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賀律琮派車去一川大廈，把葉珈冕接回了家。
幽靜的房間裏，兩個人相對而坐，難得平心靜氣地聊起過往。
賀律琮取出一瓶紅酒，才慢慢開口。
程少安和葉昕柔的故事，有點像古早小言裏的“帶球跑”。
“球”是指葉珈冕，帶她跑的人，卻是程少安。
大三那年的話劇社裏，客串女主角的油畫家，和一個貧窮英俊的小編劇相愛了。
他們在春天寫情書，夏天淋雨走，秋天撿落葉，冬天彼此宣誓，“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
第二年，葉昕柔去北美參加畫展，認識了畫展的投資人，賀家的老爺子。
老爺子那時還年輕，四十多歲，是個堅定的不婚主義者。為了家業，他剛從宗族過繼了六歲的賀律琮。
隐形富豪對渾身藝術氣質的油畫家一見鐘情，很快，他對葉昕柔展開了狩獵般，不動聲色地追求。
自然地，老爺子查到了她那貧窮單薄的編劇男友。
令葉昕柔就範的方法很簡單。
彼時，葉家陷入巨大的財政危機，數道官司纏身，老爺子及時向葉家，抛出了橄榄枝。
葉昕柔的母親，葉家老太太，猶豫許久，最終決定犧牲女兒的幸福。
可他不知道，葉昕柔那時候，已經懷胎六個月。
一朝分娩，在葉昕柔最脆弱的時候，葉家人把程少安關起來，編造出一個“窮編劇攜款分手、新生兒難産夭折”的謊言，欺騙葉昕柔。
三天後，葉家人釋放了程少安，丢給他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女嬰，把身心重創，萬念俱灰的葉昕柔，送到了大洋彼岸的醫院。
聽到這裏，葉珈冕無法接受。
“他們既然相愛，怎麽會輕易相信那些謊言？”
“或許……當局者迷吧。”
賀律琮說：“某種意義上，老爺子确實欠葉家一個道歉。”
因為心中有愧，那些年，無論葉珈冕多麽任性、胡鬧，老爺子都不曾與她計較。
“後來，葉昕柔……我媽媽為什麽，又回國找我？”
賀律琮輕點手機。
陳嫂敲門進來，為葉珈冕端上一杯溫熱的牛奶。
賀律琮又倒出半杯紅酒，一飲而盡。
他告訴她：“是因為《漂泊葉》。”
即使在不同的國度，程少安和葉昕柔也沒有放棄尋找彼此。
直到六年後，國內首部少兒冒險劇《漂泊葉》橫空出世。
“小小葉”是葉昕柔懷孕時，夫妻倆來不及取名字，對小寶寶的愛稱。
劇本裏，程少安講述小小葉的父母愛情時，花了很多小心思，甚至還在道具裏，放了葉珈冕的出生證明。
電視劇播出一年後，葉昕柔在國外看到劇照，幾乎立即認定，小主人公就是她的女兒。
賀律琮：“那時候，我陪着葉姨，一遍又一遍地看《漂泊葉》。她用了很多方法，才說服老爺子同意她回國見你。”
“很多方法是指……”
“絕食、自殺。”
然而，老爺子只是答應葉昕柔接回小小葉，依舊在暗中阻撓程少安與她見面。
于是，葉昕柔趁老爺子外出，瞞過所有幫傭，獨自購買了回國的紅眼航班。
那天晚上，賀律琮其實有所察覺。他哀求葉昕柔，帶他一起回國。最終，她還是放開了他的手。
“不幸的是，七個小時後，飛機遇上極端天氣，墜入了太平洋。”
賀律琮聲音苦澀，“對不起，那晚，是我沒有阻止葉姨。”
就像五年前，他沒有阻攔葉珈冕離開療養院。
“我爸爸，這些年，還是沒有消息嗎呢？”葉珈冕聲音哽咽。
賀律琮搖搖頭抽出手帕，擦掉她臉上的淚水。
“我只知道，程少安為了保護你，搬了很多次家，和親人朋友都斷了聯系。”
葉珈冕深有體會，那些年父女倆輾轉奔波。但日子過得再拮據，程少安都對她予取予求。
後來，他們依靠《漂泊葉》賺了些錢。程少安花重金把葉珈冕送進貴族小學，沒有一分用在自己身上。
可惜，電視劇播出第二年，程少安突然變得骨瘦如柴，工作時徹夜咳嗽。
仿佛預感到什麽，他看向小女兒的眼神，總是充滿了不舍與絕望。
葉珈冕至今不明白，八歲那年，程少安為什麽，非要要把她送回葉家。
明明父女倆相依為命，也可以活下去。
想到這裏，葉珈冕的眼淚又湧出來。
手帕已經弄濕，賀律琮微微嘆氣，摘掉袖扣，用襯衫為她擦眼角。
小時候，他氣她什麽都不懂，只會發公主脾氣。
可現在，他突然覺得有些事瞞着她也好。
沉默了許久，他才說：“等我查到，再告訴你。”
“那你要快一點。我的新戲要開拍了，也許爸爸看到，會主動來找我的！”
說起新戲，葉珈冕的眼睛又開始放光。
賀律琮難得感興趣：“新戲在哪裏拍？”
“郊縣的影視城。”
賀律琮點點頭，“你可以住裕豪酒店，那間房我不常去，會一直為你保留。”
雖然劇組有統一的住宿和安保，葉珈冕還是有點感動：“賀律琮，你這人，好像也沒有以前那麽讨厭了。”
“謝謝，你倒是比小時候更愛哭了。”
“…………”她不是脆弱，只是為了父母才哭的好嗎。
老爺子如今變成一抔黃土，沒有人再去追究他的偏執。
也許，她和賀律琮也可以冰釋前嫌。
“賀少爺，好歹我們曾經喊過你哥哥，你能不能……”
“可以。”
賀律琮猜到她的心思，“賬單，最多給你打九折。”
打完折依然是天價，她差的是那一個折扣的錢嗎！
葉珈冕郁悶：“你出去吧，我要換衣服、睡覺了。”
賀律琮頓住。
算了，誤解也好、任性也罷，她想簽一川就簽吧。
畢竟，五年前她受傷，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畢竟，她是他在這世上僅剩的“家人”。
最重要的是，她總得為後面的人生，尋求一個意義。
賀律琮站起身，帶走他們喝過的杯子，幫她調高卧室的空調。
他說：“好好休息，明天我送你去一川。”
“晚安。”
房間裏只剩淡淡的酒香。
**
黃道吉日，《商戰時代》劇組開機了。
《商戰》是一川傳媒下半年的重點項目，集團非常重視。熱鬧的開機儀式結束，還特意舉行了室內發布會。
原本，曾凝華和烏喬在劇中的姐弟戀是宣傳重點。但“小小葉複出”的熱度居高不下，葉珈冕也被推到聚光燈前。
“葉小姐，您為什麽要在23歲時，才選擇複出？”
“十五年沒有演戲，您覺得天賦大于實力嗎？”
“能介紹一下新戲的角色嗎？”
“這麽多年沒有回國，是有特殊原因嗎……”
……
葉珈冕僵硬地做着表情管理，心裏卻好笑，這些問題，前一天就都嚴姐預料到了。
嚴苓握着話筒，統一回答：“小小葉的演技天賦，大家有目共睹。至于新角色，冕冕一定會給觀衆帶來驚喜的，敬請期待！”
葉珈冕站旁邊，繼續沉默且優雅，配合公司營造新劇的“神秘感”。
發布會結束時，一位不速之客的出現，再次聚焦了熱點。
餘霄霄穿着劇組的古裝，上臺給葉珈冕一個大大的擁抱。
“冕冕，我一直記得咱們一起拍《漂泊葉》的日子。這麽多年沒見，你還好嗎？”
餘霄霄說着，眼圈有點泛紅。
誰說小花沒有演技來着！葉珈冕只想手動點贊。
嚴苓似乎不太歡迎餘霄霄，冷臉宣布：“謝謝大家，今天的發布會到此結束。”
當晚，【餘霄霄探班小小葉】、【童年女神重聚合影】的話題沖上熱搜。
脂粉在話題下瘋狂安利餘霄霄的古偶，《商戰時代》的開機熱度只能屈居第二。
“這個餘霄霄，簡直住在熱搜了，真是防不勝防啊！”
小瑤跟葉珈冕時間久了，知道她是個沒心沒肺的大小姐，說話也随意多了。
她甚至“教育”她，“新戲要好好演，咱們以後找機會再壓回去。”
葉珈冕小雞啄米般點頭，折騰了一天，她只想早點夢周公。
**
第二天剛到劇組，烏喬捧着劇本來對戲。
“昨天發布會，感覺怎麽樣？”他問。
葉珈冕：“累，做宣傳比拍戲還累。”
烏喬笑：“小時候，看你像個小明星一樣，在紅毯上簽名，還以為你很輕松。”
“什麽叫像，我本來就是小明星。等等，你怎麽知道……”
烏喬有點傷心：“原來，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
葉珈冕驚訝：“這……又是從何說起？”
烏喬打開手機，調出一張戴着紅領巾的小男孩照片。
葉珈冕覺得可愛：“這小胖子是誰？”
“小！胖！子？”烏喬瞪着她，氣鼓鼓。
這張照片在網上并不鮮見，甚至被網友拿來當做“減肥變男神”的勵志典範。
小瑤忍着笑，向葉珈冕使眼色。
葉珈冕傻眼：“這胖子……是烏喬？”
烏喬不開心：“菁英小學二年（2）班，葉珈冕，你怎麽連自己的同桌都忘了！”
“是你？！”
葉珈冕搬家數次，有過不少同桌。回想起來，印象深刻的，還真只有烏小胖。
轉進菁英小學前，她的《漂泊葉》已經在國內大火。
常有小粉絲把她堵在教室，好奇地圍着她說話、索要簽名。
只有一個傻乎乎的小胖子，趁小童星上廁所時，把她攔在走廊，重重地親了一下她的臉頰。
程少安很早就教育她，任何非正常的異性接觸，都是耍流氓。以及，別人怎麽欺負你，你就怎麽欺負回去。
所以，在小胖子試圖捏她的紅臉蛋時，她毫不猶豫地咬了回去。
殺豬般的叫聲，立即響徹校園。
“你看我的手指，現在都沒忘記那股疼。”
烏喬晃了晃手掌。其實上面幹幹淨淨，烏家人當年就給這小少爺做了祛疤手術。
葉珈冕有點心虛，原來這就是他之前對她熱情又殷勤的緣由。
烏喬：“因為，我真的是看着葉老師的戲長大的呀！”
葉珈冕：“……別再提這個梗！”
拜他所賜，葉珈冕現在走到哪裏，被人認出時，都要提這一嘴。
“說的好像我年齡很大、有多老似的！”明明她也就二十三歲。
烏喬又晃晃劇本，“小時候不準我親，看你現在能把我怎麽辦！”
他提醒她：“這部戲裏，是你先喜歡我、追求我，對我愛而不得，還要強吻我哦！”
葉珈冕快瘋掉：“別說了，借位，我要借位！”
小瑤在旁邊大笑，自家藝人很傻很天真啊。
“冕冕，您跟烏喬老師的吻戲，當然是借位啦。真吻下去，他的女友粉能追殺你十年。”
烏喬眨眨眼：“不然，我去找導演換成實拍？”
“你敢，我先殺了你！”
葉珈冕拿劇本砸過去。
**
宋姝這段時間過得非常糟糕。
離開餘霄霄的劇組，幾個群頭、統籌仿佛約定好一樣，用各種理由拒絕了她的戲。
就連打雜跑劇務，一報名字“宋姝”，也會被人搪塞回去。
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商戰時代》剛剛在影視城開機，人盡皆知，宋姝也不例外。
看着直播屏幕裏的葉珈冕，宋姝才知道，原來人與人，真的是天生不同命。
一個月前，她沖葉珈冕發脾氣時，删掉了她的電話和微信。
其實她并不恨葉珈冕，影視城的潛規則太普遍，就算沒有黃強，也會有紅強、綠強。
現在即使後悔，她也無法再聯系上她。
深夜，宋姝游蕩在街頭。
她的手機裏，躺着昨天陳家奇發來的信息，他說：【宋姝，我要跟別人訂婚了。】
她第一次覺得，也許，放棄明星夢，回到家鄉才是最好的選擇。
街角，幾個小混混從夜店出來，看見宋姝一個人，吹起了口哨。
“喲，這不是那個小保安的女朋友嗎？
“上次她男人打壞餘霄霄粉絲的手機，就是咱們給處理的。”
“得罪了餘霄霄，還想在影視城混？”
“豈止，就連強哥，也是因為宋姝，才被一川解約，現在連裕豪都住不了……”
“你們說……她叫什麽？”被捧在中間的男人出聲。
宋姝臉色蒼白。她認出來，那人是被一川開除的副導演，黃強。
她想跑開，黃強卻叫住她，“怎麽，以後都不想演戲了？”
黃強已經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
另一個“宋姝”，他查不到，也動不了。
這一個宋姝，看上去是個軟柿子，好捏。
宋姝僵住，半天，擠出一個慘笑：“求強哥高擡貴手，我只想好好拍戲。”
黃強：“那就要看你的技術了。”
黃強掏出一張房卡，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宋姝的臉。
“當然，你也可以拒絕。你這種姑娘多得是，我從不勉強女人。”黃強補充。
很多時候，命運的轉折無論是好是壞，都來得猝不及防，她必須做出選擇。
留下或者離開。
“強哥，您可別讓我失望了。”
宋姝收下房卡，删掉了信息。
她暗暗發誓，今日所受委屈，來日必當奉還。
……
一周之後，餘霄霄的古偶正式殺青，毫不留戀地離開了影視城。
各大平臺又熱鬧了一天。
沒有人注意到，同一天，幾個自媒體發了兩條不起眼的新聞。
一是青禾影視某個分公司對賭失敗，導致總部資金鏈告急時，竟拿到了賀氏集團最新一輪的融資。
二是青禾影視旗下，大花秦蔓最新的職場戲裏，增加了一個小小的配角，演員名字是宋姝。
只有一川高層，在會議室裏蹙眉。
紀滕川撥動已經涼透的咖啡，聲音陰郁，“賀氏集團，怎麽突然跟青禾聯手了？”
坐在對面的紀明珠，臉上有些挫敗。
“哥，這麽多年，沒有一個女人能走進賀律琮的心。他怎麽想，誰也不知道。”
紀滕川沒有說話。
紀明珠又道：“聽說，賀律琮的妹妹，簽約一川了？或許我們……”
“還不到時候。”紀滕川搖頭。
“葉珈冕，她只是個意外。”
--------------------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入V，文章不長，且有過大修，感謝支持正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