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如果我做得不好,我先跟你道歉……

今晚月色很好,窗外青山如故,涼白的月光如同紗帛,将世界籠進懷中。

夜風将笛聲送遠,那婉轉輕快的聲音,帶着點忽隐忽現的調笑意味,就像古調裏加上rap腔,這是明心一聽就覺得是自己手筆的原因。

明心很少追憶往昔,一是覺得往事不可追,追也追不到;二是複活後的腦子不太夠用;她複活的次數太多,除了衍天宗仙二世的記憶外,其他的記憶都被切成碎片的四散飄零,難以捕抓,是霧中之花。

她恍恍惚惚欣賞了片刻,突然分不清是不是在夢裏,她依稀記得這首曲子是輕快而明亮的,但此刻傳到耳中卻有化不開的恩怨情仇。

她一下不那麽肯定起來。

酒氣未消,明心迷迷糊糊地披衣起身,推門而出。小竹屋的院子圍着一棵高聳的無憂樹,樹邊圍着竹欄,樹上吊着秋千,月河畔獨有的鵝卵石鋪成小路,蜿蜿蜒蜒一直通向隔壁院門口,頗有些大雅之境,吹笛人坐在圍牆上,與月與樹影連成一片,仿佛一探手就能抓住。

夜風揚起那人的衣袍,看起來像是要乘風歸去的仙人一般,明心怔怔地看着。

也許是她的動靜驚擾到了吹笛人,他停下了笛聲,從高處低頭看她。

一冷一暖兩道視線,撞在空中。

是燕縱。

明心頓住腳步,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的一樁往事來。

三百年前的修真界遠不如現在太平。

當時恰逢萬年一度的逢魔時刻,西南兩界交界處的封魔界界碑松動,有魔修先鋒潛入修真界內大肆燒殺,為了防止魔界進一步入侵,修真界大能傾巢而出,預備重啓封靈聚陣。各宗門大家長齊出,剩下的後輩門生半大不大沒人照看,修真界內又有魔修先鋒作亂——雖然也不是打不過,但敵暗我明,大家都不敢拿宗門未來賭魔修的下限。

于是一合計,家長們編撰了一個讀書的名頭,把自家不讓人省心的兔崽子們集中看管,看管地選的是有萬塹山險之稱的衍天宗。

衍天宗是隐世大宗,能打程度排不上修真界前十,但勝在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長老,老長老修為不高,致力于做學問,有修真界移動書庫之稱,世人敬畏他稱天下沒有他辯不贏的道,沒有他說服不了的人,能在他堂上讀過一兩年書的,即便是進去的時候再不是東西,出來後也能儀表堂堂。

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後人在天才且能打的基礎上儀表堂堂,于是趁此機會卯足勁把後生力量塞進去。

最後,來衍天宗讀書的個個力拔山兮,或大或小都是個天才。衍天宗立在高山之上,只有一條上山下山的路,陣法大門一關,這裏就是世外桃源。

德高望重的老長老把他廣收的門徒分成小中大三班,排出課表,一切閑雜事化整歸零,步入正軌。作為老長老的畢業生,那年明心十二歲,對液化靈氣有了一點抵抗性,不再三步一喘五步一歇。她的同齡人不多,除了一個東祁連山的病弱藥宗弟子,幾乎再沒有跟她合拍的。

衍天宗很少有這樣熱鬧的時候,人多時的吵鬧喧嚣讓她每天跟着晨鐘起,跟着暮鼓歇。她不在小中大班裏,但這不妨礙她每天守在教室外,等着她有且僅有一個小夥伴放學,然後上山抓鳥,下河摸魚。

衆天才們知道她年紀小,師從老長老,都戲稱她一聲小師姐,偶爾還會嬉鬧着找她論論道法通明,但都不太放在心上——她說的再頭頭是道,也依舊不能修道,她的人生至多百年,而天才們的歲數卻百年起步。

精力旺盛的天才們缺乏拯救世界的機會,于是一邊頭懸梁讀書應付師尊檢查,一邊風風火火自發舉辦擂臺賽。

擂臺上,自命不凡的都自薦擂臺主,自命清高的就出淤泥而不染,不與傻子同流合污,轟轟烈烈打了半個月,排出一個紅名榜。

這天明心穿過人群,聽到兩個下早課的天才在紅名榜前論道不成反倒吵起來,吵得面紅耳赤,互相不服。天才們都有病,十五六七八歲的年紀,誰都不服誰,作勢就要拔劍開打,明心一看不好,搬着小板凳蹿上桌子,大馬金刀地坐下,大聲喝道:

“衍天宗戒律:不可私自鬥毆。”

天才的同夥們趕緊各自拉住,好心勸服。

明心看大家都平下氣,細問緣由,才知道這兩人只是為了紅名榜排名互有看法,一個符修覺得榜單是打出來的,能者居之;另一個劍修覺得劍修天下無敵,榜首不是劍修就不合理;明心擡頭一看榜單,立刻歪屁股,榜首是一個陣符雙修——她親哥,明雩。

她來者不善地瞪着劍修,問他:“所有的結果都以事實為依據,你說劍修天下無敵,哪個劍修天下無敵,你且讓他出來跟我哥比劃比劃!”

她哥是出生就被貼标簽的天才,宗門大能為他占蔔,說他是救世雙星之一,未來有誰能跟他匹敵者,就是另一個救世天才,兩人将同心協力重鑄修真界榮光。

明心爹娘忙,她從小就是哥哥帶大的孩子,護哥護得十分嚴于待人。劍修一時接不上話,明心立刻哼了一聲:“想不出來吧。”

劍修立刻駁斥:“怎麽沒有,太虛劍宗第六弟子秦符,那可是天才劍修,三十年結嬰。”

修真界內,包括現在在讀天才,能有幾個能三十年結嬰的?但明心哪肯低頭,她吵架還沒有輸過:“三十年結嬰也叫天才嘛?我哥弱冠之時就已經是元嬰初期了。”

劍修心想一個二十歲的元嬰符修怎麽可能打得過一個三十歲的劍修,而且明顯劍修修煉更難,他剛要舉例,明心立刻截斷:“如果你非要說他很厲害,那你喊他出來打一架不就分明了。”

劍修臉都綠了,太虛劍宗秦符剛剛脫離小學雞行列,人已經在戰鬥前線,他蔫了一半,忽然眸光一閃,看到不遠處一個身影:“雖然秦符不在,還有他師弟燕縱呢!他是結丹後期的劍修。”

“羞不羞,一個金丹期也拿出來說,這裏遍……”地都是金丹,明心滿大嘲諷還沒開出來,忽然被人一個暴栗打斷,耳邊是壓低的威脅聲。

“明心你又在搞什麽鬼?”

天地倒轉,明心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她哥扛到肩上,朗朗清風,明雩如同初雕成型的寶玉,不輸分毫,他對着長街盡頭笑道:“舍妹頑劣,請莫計較。”

明心抱着頭在衣裳錯落,驕陽映照裏,看到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他束着長發,端立的身姿像一柄出鞘的劍。他長得好看極了,俊秀清雅,周身卻淡漠疏離,如同冰霜覆蓋冷得讓人發寒。

明心酒醉的腦子,遲鈍地回想起那驚鴻一瞥,少年的身影,穿過時空,與面前人重疊。

這三百年的時光似乎并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他依舊疏離淡漠之至,只是那雙能一眼望盡的少年眼眸,在時光磨煉裏已經深如靜海;明心看着他手裏的玉笛,目光游離間也不知道想了什麽。

酒氣蒸暈了腦子,她聽到自己怔怔地發問:“你,怎麽不吹了?”

朦胧的月光傾灑,燕縱久病輕咳,嗓音微微沙啞:“吵到你了?”

“沒有。”明心恍惚地笑起來:“我只是想到說你的壞話被你發現的時候,你看起來像是要沖過來打我。”

燕縱沒有說話,明心自言自語起來:“你跟那時不太像,不過都一樣不太好相與。我以前沒跟你說過話,不知道怎麽跟你相處,但如果我做得不好,我先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氣。”

……也不要用靈力。

她說得很莊重。她的年少輕狂都在兄長的庇佑裏,她的兄長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所以她沒捅破過天幕,也沒有考慮過自己會給別人帶來麻煩和不幸。

複活的這一個多月以來,她一直小心翼翼;她不記得自己跟燕縱有什麽過往,卻會擔心因為自己而讓這個天子驕子墜落雲端。

這種擔心出自一個不願意沾弄因果的正常人,也出自潛藏在心口疼痛裏的那一點,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不舍。

她把不自在藏進聲音裏:“你有什麽需求也提前跟我說,能做到的,我會……”

剩下半句話被堵進一個吻裏,觸碰的唇角如同他的人一樣,淡而冷,一觸即分。

他好像說了什麽,半聲呢喃低語散進夜風裏。

酒氣蒸進腦子,明心分不清自己是誰自己在哪兒,她只覺得月光很涼,抱着自己的人用力地快要把自己嵌進他的靈魂裏,而她自己的靈魂被分成兩半:一半清醒地告知她抱着她的人名叫燕縱,是師尊,但不太熟;另一半卻不停地提醒她,他在為了她玩命……

天邊明明如月,溫暖的懷抱讓她忽視了背後畫陣的手,一停一點,腳下萦繞微光,未名的陣法轉瞬即逝。

明心徹底昏過去。

變成偏執劍尊白月光的我也很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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