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會影響我滑冰嗎?”◎

二十分鐘後, 首體醫務室。

路西躺在鋪着藍布的病床上,受傷的右腳踝已經做過初步固定,花滑隊的隊醫和助手在和醫務室的醫生交流。鄧暢站在路西身邊, 手指搭着路西肩膀, 安撫般在他肩頭輕拍。

“從X光來看骨折是肯定的, 不幸中的萬幸是程度不算嚴重,只是個小的移位, 可以保守治療。”醫生說,“還得關注肌肉和跟腱有沒有其他損傷,教練還有多久到?”

“十幾分鐘。”隊醫答。

“那就等教練來,然後去大醫院診斷。”醫生說, “還有別的問題嗎?”

衆人目光同時投向病床上的路西, 從剛才起,他雖然疼得滿頭冷汗, 但一直抿着嘴什麽話都沒說。

這時路西才擡起眼,蒼白小臉上一雙眼珠跟洗過墨似的漆黑。

他沉默了一會兒, 才低聲問:“會影響我滑冰嗎?”

從問話裏都能感覺出少年的緊張,醫生溫言安慰:“很多運動員都受過骨折甚至更嚴重的傷,一般來說, 只要做好恢複, 你完全康複後不會有太大影響。”

“但康複過程對選手來說會比較難熬,尤其你受傷的位置是腳踝,意味着你可能要重新調整自己的發力方式。”

“沒關系。”路西稍微松了口氣, “只要我還能跳四周就可以。”

這時路西完全展現出他孩子氣的一面, 腦海裏單純地只有對自己能不能跳四周跳的擔憂, 隊醫忍不住摸了摸他頭發, “放心, 做好康複,你還是可以很厲害。”

“瓦裏琴科髋骨骨折過兩次,他今年剛拿了世錦賽冠軍,別擔心。”鄧暢說。

再多理論都沒有現在世界排名第一選手活生生的例子來得靠譜,路西點了下頭,臉上總算浮出一點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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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到醫院做過全面檢查後,做出了對路西最後的診斷,腳踝骨折加上大腿肌肉撕裂。

陳岐聽說不需要做手術總算是松了口氣,因為動手術留給運動員的後遺症一定要比保守治療更嚴重。

“先住院兩周。”醫生說,“這兩周是最初的恢複期,我們要時刻關注他的骨頭,确保沒有長錯位,兩周後,選手可以回去開始初步的康複訓練,六周後開始加力量訓練,但注意這都是針對普通人來說的,至于運動員級別的訓練何時開始,就要看你們專業人士。”

之後路西就被送到了單人病房,畢竟他是世界冠軍,規格待遇很高。陳岐請了專門的護工來照顧他,飯也是從國家隊食堂那邊打。

本來明天要回鶴城,現在也回不去了,要論到康複環境和醫療條件,帝都肯定比鶴城好太多。

黃斌知道路西受傷之後急得鶴城隊的事兒都不管了,直接買了第二天的票要過來陪他,然後被顧倩倩一頓暴打,問為什麽不買今天晚上的。

黃斌欲哭無淚:“老婆,真沒票了啊!”

包仲傑也很快知道了路西受傷的事,作為國家隊總教練,除了例行公事地安慰路西之外,他還跟所有知情人說,路西受傷的事暫時別向外透露,否則會引發輿論。

最好是小孩再次出現在公衆面前已經是完全康複狀态,不行的話也得瞞到最後一秒。陳岐考慮到路西受傷的事情要是被知道,外面那些說路西全國冠軍和銀河杯冠軍是「水皇」的黑子估計能興奮的慶祝三天,立刻對包仲傑的要求表示贊同。

和周圍人的忙碌相比,路西自己在睡覺。

——

因為他實在是太累了,受傷本身就是極大的消耗,再加上擔驚受怕,體力和精力都快到極限。跟護工大叔說了句「我睡一覺」之後,路西甚至都不記得護工大哥回沒回複,就腦袋一歪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晚上八點半,路西懵懵地睜着眼睛,望着床對面的挂鐘。

他從小接受專業的花滑訓練,運動員有非常規律的作息時間表,他從沒有感受過晚上八點半睡起床的滋味。突然這個點起來,本能知道外面似乎是黑夜,但身處明亮的病房裏,生物鐘和大腦都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有點錯亂。

直到肚子「咕嚕」叫了起來。

路西:“……”

還是肚子餓來的最準時。

“大叔。”路西有點不好意思地沖桌子那邊的護工說,“我……”

剛說出一個字他就發現不對,坐在桌子那邊的人影身形明顯比大叔瘦不少,削薄的肩背姿态很挺拔,而且那件眼熟的白T——

“醒了?”鄧暢回過頭來問。

——

有那麽半分鐘,路西幾乎說不出話。

他沒想到鄧暢會在這裏,在這樣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時間,熟悉的人給了他很強的親切感。

不是說護工大叔不好,但是護工大叔和他畢竟不認識,兩個人在病房裏相面想想還挺尴尬的,但看見鄧暢,可以和這個人說話,就好像又回到了熟悉的首體。

路西發了好一會兒呆,語言功能才終于恢複:“大叔呢?”

不是不想問「你為什麽在這兒」或其他類似的話,但話到嘴邊,卻有種莫名赧然的情緒讓他問不出口,只能把話題轉移到大叔身上。

“他要輔導女兒學習,我來替他一會兒。”鄧暢說,看着路西變得擔憂的眼神他又說,“放心,我和陳教練打過申請了。”

“他就放心讓你來看護我啊?”路西日常找茬,“他也不怕我出什麽事?”

“我看起來讓人比較放心。”鄧暢說。

眼看路西非常不服地鼓起臉,鄧暢彎了彎嘴角,又改口,“你看起來也不會出什麽事。”

路西這才滿意了。

——

“吃飯吧。”鄧暢說,從書桌那邊拎着一個裝飯盒的塑料袋,放到路西身邊,熟門熟路地按按鈕把病床前半部分擡高,這樣路西就能坐起來。

“你好熟練哦。”第一次住院的路西詫異地左看看右看看,“以前住過院?”

“沒有。”鄧暢說,“跟護士問的。”

說完他把飯盒擺在路西面前的桌板上,幫他打開,除了隊醫給的健康配餐外,還額外加了只路西最喜歡的炸雞腿,然後他又拿了瓶水給路西。

按理說運動員不該接受除了教練之外任何人給的飲料,就算是隊友也不行,但鄧暢的話路西就沒關系,別管是誰跟他說有關系都不行。

路西本來很害怕的,他才十六歲,第一次受傷,連床都下不了,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可是看到鄧暢在邊上,吃着鄧暢給他帶的飯,說不出為什麽,他覺得好受了很多。

“你在這兒呆了多久?”路西問。

“放學就過來了。”鄧暢說。

路西知道市重點學業很繁忙,他已經看見鄧暢桌子上擺着作業本。

“謝謝。”路西低聲說。

“醫院很順路。”鄧暢說,“又不麻煩。”

“可是你還得去食堂打飯啊。”路西說。

“啊。”鄧暢頓了頓:“護工大叔打的。”

路西一愣:“大叔還給我加了個雞腿是嗎?”

鄧暢:“嗯。”

路西總覺得這雞腿加的非常不護工大叔,反倒很有每次跟在他後面不許他多拿雞腿的鄧暢的風格。

但是眼看鄧暢又凍成了一張冰塊臉,他識趣地決定不再追問。

路西拿起雞腿咬了一口,“那你今天不去訓練嗎?”

鄧暢看他一眼:“你是不是日子過迷糊了,現在休賽期。”

“哦。”路西摸了摸鼻子,“我沒訓練也會去冰場的嘛。”

說到「去冰場」,路西心情突然一低,嘴裏雞腿都不香了。

雖然說得知自己滑冰應該不受影響,他沒有之前那麽擔心,但畢竟現在右腳一點力氣都用不上,也不知道之後會怎樣,未知的感覺總是折磨人。

“沒事,下個月就能去了。”鄧暢說。

路西猛地擡眼。

“卧床兩周,然後可以開始試着走路,4到6周上力量訓練,我問過崔哥,他說康複期就能上冰了,不過不能做難度動作,只能找冰感。”鄧暢說。

說來奇怪,看到鄧暢神色淡淡地說這些,就像在很普通的背一段課文,路西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沒多久就可以上冰了」,而是鄧暢居然這麽貼心,甚至幫他問了崔笑。

還幫他帶了晚飯,過來陪他,寬慰他說,世界排名第一的選手也兩次受過骨折的折磨。

他突然就說不出話來,胸口酸得發澀。

——

雖然那一跤已經把路西摔得記憶都支離破碎,但有的畫面還很清晰。

他剛摔倒時,冰場門打開,鄧暢和隊醫一起沖上來。

隊醫穿的是防滑鞋,在冰面上勉強能奔跑,鄧暢穿的就是普通運動鞋,幾乎是連摔帶滑沒任何形象地到了他面前。

他單膝跪在路西身邊問他疼不疼,又和隊醫一起幫路西做好初步固定,把他擡上了簡易擔架。

反射着冷白燈光的冰面,鄧暢踉跄到狼狽的身形,還有扶着路西時,被低氣溫凍得冰涼發紅的手指。

這些應該是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畫面。

這種想法路西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說給鄧暢聽,低下頭拼命吃飯。

——

晚上十點多,護工大叔哄着女兒睡覺了,又回來看護路西,鄧暢倒是沒急着走,說是作業沒寫完。

一直寫到十一點半,護工大叔勸了他好幾次:“娃兒你快回去休息吧,不是還要上學嗎?”

鄧暢才收拾東西走了。

第二天下午五點多,護工大叔前腳出門,後腳鄧暢又來了,跟前一天一樣,背着書包,帶着晚飯。

再晚點黃斌也來了,他得知路西受傷,急匆匆買了最早的車票,但因為路西是國家隊隊員,不是所有人都能探望,他又去首體找陳岐,辦了一堆手續,才拿到了探視證明。

一進門看見鄧暢,黃斌愣了下,那張臉他是認識的,但他并不知道路西和鄧暢已經熟到鄧暢會在他病房陪護的地步,遲疑了一下才試探着叫:“鄧暢?”

鄧暢在黃斌叫他名字之前已經站了起來,把自己手機遞給路西拿着。

他正在陪着路西看短視頻,因為路西還是會時不時情緒低落,他收藏了一堆小貓小狗的視頻給路西看。

鄧暢轉向黃斌,說來奇怪,黃斌一直在鶴城,鄧暢老家在隔壁霧原,訓練在淞城,再加上身份不同、年紀相差更遠,雖然彼此知道,但其實不算認識。

鄧暢在陌生人面前一向是冷淡不好接近的,但路西莫名覺得他看向黃斌時,略微低垂的視線和突然不知道放哪兒的手,竟然有點拘謹。

“黃……”鄧暢頓了頓,“叔叔好。”

在黃教練和黃叔叔之間,他選了更近的那個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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