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話題忽然又轉了回去,宋司謹下意識回了句沒有。
他生怕段靈耀挽留,也怕他再次變臉——宋司謹今天很累,實在招架不住了——他匆匆站起身,順着牆邊溜走,頭也沒敢回地闖進了夜色裏。
黑暗掩藏了太多東西,他沒看到拐角處三喜正皺着眉偷窺,也沒看到門前的辛夷警惕的眼神。
宋司謹更加不會看到,在他走後,段靈耀一把掀開被褥,跟後進來的辛夷一塊翻檢了個遍。
“有意思,這個人不簡單。”
什麽都沒翻找出來,辛夷說道:“許是這位公子并無問題。”
段靈耀坐到黃梨木扶手椅上,翹起細長的小腿,一邊搖晃一邊笑:“上午只有他在馬前臨危不懼,現在卻裝出一副膽小羞怯的模樣,說他毫無二心你信?雖說我沒在此人身上搜出暗器,但他掌心布滿老繭,絕非一時之功。”
辛夷頓感欽佩:“原來如此,還是少爺您仔細,難道他想故意博取您的信任,再趁您不備痛下殺手?”
段靈耀眼神冷下幾分,說道:“也許圖謀更廣,尚不知他是哪方的人,暫且看看吧。我倒是很感興趣,他到底能演到什麽地步。”
若是能收為己用,最好不過,若不能,那就只好送他與昔日無數個刺客的亡魂一同作伴去了。
——
別府空曠,宋司謹随便找了個空廂房躲進去休息。
廂房位置不好,好的已經被旁人占去,床上沒有被褥,他就這麽合衣躺下,躺了半天,肩膀酸痛身上發寒。
夜裏只喝了一碗粥墊肚子,此時饑腸辘辘,耳朵時不時就能聽到自己肚子裏的叫聲。
宋司謹不敢亂走,這別府裏除了兩個監視自己的小厮,他一個人都不認識,也不認識這裏的路。
故而需要忍,還好宋司謹是忍慣了的人,饑寒中迷迷糊糊也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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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睡得極不安穩,睡夢中,稀裏糊塗看到了些破碎畫面。
他知曉,這些奇異的建築與詞語乃是前世特色,因此并不驚慌,但随着混亂夢境的發展,他卻忽然發現,這裏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的名字。
段靈耀。
段靈耀這個名字,怎麽會出現在自己的前世?
疑問一閃而過,宋司謹便迷失了自己,只覺得幾段黑字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巨大:
【衆所周知,段靈耀此人性情頑劣且荒淫無度,是瑤京內一等一的纨绔子弟,他空有一張好臉,卻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整日裏不是在街頭跟人打架,就是回府欺辱良家男子。
聽說他曾當衆調戲探花郎,叫對方繞着他走了一整年,卻始終讨不回公道。
奈何他父親是邊境戰神信國公,母親與當今貴妃是親姐妹,喊三皇子為表哥,叫當今聖上姨夫,端的是無法無天無可奈何。
但對秦祐山與顏雪回來說,段靈耀卻不僅僅只是一個招人恨的纨绔子弟,他代表了無法忽視的軍方勢力,若能将此人除掉,三皇子黨派必将元氣大傷。
“該如何對付他?”
“不如說,該如何對付銅牆鐵壁般的信國公府。”
顏雪回說道:“說來也巧,在下恰好有個想法,太子殿下可還記得今年的新科狀元宋司瑜?”
“自然記得。”
“此人清正嚴明,一直支持太子繼承大統。可他家卻偏偏與信國公府有婚約,他有一個弟弟,被段靈耀收在府內,他一直視為奇恥大辱,聽聞他那個弟弟也并不願意嫁給段靈耀。不如令宋家子為內應,與我們裏應外合……”】
【……】
【“死了?” “沒錯。”秦祐山沉聲說道,“宋家子辦事不力被發現,被段靈耀活埋進了亂葬崗,現在信國公府已經開始針對宋家了。”
“難怪今日他忽然對宋司瑜發難,可打狗也要看主人,段靈耀說話未免太難聽了。”
“……”
顏雪回從背後抱住秦祐山,安慰道:“殿下莫擔心,此事雖然沒成,但也與我們無妨。”
秦祐山說道:“本宮是擔心你。” 顏雪回向他保證:“我一定躲着段靈耀那厮行走。”】
【……】
【……】
【……】
宋司謹驚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身,悶出了一身的汗。
他倉皇看向窗外,發現天光透過窗紙照入,不知不覺間竟已到了白晝。
可宋司謹沒有久睡後的滿足,精神反倒愈發萎靡,他下意識縮成一團。昨夜混亂繁雜的夢,讓他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宋司謹一直以為,自己是普普通通的投胎轉世,可昨晚那一夢,卻讓他發現他投胎重生的地方其實是本小說。
小說的主人公是顏雪回與秦祐山,一個是身世凄慘背負家族冤案的才子,一個是被嚴格管束卻不受寵的當朝太子。
而反派毫無疑問就是段靈耀與三皇子,這兩人乃主cp的事業線競争對手,三皇子戲份少一些,段靈耀的存在感更強。
身為文裏最嚣張兇殘的反派,段靈耀很是頑強且蠻橫地把主角cp一路虐到了小說斷更處,可謂是作者親兒子中的親兒子。
宋司謹之所以覺得段靈耀這個名字耳熟,就是因為前世死亡的那一天,正好看過這本小說。
一開始他沒發現這本書是耽美小說,畢竟清水的不能更清水,直到後面顏雪回與秦祐山說了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宋司謹才意識到這裏面還有感情線存在。
宋司謹并不介意性向,他繼續看,結果看着看着就沒了,小說斷更了。
下午的時候宋司謹出門去兼職,路上碰見個溺水的小朋友,一着急直接跳下去把人救了上來,自己卻在力竭後小腿抽筋,再沒能爬上岸……
也許是死前剛看過這本小說的緣故,一部分內容與記憶忽然清晰起來,宋司謹連忙仔細回憶,卻絕望地發現,自己在這本小說裏只是個連名字都沒出現的炮灰。
他甚至都沒有正面出場過。
他只是那個主角口裏略一提及,下次出現就直接被活埋的宋家子!
想到這裏,宋司謹越發恐懼害怕,他絕不要像原著裏那樣輕飄飄就死去,他只想普普通通平平安安地活着。
要逃,離開段靈耀,離開宋家!
宋司謹猛地甩甩頭,只覺得頭痛欲裂腦中一片渾噩,腫脹得像是要炸開一般。
他翻身下床,結果渾身上下酸軟無力,沒走出幾步就不停冒汗。宋司謹扶着門框粗喘,眼神越發渙散,平日裏他就不擅長思考複雜的事,此時熱脹生痛的大腦更加無法轉動,以至于他只能維持住一個念頭來行動。
逃!
宋司謹跌跌撞撞向外走去,貼着牆根一步一喘。
說來運氣也好,別府裏人少,走了一段路,竟也沒碰見旁人。
前方傳來一點喧嚣,繞過月洞門就能進到前院,宋司謹聽到了段靈耀的聲音,他身子一軟靠到牆上,目光正好透過镂空的花窗看到前方景象。
院子當中擺着四個養蓮花的青瓷大缸,入秋之後花已凋零,只剩蓮葉漂浮在水面,綠生生翠盈盈。
段靈耀靠坐在一座大缸上,穿着亮眼的朱砂色衣裳,烏黑的頭發高高紮在腦後,像是缸裏的蓮花成精跑出來了,才只見其葉不見花。
他跟前也有一個人,是個身材圓潤的中年男人,此時正瑟瑟發抖地跪在段靈耀跟前小聲求饒。
中年男子尚未說完,段靈耀彎下腰笑着拍了拍他的腦袋,也說了幾句話。
中年男子面露恐懼,試圖後退,段靈耀踹出一腳,直直将人踹得倒飛出十餘尺去。
聽着那人摔到地上的悶響,宋司謹就像被踹的是自己一般,險些跟着跌倒在地。
他死死抓住花窗邊緣,明明恐懼,卻不受控制地繼續去看,視線被強迫粘到了段靈耀身上一般。
那中年男子踉跄着爬起身,吐出一灘黃水,凄慘大叫:“小公爺,小人是冤枉的,小人什麽都不知道啊!”
段靈耀既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反手接過侍從擦拭幹淨的長弓與孔雀翎的箭矢,瞄準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慌亂逃跑,只是每一處出口都被人堵住,他只能在院內躲避。
段靈耀慢悠悠地說:“怕什麽?跟你玩個游戲罷了,你蠢得像頭豬,正好小爺我還沒獵過野豬,用你練練手不過分吧?”
“不不不……小公爺饒命!”
他喊的大聲,段靈耀卻像根本沒聽到一樣。拉弓,瞄準,箭尖寒光凜冽,段靈耀興致勃勃地松了弦。
噌——
箭射出去的那一瞬,宋司謹眼前陣陣發黑,不受控制地向後跌去,尚未跌倒,被兩個人一把扶住,捂着嘴拖向了後方。
宋司謹驚恐掙紮。
三喜的聲音及時将他從恐懼中喚醒:“二少爺,你亂跑什麽?”
是三喜。
雖說被三喜發現也不算什麽好事,但至少比被段靈耀發現強。
宋司謹本身就沒什麽力氣,便消沉地放棄了抵抗,任憑三喜和另一個小厮大壯把自己拖進一間廂房。
門一關,三喜急匆匆說道:“可算找到你了,也不怕被那些侍衛一刀砍了!”
宋司謹顫抖:“……”
明明宋司謹是少爺,三喜是仆從,兩人地位卻像是颠倒過來了似的。
三喜惱怒地說道:“二少爺昨晚為何不在小公爺屋裏留宿?今個兒又亂跑,萬一被發現了,誤以為你要逃走,連累了宋府怎麽辦?”
宋司謹斜靠到窗住上,沒有半點精氣神:“那你要我怎樣……”
這一張嘴說話,宋司謹才發現自己噴出來的吐息滾燙,聲音沙啞綿軟好像嗓子要裂開一樣。
三喜一愣,連忙上前細看:“你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