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9銀鈎賭坊（九）一更

每個人都會做噩夢。

她好像站在雪白的山頂上,身邊的某個角落，忽然升騰起一簇火苗。繼而蔓延成燎原之勢。火蛇所到之處，堅冰融化,積雪崩塌，隆隆的聲音回響在藍天與白山之間。然後,她看到地面裂開了一條縫，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亘古的雪原下爬出來了。龜裂的縫隙越來越大,擴張到了她的腳下。她拼命逃跑，但是大地系數開裂,像是曼珠沙華的花瓣綻放,吞噬着地表上的一切。冷不防,一腳踩空。她便掉入了無邊的黑之中……驚叫一聲，唐萬紫便醒了過來。小床,木屋，盆栽中的鮮花還在油油招手。方才的一切都是夢罷了。而陸小鳳已經起身去找“金龍镖局”的總镖頭趙君武去了。從關東到關中，一路甚是不太平，有必要找個幫手護送羅剎牌。而趙君武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镖師，陸小鳳便選中了他來護送。

陸小鳳總是想将所有事都為她安排妥當。她卻在思考着夢中的那場大火：李霞與老山羊也是死在火中。老實說，她開始害怕了。怕到想趕緊去找陸小鳳尋求到一點安慰。剛推開門，卻發現大火真的來了。漫天的火焰與夢中別無二致。園圃中的鮮花已經化為灰燼。丁香姨的小屋已經完全被火吞噬掉，最近的火焰已經蔓延到她的腳下。火焰形成了天然的屏障，使她沒有察覺外間的喧嚣。要是再晚一點發現，恐怕她就葬身火海了！唐萬紫立即沖進屋子，撈起熟睡的寶寶，再出來時，卻發現自己被包圍住了。火焰足足有五六丈高，而且濃煙彌漫。她知道自己的臉肯定被熏黑了。想借力跳出層層包圍，卻連三步加速的餘地都沒有。忽然有個人沖了進來，還沒有看清楚來人的長相，她就被此人抱住沖了出去。

這個人不是陸小鳳。

烈火烤紅了來人的臉。一張四四方方國字臉。巷子裏一片混亂，男人們在奔跑比喝着救火，女人們在尖叫，孩子們在啼哭。來人放下唐萬紫，卷起衣袖，沖入火場，從別人手上搶過一桶水，躍上隔壁的牆頭，往火頭上澆了下去。唐萬紫并無大礙，也幫忙着救火。關東地區不似江南，危牆砌的不好。一排溜的房子都燒着了。冰雪溶化，打濕了易燃的木料，再加上大家的同心合力，火勢很快就被遏阻，終于滅了。唐萬紫總共搬運了四十桶水，她已經累得吃不消了。那救人英雄也累壞了，兩個人都湊到河邊歇息。一個小女孩忽然沖過來，在他的手心裏塞了塊冰糖，紅着臉：“大哥哥，謝謝你救了我的弟弟。這塊紅糖給你吃。”然後，小女孩飛也似的跑開了。

唐萬紫噗嗤一笑，與此人随便攀談起來。這才知道他是趙君武。說來也是意外：昨日陸小鳳向金龍镖局送上了拜帖，說是明日晌午去找他。但是趙君武一向最佩服陸小鳳，怎麽好意思讓偶像登門拜訪，于是大清早的就尋來了。巧的是：陸小鳳也是大清早的就去金龍镖局了。兩個不愛睡懶覺的男人，就此擦肩錯過了。卻讓趙君武趕上了一場火災。急人所難的趙君武同志，便加入了救人的行列。連着她在內，總共救出了二十三個人。這活脫脫就一古代的雷鋒啊，唐姑娘用一種崇拜的眼神看着趙君武。少女雖然黑炭覆面，但是一雙眼眸雪亮。被她如此看着，大男人紅了臉。低頭看到少女的手腕白皙如雪，手腕上纏繞着一匝金線。忽然擡手，她捋起耳根的秀發，小巧的耳垂晶瑩透亮。趙君武舔了舔幹裂的唇，忽然很想拉拉這雙小手。少女卻望着河邊，道：“有人來了，他們這是在做什麽？給傷者清洗身體麽？”

趙君武笑道：“這是我們當地的土法，這條河是天山上的積雪融化而彙聚成的。受傷的人放在河中浸泡，可以蕩滌污垢與罪孽。”

“罪孽？”

“我們這裏很多人信奉西方羅剎教。他們說：人生來有罪，需要受苦受難才能擺脫。”

唐萬紫閉嘴，目前已經出了漠河縣的範圍。也許暴露身份，就是招來殺機。

但是河邊不斷有呻.吟聲傳來。身為萬花醫者，她不能不管。與村民交涉之後，便讓趙君武來幫忙處理傷者。她先是用燒酒，擦拭傷者的兩臂曲池穴及背部兩處肺腧穴，繼而施一手太素九針止疼。金針入穴，暫時麻痹。趁此機會，唐萬紫尋來草藥和幹紗布包為傷者紮上。傷口處不斷滲出紫色的體.液，不一會兒就浸透了紗布。她小心地将紗布換下來，又重新包紮上。如此反複，等到體.液流幹淨。再用繃帶固定好。古代的條件簡陋，沒有植皮技術。她只能消除感染。又寫了下幾張治療鎮痛的處方，同時關照傷者家屬注意事項。忙來忙去，居然忘記了饑餓。直到趙君武遞給她一枚雞蛋。方才曉得已經中午了。

“謝謝趙大哥。”

唐萬紫甜甜一笑，用一方手絹包着雞蛋，尋了個木樁坐下。一口口地吃着小雞蛋。那姿勢別是優雅，趙君武都看呆了。忽然開始整理儀表，又湊到河邊洗了把臉，才緊張地回來。唐萬紫的一張臉還是黑如包公，不過她沒戴面具，包公總比露相要好。趙君武道：“唐姑娘醫術高明，更有俠義心腸。可否願意加入我們金龍镖局？”

“謝謝好意。我現在跟着……”

她忽然愣住了，轉身就跑，連手絹落下了都不知道。寶寶在肩頭指引一二，很快就找到了陸小鳳的所在。陸小鳳正站在一堆瓦礫前。丁香姨那美麗柔軟的**，無疑早已被燒成了一根根枯骨，一片片飛灰。他的臉色也是灰白的，沒有一絲生機。唐萬紫忽然很想哭。他果然對丁香姨有好感吧？不過并不覺得嫉妒，和死人較真就是自虐。卻還是失落：陸小鳳心裏真的有別的女人。鼓起勇氣上前去，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陸小鳳的身子猛然一顫。驀然展開雙臂抱住了她。那樣緊張的擁抱，讓她頃刻就明白了：陸小鳳在害怕。也許他以為自己死了吧？唐萬紫拍拍陸小鳳的後背。将得救的過程告訴了他。陸小鳳吻了吻她的耳垂：“趙君武不只是救了二十三個人。還救了一只小鳳凰……剛才，我在丁香姨的屋子裏找到兩具遺骸。恰好兩具都是女人的。司空摘星與葉孤城清早都出去了，而我到處找不到你，真是差點被吓死了。”

“另一具遺骸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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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以為是你的。”陸小鳳心有餘悸道：“但是現在看來，應該是陳靜靜的。丁香姨說過，陳靜靜是她最好的朋友。李神童被歲寒三友帶走了，黃金被杜白與楚楚帶走了。她一個女孩子無處可去。便來到此處找丁香姨栖身。沒想到有人不放過她們兩個，便縱火燒房。丁香姨是人彘，陳靜靜毒傷未愈……”

“是誰怎麽殘忍？”

“飛天玉虎。”陸小鳳一字一句道：“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沒有人有權利剝奪他人的生命！”

※※

今夜上弦月。

花叢中添了兩座新墳。

“關外陳氏，丁氏姐妹之墓。”墓碑上面的陽文是唐萬紫親手寫的，陰刻是陸小鳳親手雕的。至于挖墳的工作，就給了司空摘星去做。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而今，陳靜靜與丁香姨也算作伴了。大乘宗師鸠摩羅什曾經譯過經文：一切皆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當做如是觀。兩個美麗生命的凋零，卻是令人無法忘懷的。陸小鳳鄭重對亡靈許下承諾：一定會手刃飛天玉虎。以告慰她們的在天之靈。唐萬紫忽然想到了玉羅剎。東方一玉，是陸小鳳要殺的。西方一玉是她要殺的。她要殺玉羅剎的動機很簡單：為恩師甘桑報仇。兩場大火四個生命，卻成了幽靈在她腦海中盤旋不去。指間忽然發抖，這是酒瘾犯了。她拿起酒杯開始灌酒。陸小鳳奪過來，面無表情：“不是說好了嗎？我不喝你也不準喝。”

“可是我忍不住了，你給我！”

“不行。喝酒傷身，我不舍得你。”

“陸小鳳！”眼淚忽然流了下來，唐萬紫居然沒出息地哭了：“你欺負我。”

“給她吧。”葉孤城奪過酒，扔給唐萬紫。看着心愛的徒弟，拿起酒杯，心滿意足地過酒瘾，葉孤城唯餘一聲嘆息。

陸小鳳皺起了眉頭：唐萬紫為什麽要哭？懷疑的目光落在了葉孤城的身上。陸小鳳直覺很準，他第一次察覺，也許這兩個人之間，有一種不可告人的默契。醉倒的唐萬紫就倚在陸小鳳的懷中。陸小鳳趁機一親芳澤，害的司空摘星豔羨不已。要說陸小鳳的命就是好，武功高強，朋友衆多。聰明絕頂，還有紅袖添香。要是活的像他這樣，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之後，有人來傳消息：丁家村村長要請陸小鳳吃飯，想到趙君武也該在那裏。陸小鳳便将唐萬紫交給葉孤城看管。酒醒後，他們也該開夥了。席間，唐萬紫坐姿筆直。與葉孤城如出一轍。葉孤城也許不是第一名的劍客，卻是第一名的嚴厲老師。猶記得，他曾經罰自己去雪地裏摘五十多雪蓮花，原因是她沒有等他一起吃飯。司空摘星看着他們兩個裝模作樣，都沒了興致吃飯。于是大家不歡而散。吃完飯後，唐萬紫就沒有理由不去好好睡覺。這是拜師葉孤城的幾年學到的習慣：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都是在半夜上課的。後來，她一看到葉老師，就犯困了。

結果一覺醒來，陸小鳳已經躺在身邊了。

“醒了？”陸小鳳捏捏她的小鼻子。

唐萬紫揉揉眼睛：“你們談的怎麽樣了？”

陸小鳳忽然從身後抱住了她。還以為是要求歡來着，唐萬紫立即拒絕：今日祝融星高照。不利播種。不料，陸小鳳忽然變了臉色：“趙君武說，他有些喜歡你，想要娶你過門。”

唐萬紫眨眨眼：“不會吧？”

陸小鳳笑道：“我讓他別打你的主意。因為你是個酒鬼，而且脾氣算不上溫柔。娶回了家，就是供着一尊菩薩。趙君武那小子居然說，湊巧，我就是喜歡供着尊菩薩。我說，不幸，菩薩似乎只保佑我。所以趙君武就要和我決鬥。當着那麽多的人面，我又不能駁了他的面子。便與他打了一次，結果是我輸了。”

“你打不過他？”

“錯。我不能贏了他。因為我已經贏了你。”陸小鳳笑的無比狡猾：“月盈則虧，水滿則溢。人總要受點苦頭才可以達到圓滿的。”

“……受教了。”

陸小鳳深情地看着她，忽然吻了下去。唐萬紫根本無力反抗他的侵襲，又是一夜**。真實的寵溺就在身邊。豈是楚王的荒臺夢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