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6鳳舞九天（（三）

大船還在航行着。

宮九與葉孤城落海後,都有些受涼。船上沒有大夫,唐萬紫只好親自上陣。信物的随身空間中貯存了大量的藥材。選了幾味之後,便用小火煎好。然後一邊一碗給兩大男人灌藥。宮九還好說，唐萬紫灌的藥越苦他越得瑟，所以她将藥湯越熬越濃縮。濃縮到最後，只有小半碗。苦的堪比湖南老街的天下第一苦茶，真虧他吃得下。葉孤城的藥湯當然好一些,但是這位怕苦。之前在昆侖山上,為了逼他吃藥唐萬紫就沒少用手段。如今,唐萬紫便略施苦肉計,将炭灰抹上臉,将夥夫的衣服借來穿，順帶将寶寶抹成黑絨球。裝出一副為了煎藥差點壯烈犧牲的模樣。葉孤城果然目露心疼之色,然後端過藥碗一飲而盡。

兩人喝完藥，唐萬紫都會擺上幾枚蜜棗以示嘉獎。葉寶寶三枚。宮寶寶也是三枚……不過是棗核：你這麽S.M傾向應該學會舔啊舔！如此反複折騰幾日，兩人迅速恢複了健康。但是唐姑娘自己卻怏怏不樂起來。船舷寬闊。有海浪沖上甲板。紫衣少女的青絲飄揚在海風中。葉孤城看着她，她則是看着藍若靛青的海水。

葉孤城道：“這條水路再往下走，會到達朝鮮境內。”

唐萬紫搖了搖頭，望着遠方道：“那場暴風雨過後，海流的航向就改變了。而且天氣也變得晴朗起來。我們大概遇上了黑潮。黑潮由北赤道發源，經過琉球群島附近，然後與日本暖流交彙。每年的四五月黑潮都會出現。六七月消失在中國南海。日本暖流則是循環在中國東北，日本……就是扶桑的四國島，以及朝鮮的邊緣。呈現一個近似三角形。再過幾天，我們就會達到其中一個轉折點。然後向着扶桑而去……”

葉孤城望着她，這姑娘未免知道得太多了。但是唐萬紫就是生來創造奇跡的。之後的航向，居然全部都在她的預料之中。暖流急轉，大船急速漂流向扶桑島嶼。在快到扶桑島的時候，暖流又大轉向。大船又向着中國而去。繞來繞去，他們最後達到的地方，居然是中國海洋領域內的一座小島。不過小島太小，大海又太大。倘若不是有日本暖流為指引。在當時的航海科技之下，他們幾乎不可能找到。這就是她擔心的地方：在沒有專業設備的情況下。怎麽回去是個麻煩事。搞不好，等到明年四月才能走。

剛一上島，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荒無人煙的密林。厚厚的落葉之下，也許就是流沙與沼澤，而且藤蔓衆多，枝桠交錯，無法施展輕功穿過去。老漁夫胡生當引路人，他走在濕地之上，腳步平穩。剩下來的人，包括宮九都走得十分吃力，葉孤城與唐萬紫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地走着。如此走了大半天，才到了一個山洞前。裏面岔路衆多。這回換成宮九帶路，拐了好幾十個彎。兩邊的山壁越來越近，最後道路大小只容一人通過。葉孤城就負責守護在唐萬紫的身後。複行很長一段路，前方豁然開朗。一座日式風格的小庭院展現在衆人眼前。園中，五瓣櫻花飛舞，落滿了紅木扶梯，榻榻米邊有暖和的火爐。

但是宮九将他們帶到了一座賭坊中。

賭坊中的人，個個紋着刺青，桌上的金銀籌碼堆疊得高高的。他們剛一進來，賭坊中的人就安靜了。眼神從宮九的身上，流到葉孤城的身上。最後定格在唐萬紫的身上，還有人回頭望着另一個紫衣美女，仿佛将她與這個紫衣美人在較着。那女人有一雙貓一般的眼睛，烏黑的長發呈現出海浪的弧度。身材曼妙，皮膚白皙如嬰兒。不過她的眼神是冰冷的，看着宮九時，也照冷不誤。反倒看唐萬紫熱乎了許多。宮九搖着折扇，嘆息道：“沙曼，我不在。你又開始賭了。今天有客人來，你還是早些随我回家去吧。”

沙曼道：“我還欠老頭子一萬兩。”

老頭子是個不太老的男人。丢在一群賭徒當中也不突出。不過當他單獨走出來的時候。葉孤城立即察覺到了他的身法十分高超。想必是個深藏不露的頂級高手！不動聲色地擋在唐萬紫的身前，老頭子便注意到了他。繼而笑道：“九少爺，這回你帶回來兩個相當不錯的貨色嘛。這個男人，連我都以為他已經死了。”

宮九道：“他們是我的客人。”

老頭子撚起一枚骰子：“客人，也要自食其力才可以！”甫一用力，骰子粉碎。葉孤城也拔劍出鞘。唐萬紫拉了拉他的手，緊張地看着周圍。第六感告訴她，這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是不出世的絕頂高手。就像羅剎教中的隐者一般！正着急着。沙曼緩緩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她挽起宮九的手臂。嬌聲道：“等了你許久。結果你這個負心漢直到現在才回來，還帶來個比我還漂亮的女人。你是想讓我吃醋麽！”

宮九緩慢地微笑。

然後一切猜忌都消弭于無形。

※※※

接風的酒宴是在賭坊喝的。

沙曼的廚藝不錯。賭坊主人老頭子珍藏的竹葉青也很好。酒宴散後，宮九說帶唐萬紫與葉孤城到“衙門”去住。兩人都覺得好笑，這麽小的一座島。怎麽會有“衙門”。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們看到了市集，市集上人來人往。打着風燈的引路人，在前面走着。越走燈火越是稀疏。到了郊外，前面居然又有了燈光。

燈光是從一棟很高大的屋于裏透出來的，高脊飛檐，像是氣派很大的衙門。這衙門當中還有一個氣派很大的高官貴吏，坐在一張氣派很大的桌子後，兩旁的肅靜牌下，垂手肅立着好幾個旗排衛士，還有戴着紅纓帽，跨着鬼頭刀的捕快差役。唐萬紫緊緊抓住葉孤城的手：因為這些差役與衛士都是假的木頭人！

只有那高官是真的。他穿着盛唐時的一品朝服，頭戴紫金冠。像個走馬蘭臺的尚書。看到他們，驚堂木就一響。宮九便笑道：“這是我的朋友賀尚書。他總是以為自己是唐朝人，而且官至兵部尚書，就大興土木建了這個衙門。平時放着不用，就招待來自遠方的朋友。要我說，賀尚書笨了點。當官是為了撈油水，撈油水當個兵部武選司就可以了。何必要将國家的兵部大權獨攬。萬一起了戰事，不是自找倒黴！”

說完了，宮九便帶着他們穿過大堂。來到衙門的後院。後院中有幾十間空廂房。有個拿着掃把的老叟正在為他們打掃屋子。看這老人幾乎站立不穩的樣子，唐萬紫有些不忍心。便自己拿過掃把打掃起來。讓老人家去休息。打掃完自己的屋子打掃葉孤城的屋子，又抱來被子鋪上。他們兩個就住在對門。以防對方發生什麽事，喊一聲就知道了。躺在床上。唐萬紫滿心疑惑：宮九怎麽不帶她去見見唐天儀呢？

小雞窩在她的懷中掃描着周圍的動靜。除了賀尚書與葉孤城，這衙門當中沒有其他人。系統大叔卻有了反應：【唐妹妹。方才的那個賀尚書，有些古怪！他為什麽說自己是唐朝人？而且你看到他的眼睛了麽，是不是很像公孫大娘？建議你主動去找他談談看，或許他就是我們要找的唐天儀。不過要把葉孤城叫上。】

于是唐萬紫真的去找賀尚書了，不過沒叫上葉孤城。

高堂明鏡之下，大紅色的俊美身姿，在紅燭的映襯下，顯得幾多陰柔。兩個人對視着。賀尚書說道：“這位姑娘特意來找我。下官無以為報，只能念幾首詩聊表寸心。”說着，賀尚書便開始念詩。從李白念到杜甫，從“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念到“少陵野老已吞聲”。唐朝人愛念詩，而且視為第一風雅之事。

唐萬紫便坐在房梁上，饒有興趣地聽着。賀尚書的每一首詩念完，唐萬紫便鼓鼓掌，叫聲好。待到唐朝的詩念完了，賀尚書開始接着念宋朝的詞。北宋的詞念完了，接着南宋的詞。南宋的也念完了，再念元朝的小令。最後念到了本朝的佳作。很可惜，代表作品不多。賀尚書最後念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不等他念完，唐萬紫便打斷道：“唐天儀，唐大哥，你念夠了沒有？！”

小姑娘忽然翻臉。

賀尚書道：“我不姓唐。我姓賀。”

唐萬紫轉了轉手中的鴻雁，漫不經心道：“這首《臨江仙》是明朝中後期才子楊慎的作品。楊慎因為“大禮儀”事件，被嘉靖帝流放到雲南去。此後經年，楊慎專心著書。直到晚年才寫出這首脍炙人口的小詞。而楊慎他爹是首輔楊廷和，算來，楊廷和現在才剛剛出生吧！……就算我沒文化你也別糊弄我。你糊弄我，我就不理你了。”說着，唐萬紫撅起小嘴。托腮看着他，完全一副天真浪漫的小孩子模樣。

對面的賀尚書笑了起來。他脫下烏紗帽。帽子下是光溜溜的腦袋，他脫下官袍。官袍下是流光溢彩的一套袈裟。他撕下人皮面具，面具下是更加完美的皮相。他的身側佩戴着七秀的橙武“亂花，幽月”。流蘇垂下，繁花朵朵。将他整個人襯托得猶如谪仙。就算李白都詠不出他的神韻，他的完美。不錯，他根本不是唐朝的尚書詩人賀知章，他只是唐門的前任掌門，被衆人所抛棄的唐家少主唐天儀罷了。

唐萬紫問道：“你的手怎麽樣了？”

唐天儀笑道：“已經廢了。”

唐萬紫低下頭：“對不起。葉孤城是我的師父。請你放過他，也放過我。”

唐天儀的笑很溫和：“我不能将你與葉孤城怎麽樣，而且我皈依佛門。了斷往事種種。”

“你不必這麽失望，或許我有辦法……”

“我找你，不是為了讓你救我。我是想告訴你：不要再和玉羅剎做對了。也不要和宮九扯上什麽關系。”唐天儀看着高堂明鏡，虔誠地雙手合十道：“這座島上的人，都相當不可思議。有人會西藏密寺的“大手印”。有人會西方墾宿海的“天絕地域手”。賭坊主人小老頭，會江湖上失傳已久的“化骨綿掌”。連我衙門裏面的白發老翁，都會“指刀”。而那位開船的胡生，更是個深藏不露的用毒高手。我初到這裏的時候，差點死在雞鳴五更返魂香之下。至于宮九，他也是老頭子的手下，也是這裏藏得最深的人物。”

唐萬紫想到什麽，一不留神就從房梁上跌了下來。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唐天儀接住了她，穩穩當當着地。身側的亂月幽花，發出清脆的璎珞相擊之聲。他的微笑近在遲尺，他的身上散發出淡淡的一股檀香，令人安神。唐萬紫忽然很舍不得這個懷抱，卻很有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然後與唐天儀保持距離，将宮九當初邀請她上船的情形說了一遍。但是唐天儀否認了他邀請過唐萬紫……宮九在說謊！

唐萬紫深吸一口氣：“那麽你說：讓我不要和玉羅剎作對。是什麽意思？”

唐天儀道：“因為你根本不了解他的可怕……多年來，玉羅剎以信物要挾我，讓我利用唐門來擴張羅剎教的勢力。我受重傷之後，便離開了唐門。一來，唐門當中早已有人看不慣我暗地裏做的那些勾當。二來，就是為了躲避玉羅剎的要挾。我出了家，而且周游各地。将自己的身份隐瞞得很好。可是……玉羅剎總能找到我。最後我絕望了，便在二叔的建議下出海去往扶桑。卻意外地來到這裏。”他嘆息道：

“但是不久之後，我就發覺不對勁了：自從我來到這裏以後。玉羅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雖然可能是因為遠在海外，玉羅剎無法找到我，也可能是，玉羅剎一開始就想讓我來到這裏。因為二叔告訴我出海避難後不久，就離奇暴斃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