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放開我妹妹

深夜,荒村夜廟,微薄的月光隐進雲層中。

地面上,法陣的暖光與劍陣的冷調針鋒相對,互不讓步。

一白一黑兩位青年站在一處,把衛煦三人護在身後。黑衣的青年藥宗大師兄封聽身形纖長,一張天生的笑臉哪怕說着不着調的話也很難讓人生起氣來。

明心還坐在地上,聞聲回頭先是看到一雙雕篆四方星宿一塵不染的白靴,往上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朗朗如風的端方面孔。

這和封聽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如果說封聽是驟雨急停的舒朗,那明雩就是明月清風拂面自來的疏朗,兩者同調相承,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兩人協調親厚。

驟然見到親人,歡喜委屈一齊湧上心頭。

“哥!”

明心下意識爬起身要跑過去,誰曾想,剛轉身就被身後的燕縱探臂攔住雙肩。他一手還捂着明心的傷口,另一手牢牢定住她,完美如同神造的下巴靠在明心的頭頂上,兩人一前一後,很是親密的姿态。

——如果燕縱沒有眼帶涼意挑釁地看着明雩的話。

燕縱他很不高興,他不認得來者,卻對明心毫不猶豫地向對方走去而感到本能的憤怒。這種憤怒直白淩厲,一瞬間傳達出去。

明雩也知道來者不善,他眯起眼眸,五行靈氣湧動,立陣的符箓在風下獵獵作響,那是劍陣帶起的風卷。

相比于安靜對峙的兩人,陣法符箓與萬道劍鋒更能體現主人躁動的心緒。

明雩只一眼,三個月未見,面前的妹妹長高了一些,但臉色很蒼白,衣服髒了,雖然眼神更明亮,但頭發亂了,還流着血,一看就知道這一路沒有得到特別的關照,一定很辛苦,這個念頭剛一成型,暖和的法陣就像被倒進水的油鍋,沸騰的殺氣急掠而起。

封聽把自己不省心的小師弟衛煦,以及衛煦的小朋友們一起護在身後,同時笑着眯起眼:“呀,生氣了生氣了。”

衛煦急了:“……師兄,這時候別添亂了,快去幫忙!”

封聽低頭看他,他雖然沒有明雩高,但比小師弟還是高上一截的。封聽依舊眯着眼,像沒有骨頭似的,欺身靠到衛煦肩上:“急什麽,這回咱們家小苗可吃了一波大苦頭。這小子又是劍宗秦符那厮的師弟,等明雩跟他清完帳,轉頭要跟你算的時候,我再出手,保管讓你還全須全尾的,殘疾不了。”

Advertisement

這意思是其他人就照顧不到了。

周棄、白梨:“……”

衛煦心态大崩,火氣直竄天靈蓋:“跟我算什麽帳!又不是我把明心帶出來的……不是,不對,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燕縱他晉升出了點問題,你去給他看看,別死了。”

師兄弟兩一個發火一個求饒,還沒鬧停,這邊的明雩已經急掠過去,他只比燕縱年長五歲,卻已經是元嬰中期的修為,比剛進元嬰、還多個心魔的燕縱強上不少,只是投鼠忌器,擔心傷到明心,這一擊雖氣貫長虹卻還有留手。

燕縱這邊也不逞多讓。他雖心魔頓生,誰都不認得,但他本質上是個越戰越勇的劍修,只要手裏還有劍就不存在退字。

燕縱反手把明心護到身後,再擡手劍出鞘。修真界千萬年來最具天賦的兩個少年人,在此刻,都面色不虞,他們的手中劍發出碰撞的轟鳴聲,那一剎那竟比法陣劍陣的光亮還要刺目。

明雩不是劍修,但也用劍,他是陣法雙修,劍只是近戰防身之物,用來拖延時間的,殺招都在畫下的符箓和立起的陣法上。

一眨眼,兩人已經過了幾十招,劍招符箓各有所長,一時間兩人都帶上一點傷。

身為凡人,明心甚至看不清對陣招數。她有些着急,一邊擔心她哥受傷,一邊也擔心被心魔控制的燕縱會被她哥打傷。

正急得熱火上頭,她突然覺得被人晃了一下,這一晃讓整個世界都晃了起來……

——明心猛地一睜眼,看見明亮的房間,窗邊朝陽正緩緩升起。

就像經歷一個很長遠很長遠的夢境,截然不同的景象讓她分不清自己在哪兒,她緩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清醒過來。

她想起來入睡前的事情,是燕縱帶她去夜月溫泉穩固神魂,回來後她睡着了,還做了一個長夢,夢裏是小時候的故事。

夢裏的人事物清晰可見,明心知道這是她的記憶,燕縱幫她找回來的記憶。她回顧着醒來前的最後一幕,她哥和燕縱正打的不可開交,也不知道後面會怎麽樣。

她想不起來。

她有些着急,一轉頭,看見将她推醒的燕縱。

此時的燕縱比夢裏高很多,褪去少年的模樣,眉眼卻不變,完全沒有沉墜心魔是的乖戾張狂。

不待他開口,明心已經一把領着他的衣領,聲音裏都是怒氣:“心魔還在不在?”

燕縱愣了一下。

溫暖的光照進來,驅策散盡所有寒涼,他望向明心,沒有表情,卻莫讓人覺得他很開心,就像一個被懸在蜘蛛絲上的罪人,在絕望中被人選中,救贖。

初見時那一襲空青長袍還在身上,襯着朝陽明光,燕縱不笑卻比笑了還好看,明心一時看得愣住,夢裏少年燕縱的不假辭色仿佛還在眼前,卻怎麽都沒有辦法跟現在的燕縱合在一起。

一個少年,一個青年,明明是同一個人,但此時卻那麽不同。

“有…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嗎?”

燕縱沒說話,卻拿出一面鏡子。鏡子裏,明心看到自己倒影,她愣了愣,這個倒影很美,是她但又不太像她。

這個倒影眉眼和她如出一轍,卻精致得多,仿佛少年長成,褪去孩子的天真稚氣,剩下的都是張揚明媚。

她長大了一些,看起來已是十七八歲,快要成年了的樣子。

——在修真界,大部分修士都是這個年紀,一個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

明心不知怎麽地冒出這個念頭。

燕縱道:“你想起來一些,這便是值得開心的事。”

夢裏的畫面再一次鋪展開,明心不知燕縱指的是什麽,一時冒出剛剛的念頭還沒來得及按下去,又聽燕縱道:“我可以親你麽?”

明心:“??!”

燕縱道:“我開玩笑的。”

明心:“……”

“好吧,其實是真的想親你,不止想親。”他抿起嘴角,強調,“我們是道侶。”

聽出幾分委屈的明心面無表情:“……你真的是燕縱?”

說好的無情道劍修呢?這麽大一個無情道劍修呢?

燕縱不答,将飛舟朝北的窗戶徹底推開。晨起的小鳥停在窗沿吱吱的叫,房間裏靜了一會兒,燕縱忽然問:“你想見明雩嗎?”

明心愣住,再擡頭,那個高興的燕縱就仿佛順着晨風一起散去了,他轉頭看她的目光帶上一點悲戚後的決絕。他一個人站在那裏就像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

他望向北方,道:“我們該回去了。”

明心皺起眉:“不去東祁連山了嘛?”

燕縱道:“不去了。”

回程的飛舟比來時快了幾倍不止,第二天清晨便到了。明心在問道場下飛舟時,劍宗弟子剛剛要開始練劍。

人來人往的問道場,三五結伴的人笑鬧而過,不遠處還有弟子對練劍招,燕縱就在她身後,明心回過頭看他。

燕縱沒有什麽神情,錯開的眉眼她看不出什麽。記憶回籠她自覺跟燕縱已經是熟人是好友,但面前的燕縱卻依舊滿身迷霧,他的記憶,他的經歷,他的愛慕都等着她去撥開。

她想說點什麽緩解一下,剛要開口,就在此時,一個外門守山弟子就像一道破布一樣被人丢到場中央。

那弟子撐着最後一口氣,挪了挪,暈過去了。

緊接着,三千階青玉石板鑄成的登仙階下,腳步聲紛至沓來,一股陌生的大能修士威壓迎面而來,瞬間驚動六大峰主并十大長老。

這股突如其來的威壓就像霜雪突降,至冷至寒,問道場上的學生,元嬰以下的中低階修士幾乎直不起身。

只見三千青玉階前,一個白衣玉冠的鶴氈青年握着一柄長劍,眨眼便登上最後一階登仙階,明心一眼就認出這個與她有幾分相識面容的青年。

三百年的時光仿佛在天選之子身上停住,明雩與記憶中一樣,她幾乎是下意識想要向哥哥走去,卻被燕縱拉住,她擡頭對上燕縱漆黑的雙眸,登時被他眼底翻湧上來的絕望,悲戚,瘋狂淹沒。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脆弱的燕縱,在她的記憶裏,燕縱是哪怕心魔頓生也乖戾張狂的少年,他驕傲、淩厲又無畏,握着劍時像能把世界都踩在腳下。她赫然想起兩個月前,萬劍應召下的無情道劍尊,那時的他也像現在這樣被絕望淹沒,他的劍指着所有人,也指着他自己。

明雩看到明心,翻手以劍直指燕縱,俊朗的面龐上都是沸騰的怒氣:

“放開我妹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