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猛男酒店
皮膚似乎只能免疫疼痛感。
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令沈斯尉感到不适,外套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只是讓他看上去沒有那麽狼狽。
越野車上只有克雷特和沈斯尉兩人。
在離開音樂廣場後,幾輛越野車在最近的路口分別。其餘幾人去了市中心的其他區域,克雷特則是載着沈斯尉駛入了熟悉的道路。
是沈斯尉來時的路。
“這是去哪兒?”沈斯尉問。
“送你出去。”克雷特的回答毫不意外。
車窗外,大型AI清潔車正在處理街道邊兩具流民的屍體和散落的小機器人零件,店主應是覺得晦氣,已經關上店門不再營業。
沈斯尉知道克雷特這是拒絕談判的意思,但這不代表他就得打道回府。
“你送我出去也沒用。”沈斯尉淡淡看着道路前方,“我照樣回來。”
路障那裏的小喽啰根本不敢拿沈斯尉怎樣,更別說還有巴恩這個不确定因素。只要沈斯尉想,他可以有各種辦法回來,除非克雷特親自守在路障那裏,二十四小時盯着他。
龐大的越野車突然停下,慣性使沈斯尉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
他本以為克雷特踩剎車是為了放狠話,結果這人只是慢悠悠地點上一根煙,然後……看着道路前方的紅燈。
馬路上幾乎沒有車輛來往,剛才過來時,巴恩一路都在闖紅燈。
老實說,沈斯尉也不覺得在這裏有什麽等紅燈的必要,但看這樣子,克雷特似乎比他想象中要遵紀守法。
“你很享受剛才的事是嗎?”吐出一口煙霧,克雷特左手夾着香煙,胳膊随意地搭在車窗上,轉過頭來看向沈斯尉。
越野車的四扇車窗都沒有關上,車廂內是敞開的環境。氧氣面罩隔絕了淡淡的煙草氣息,只有低沉的煙嗓嗓音傳入沈斯尉的耳朵裏。
“不享受。”沈斯尉語氣平平道,“但我有談判任務。”
“不談。”克雷特毫不給面子地扔下兩個字,踩下油門繼續朝城市邊緣開去。
“為什麽?”沈斯尉問。
克雷特:“沒意思。”
無論談還是不談,只要做出選擇,都能傳達一個人的想法。
很顯然,克雷特不想從上層那裏撈到什麽好處,又或者說,上層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
前方又遇到一個紅燈,這次克雷特直接踩油門闖了過去。
沈斯尉突然覺得自己剛才“遵紀守法”的推論有些好笑,敢情這人在紅燈前停車,不過是想找個空擋點煙而已。
“你不跟我談,”沈斯尉轉頭看着克雷特的側臉,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威脅的意味,“我就跟巴恩談。”
沈斯尉必須留在市裏,這樣才能執行調查的任務。
他當然不想再跟巴恩打交道,但如果克雷特執意要送他離開,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從剛才的氛圍來看,巴恩應該不怎麽服克雷特這個老大。而克雷特應該也不希望巴恩跟談判官接觸,免得給他找些麻煩。
果然,沈斯尉才剛說完,克雷特便又踩下了剎車。
但沈斯尉沒想到的是,就這麽一句試探性的威脅,竟然能讓克雷特從腰間掏出槍來,槍口直直地對準了他的方向。
——這人脾氣怎麽這麽暴躁?
沈斯尉微微蹙眉,不動聲色地盯着克雷特手上的動作,但讓他意外的事情又發生了。
槍口并沒有像沈斯尉預想中那樣,對準他的太陽穴,而是舉到他的面前,朝着車窗外面開了一槍。
彈殼從槍管裏彈出來,細微的氣流拂過沈斯尉的面頰。
早已聽慣槍響的沈斯尉甚至連眼睛也沒有眨,他下意識地順着子彈的軌跡看去,只見幾米開外的步行道上站着一個抱着嬰兒的女人,而她面前是一具流民的屍體。
子彈擊中了流民的頭部,鮮血夾雜着腦漿噴在女人的臉上,讓她怔怔地瞪大了雙眼,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女人手裏拎着裝藥的口袋,懷裏的孩子臉色不太好,看這情況,她應該是冒險帶着孩子出來看病。
至于死去的流民,不用想,肯定是在找女人的麻煩。
“把他槍撿起來。”克雷特歪着腦袋,隔着沈斯尉和車窗跟女人對話,“有人找你麻煩就開槍。”
女人聽話地撿起流民的槍,然後繼續呆呆地看着克雷特,似乎在等候更多的指示。
但克雷特顯然沒有其他話想說,不耐煩道:“還不快滾?”
女人這才如夢初醒般,抱着孩子趕緊離開。
沈斯尉知道克雷特是在幫助這個女人。
但救了人又爆粗口,這就跟剛才闖紅燈一樣,每當沈斯尉覺得克雷特或許沒有那麽壞時,很快又會發現他根本沒有行為準則,完全是憑着性子做事。
“你剛才說什麽?”克雷特收起槍,看向沈斯尉問。
敢情沈斯尉剛才的威脅,他壓根沒聽見。
不過此時此刻,這些事情對沈斯尉來說都不重要。
他從女人的背影上收回視線,皺起眉頭問克雷特:“她手裏抱的是新生兒?”
“是。”克雷特彈走手上僅剩的煙屁股,“有什麽問題?”
問題大了。
原本生命樹裏有兩座核心能源站,一座建在瑪格人居住的頂層,一座建在東區圍牆外的海裏。
五十年前,海上核心能源站遭到深海巨怪破壞,由于巨怪會襲擊人類,這導致能源站無法維修,只能廢棄。
生命樹裏的能源供應遭遇斷崖式驟減,也正是那時,上層出臺了一系列節省能源的政策,包括在晚八點後停運底層公共交通等等。
另一方面,由于人類壽命延長,人口不可避免地大幅增長。
能源供應減少,人口卻不斷擴大,新一輪的能源危機幾乎已經可以預見。
這時候,瑪格人站出來倡導所有人簽署《拒絕繁衍宣言》,以确保現存的人類能長久地使用能源。
當前的利益顯然高于種族未來的利益,生命樹裏上下一致同意簽署《宣言》。所有人注射絕育藥物,從那時候開始,生命樹裏便沒有,也絕不允許有,新生兒出生。
“她怎麽會懷孕?”沈斯尉問出心中的疑問。
他以為這種事是所有人的共識,沒想到克雷特卻露出了詫異的神情。他挑了挑眉,調侃道:“你是活在上個世紀嗎?談判官。”
沈斯尉不動聲色地問:“什麽意思?”
“這些年陸續有新生兒出生,現在上面正在制定對策。”克雷特調整了下坐姿,方便觀察沈斯尉的表情,“你怎麽會不知道這件事?”
克雷特的話裏包含了大量信息,沈斯尉不可能直接問,只能自己分析。
——看樣子人類的身體在不斷适應和進化,最終突破了藥物的限制。新生兒越來越多,上層不可能直接下令殺掉,也只能商讨新的對策。
等等。
殺掉……新生兒?
沈斯尉的神經突然像是被針刺了一般,腦海中浮現出了一些極為模糊的既視感。
在被冷凍之前,他的生活跟“新生兒”一詞毫無交集,他應該對這個概念相當陌生才對。
但不知為何,他總有種感覺,好像新生兒就在他記憶中的時間線上,并且離他被冷凍的時間非常接近。
“談判官?”克雷特的聲音拉回了沈斯尉的思緒。
沈斯尉揮去腦子裏模糊的碎片,淡淡道:“我不太關注這些事。”
克雷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沈斯尉的說法。不過他突然問道:“你在部隊接受過訓練嗎?”
話題來得太突然,沈斯尉的思緒還沒從新生兒中徹底抽離出來,沒有多想便否定道:“沒有,我是文職。”
“這樣嗎?”克雷特意味深長地打量着沈斯尉,“那你對槍聲倒是挺适應。”
遭了。
沈斯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露出了破綻。
剛才克雷特就在他眼前開槍,他淡定得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一看就不會是沒有摸過槍的人。
還未等沈斯尉想好該如何辯解,克雷特突然踩下油門,轉動方向盤,将越野車調轉了個頭。
“這是去哪兒?”沈斯尉問。
“帶你去酒店。”克雷特掃了眼沈斯尉,深邃的眸子裏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你不是不想離開嗎?”
行吧。
現在沈斯尉非常确定,克雷特是對他起了疑心。
不過也好。
他誤打誤撞露出破綻,讓克雷特對他的身份産生懷疑,這樣一來,至少他不用再思考該怎麽留下來了。
沒過多久,越野車停在了一家冷清的酒店門前。
沈斯尉披着克雷特的外套下車,擡頭看了眼酒店的招牌,發現是一家自助酒店。
酒店裏設施陳舊,空無一人,大廳裏閃爍着昏暗的霓虹燈光,光是看上去就感覺非常廉價。
沈斯尉不禁懷疑,是克雷特覺得他沒錢住好的酒店,還是就覺得他不配住好的酒店?
念頭一閃而過,沈斯尉沒有深究。畢竟克雷特本就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麽。
“來這裏登記。”克雷特走到一扇液晶屏幕旁邊,也不知是不是對沈斯尉有了“老古董”的印象,貼心地問道,“不用我教你吧?”
當然,他的貼心聽起來跟嘲諷沒什麽兩樣。
“不用。”沈斯尉又不是真的老古董,他點擊屏幕上的“住宿登記”按鈕,但接着便不再往下操作,而是擡起頭來,直直地看着克雷特。
沈斯尉的後方一米處畫着排隊指示線,稍微有點禮貌的人,都不會在別人登記身份信息時,就那麽倚在旁邊,光明正大地偷看。
克雷特毫無自覺,揚了揚下巴,催促道:“繼續啊。”
現在沈斯尉終于知道,克雷特之所以帶他來自助酒店,就是為了查看他的身份。
手腕貼近掃描口,“哔”的一聲響起,屏幕上立馬彈出了沈斯尉的身份信息。
——當然是假身份。
“伊文?”克雷特将雙手環抱在胸前,仍舊懶洋洋地倚着屏幕。
估計也是沒看出什麽可疑的信息來,又不想讓查身份這事顯得那麽嚴肅,他重新看向沈斯尉,說着毫無營養的廢話:“你好,伊文,我叫克雷特。”
沈斯尉才懶得配合克雷特玩這種幼稚的社交游戲。
他繼續在屏幕上選擇房間,卻發現這家酒店竟然沒有其他客人。
這不太正常。
或許部分流民在西區Z市有家,但絕大部分流民都應該沒有固定住所,會住在酒店裏面。
更何況這還是一家沒有防禦系統的廉價酒店,那些沒有自覺的人,甚至不用付錢就能住進這裏。
“這裏為什麽沒有客人?”沈斯尉問。
“很正常。”克雷特道,“自助酒店沒有特殊服務。”
沈斯尉奇怪:“特殊服務?”
克雷特挑了挑眉,又露出了看老古董的眼神。
“或者,”他問道,“你想試試猛男主題酒店?”
沈斯尉:“……”原來如此。特殊服務等于色情服務。
他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繼續操作顯示屏:“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