衍天宗茍在庚辰大陸北端的天山上,祖訓非亂世不得出,門內從上到下是如此地愛好和平,怎麽可能上門踢館。
明心百思不得其解,門外的人話鋒忽地一轉。
一個新的聲音加入并悠悠地嘆了一口氣:“其實也不能怪衍天宗,他們都是有苦衷的。”
“欸,你們才入門晚不知道,其實在三百年前行慈劍君就已經結過親了,結親的對象就是衍天宗宗主的小女兒明心。不過可惜的是,明姑娘年歲不永,早早去了,真君感傷不已,毀身自棄竟想殉情而去……”
一門之隔,明心緩緩打出一個問號,她什麽時候結親了,她死的時候才十六歲,還不到法定年齡,何況這行慈劍君又是哪位?
門外一陣唏噓。
明心也跟着唏噓。
又有人疑惑起來:“結親了不是好事嘛,怎麽現在反倒打的要死不活的呢?”
明心心下也稀奇,人靠在窗邊正要仔細聽,就在這時禁閉的院門被推開,拿着劍穿着廣袖長袍的燕縱緩步而來,冰冷的目光隔着半個院子的桃花雨落到身上。
劍還是那把劍,冷青的光更盛了,明心膝蓋一軟,差點跪了:“……”
門外的四個青衣女弟子比她更害怕,跪得更利索。
“拜、拜見行慈劍君。”
……誰?
傳說中的行慈劍君握着劍,面無表情地路過,空青長袍一路曳地而過。青鋒長劍照出明心的臉,燕縱站在她面前,定定看着她。
大乘修為的劍君的威壓傾蓋而下,毫不收斂,明心就剩下吾命休矣一個念頭。
她知道哪裏不太對了,她不認識燕縱,燕縱不認識她,她怎麽會在逆行生死陣裏被燕縱複活?
難道複活錯了?
她鸠占鵲巢占了燕縱複活別人的身體?
她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難怪一醒來燕縱就提劍要殺她。
被劍氣震碎過的心髒透過靈魂在新的軀體裏凝成實質一般,疼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明心緩了很久,想讓撥亂反正的燕縱給她換種死法的時候,暖風一來,大袖揚起,隔着一扇窗的空青衣袂翻湧,他如雨後初霁的晴空一般,明心晃了神。
面前人垂低眼睑,聲音低啞,他第二次問:“明心。”
“你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