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風暴中心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的狂風停了下來。窗戶玻璃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過濾了照進屋內的月光。

沈斯尉沒有入睡,只是在閉目養神,他聽着身後有節奏的呼吸聲,知道克雷特也沒睡,因此他不能放松警惕。

小木屋裏無比安靜,像是經歷風雨後的海平面。不過就在這時,沈斯尉感到克雷特的左手突然動了。

“沙沙”的聲音從下背部來到頸後,沈斯尉不動聲色地保持着平穩的呼吸,想看看克雷特到底要做什麽。

下一秒,後腦勺的發絲被人揪住。

一下,兩下,三下。

盡管沈斯尉并不會感覺疼痛,但這人到底是什麽幼稚鬼?大半夜不睡覺扯他頭發?

他不耐煩地偏過下巴:“你有完沒完?”

被抓了個現行,克雷特也毫不心虛,反而問道:“這是你本來的發色嗎?”

沈斯尉沒有回答:“跟你沒關系。”

“我知道你的眼睛會變色。”克雷特說道,“你殺人的時候眼睛會變紅。”

這一點沈斯尉倒是不知道,但克雷特說得沒錯,他的發色、瞳色和膚色都能改變。

可疑的點實在太多,如果克雷特不是陳博士實驗室的研究員,那……

他們以前可能真的認識。

“你被帶走之後,我複盤過那幾天發生的事。”克雷特不疾不徐地開口,煙嗓聽上去慵懶磨人,“我曾看到過一個黑發黑眸的可疑人物,那應該就是你。既然你的眼睛會變色,你的頭發應該也可以。”

沈斯尉靜靜聽着,努力搜尋記憶中的片段,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對上號。

“我說過你像我一個朋友,你們都是來執行任務,最後卻倒戈。其實你黑頭發黑眼睛的時候跟他最像,因為他也是這個發色和瞳色。”

克雷特說的這些事,沈斯尉根本毫無頭緒。

他相信克雷特也知道,他聽到不會有任何感想,但克雷特還是在說,固執地,自說自話地在說。

沈斯尉不是感覺不到克雷特有很多話想說,像是憋了好久好久,今天終于有了機會。

但沈斯尉的重點不在這裏。他問道:“你什麽朋友?”

——他比較在意,他們隊裏出了哪個叛徒。

“他已經死了。”克雷特緩緩說道,聲音聽着有些沉悶。

悲傷的情緒仿佛能從身後傳來,沈斯尉的心裏莫名有些發堵。他看着木頭牆面,生硬地說道:“睡覺吧。”

身後很快沒了動靜,呼吸節奏也逐漸變得平緩。

就在沈斯尉以為克雷特已經睡着時,身後又響起了那低沉的嗓音:“我餓了。”

太陽穴倏地突突跳動,沈斯尉沒好氣道:“營養劑在背包裏自己去拿!”

阿莫爾在地圖上标記的目的地在冰原最深處,從沈斯尉所在的休憩點前往,需要花上大半天的時間。

兩用摩托車本來可以使用飛行模式,大大縮短路程時間,但帶上克雷特的話,電量很可能支撐不到兩人返回。

“今天去冰穹嗎?”克雷特老老實實地坐在摩托車後座上問。

沈斯尉沒有回答,埋頭研究着手裏的電子地圖。

現在他面臨着兩難的境地:用飛行模式,後面可能半路沒電;用陸地模式,可能遇到更大的危險。

冰原上真正的“殺手”并非惡劣天氣,而是隐藏在冰雪下方的冰縫和暗流。

表面看上去,白皚皚的路面一馬平川,但實際上路面可能只是假象,當車輛壓上去後,就會落入巨大的裂縫或是湍急的河流中。

哪怕是足夠有經驗的探險者,已經對冰原的情況谙熟于心,也有可能馬失前蹄,因為冰雪下的冰縫和暗流還會改變位置。

沈斯尉顯然不是有經驗的探險者,他只能根據衛星掃描圖,排除部分淺表的危險。

用飛行模式當然最省事,但這樣耗電會非常快,兩人若是被困在冰原的話,會更加危險。

從地圖上擡起視線,沈斯尉看了看前方,只見厚厚的積雪上有兩道明顯的車轍,是先前的探險者留下來的痕跡。

這是冰原探險心照不宣的規矩——所有人必須按着前人留下的車轍前進,一是可以避開危險,二是可以加深印記,為後來者指引方向。

遠遠望去,車轍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給沈斯尉指出了一條明确的道路。

他暫且放下心來,關上電子地圖,對後座的克雷特道:“抓好。”

克雷特的雙手被拷在身後,只能抓住摩托車的車屁股。引擎發出轟鳴聲,兩人開始朝着冰原深處前進。

大風在耳旁呼嘯而過,像是冰刀一樣刮在臉上。沈斯尉原本以為克雷特會凍得夠嗆,結果他看了看後視鏡,發現這人竟然優哉游哉地吹着風,像是在旅游一般。

真是個怪人。

沈斯尉收回視線,不再關注克雷特,專心沿着車轍駕駛。

大約行進一個多小時後,視線前方突然出現了昏暗的冰雪“幕牆”。

陽光被擋在幕牆後,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氣溫明顯驟降了好幾度。

“是雪暴。”身後響起了克雷特的聲音,“趕緊停車。”

沈斯尉一邊松開油門,一邊看了看電子地圖,只見原本晴朗的地區毫無預兆地出現低氣壓标識,并且那藍色的标識還在變得越來越大。

他立馬停下摩托車,将車身橫過來,正對雪暴襲來的方向,接着他拉上克雷特,兩人一起躲在了車身後。

電子地圖上的标識行進速度極快,不出十秒,鋪天蓋地的風雪便包裹住兩人,昏暗的四周像是世界末日。

冰碴和石子打在摩托車上,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沈斯尉一邊按住氧氣面罩,一邊迅速脫下飛行員外套,罩在了克雷特頭上。

——風暴中心的氣壓和溫度都極低,他怕克雷特被凍死又或者無法呼氣,這樣他沒法向上面交差。

然而克雷特并沒有沈斯尉想象中那樣痛苦,他動了動脖子,從外套下探出腦袋,眼神有些詫異地看着沈斯尉,應是沒想到沈斯尉竟然會把外套脫給他。

“我怕你死了。”沈斯尉皺着眉頭,在呼嘯的狂風聲中提高音量道,“我沒法交差。”

克雷特輕輕笑了笑,像是在說果然如此。

風原來越大,吹得人幾乎快要睜不開眼睛。兩用摩托車裏有飛行引擎,車身重量很大,但也被風吹得不斷往後移動。

沈斯尉一個不注意,腳下打滑,被摩托車帶得往前滑動了一小截,而這時克雷特突然靠過來,用肩膀撐起了摩托車的重量。

沈斯尉擡起下巴,看向近在咫尺的克雷特,他聽到克雷特低聲說道:“不用謝。”

聲音很快被淹沒在狂風裏,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兩人緊緊相依,共同抵禦突如其來的雪暴,漫天的風雪仿佛在兩人周圍形成了一個繭房,将兩人包裹在內。

身體似乎并沒有感到寒冷,因為身旁的人熱得像個火球,融化了沾在身上的冰雪。

或許只有幾分鐘,又或許過了幾個小時,雪暴終于停了下來。

兩人一車幾乎被冰雪掩埋,只有胸口往上的部位還暴露在空氣中。

沈斯尉站起身,拍了拍頭發上的冰碴,重新穿好自己的飛行員外套,而這時他突然看到克雷特的脖子上有一條幾公分長的劃傷,應是被暴風中的石子給弄的。

“你還好嗎?”他問道。

——他并不是關心克雷特痛不痛,他只是不希望克雷特受傷,拖慢他的行進速度。

克雷特摸了摸脖子,道:“沒事。”

說完之後,他看着沈斯尉毫發無損的皮膚,問道:“你是不是不會受傷?”

沈斯尉沒有回答,跨上了摩托車:“上車。”

“難怪之前打荒漠狼,你衣服被咬成那樣,身上卻沒事。”

克雷特又在說沈斯尉聽不懂的話了。

打荒漠狼,是指他說兩人趕走畸變怪物那次嗎?

故事的邏輯倒是很完整。

摩托車再次啓動,在松軟的冰雪上前行。但這次沈斯尉的行駛速度變得非常緩慢,原因無他——

地面上的車轍印在雪暴後消失了。

這對所有探險者來說都是極為危險的情況。

一般探險隊伍中會有經驗豐富的向導,向導會根據衛星情況和自己對冰原的了解,重新開辟出一條路來。但沈斯尉沒這個本事,他只能高度集中精神,摸索着朝目的地前進。

“你以前來過冰原嗎?”身後的克雷特突然問道。

“沒有。”沈斯尉看着道路前方說道。

“那你開得這麽自信。”

沈斯尉:“……”

不然呢?

不往前走難道兩人在原地生根發芽嗎?

沒有車轍的冰雪路面非常危險,沈斯尉也分不出心來回怼克雷特。

他神經緊繃地繼續駕駛,始終把車速控制在20碼以下。好在今天黴運沒有找上門,又往前行進了半個多小時,兩人一直沒有遇到危險情況。

不過在翻過一個小雪丘後,前方出現了更為遼闊的冰原。電子地圖跳出謹慎駕駛的提示,沈斯尉只好把神經繃得更為緊張。

而就在這時,他的身後突然伸過來兩只手,把住了摩托車的把手。

“前方是冰縫密集區。”克雷特的身型比沈斯尉高大許多,說話時聲音在沈斯尉的耳朵上方,“我來開。”

“不是,”沈斯尉沒有立馬反應過來,回過頭去愣怔地看着克雷特,“你手铐呢?”

克雷特看着視線前方,漫不經心道:“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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