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逆天而行
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水珠從黑色的石壁上滲出來,彙聚在一起,滴落在地面上那清淺如溪流一般的水中,順着地勢往下汩汩的流着。水往低處流,人,卻要往高處走。兩側清溪從石階兩側緩緩而下,腳步聲卻逆着水流越往上越清楚。一直走到這洞穴的頂端,前面似是沒了路一般,這才停下。
石階盡頭是一條泛着亮黑色的溝壑,溝壑之中莫名的漂浮着一股濃重的白色霧氣,溝壑不深,約莫也就半人高,一人寬,可下面黑的厲害,加之白霧遮擋,往下看去,只能隐約瞧見裏面來來回回地似是有一條迂回曲折的管道,卻又看的極不清楚。溝壑對面,是一處黑洞洞的地方,好似是道門,卻又不像一道門,此時正嗚嗚的發着奇怪的聲響,門面上并無任何孔洞,卻有一股股的寒風從裏面吹出來,極其怪異。
火把被這寒風吹得來回晃悠,發着滋啦滋啦的燒聲,泛着昏黃不定的光,映着一張蒼老的、凝重的又略顯猙獰的臉上。
淵劼一雙混濁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最深處一處黝黑黝黑的地方,一言不發。藍多角持着一根火把站在他身側,即使迎面陣陣寒風,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也還是順着面頰流下來,眼光也随着淵劼的眸子看向那風來的所在,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為難地看着淵劼:“吾王,咱們……”
藍多角說到此處,淵劼右手一擡,示意他不要再說,繼而雙唇微微顫抖着,似是要說什麽,卻又沒說出來,片刻,嗽了嗽嗓子,朗聲說道:“我,軒野氏淵劼 祈定國石。”言罷,擡起左手,往前走了兩步,将左手平伸而出懸在白霧溝壑上方,右手拔出腰間匕首,從左手手心上快速劃過,手心中便冒了血,他左手五指并攏攤着掌心,微微一側,那汩汩的鮮血便從掌中一滴一滴的掉落進溝壑中。在這靜谧之中,除了火把的滋啦聲,随着那血水落入溝壑,竟然傳來幾聲入水一般的聲音,如同這血并非掉在地上,而是滴在了水裏。
這聲音每響一聲,藍多角的身子就抖一下,眼睛不敢再往那前面的地方看,轉而盯着淵劼流着血的掌心,那左手的手掌上有好幾條傷疤,每一條傷疤,都是舒餘血祈的痕跡,而此一次,他心中七上八下,他不知一會兒這門開了之後,會瞧見什麽。
不多時,這溝壑之中嘎啦嘎啦的響起來,便是腳下的石階都微微晃動。藍多角往後退了兩步,眼瞅着從白霧之中一大片陰影逐漸浮起,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之時,面前已然多了一塊巨大的白色石頭,當當正正的将溝壑填滿,像個□□一般,穩穩的定在腳下。
淵劼長舒了一口氣,收了左手,率先從那白色石頭上踏了過去。藍多角急忙弓着身子跟上去,到了近前,那一股冷風又消失了。淵劼側過身子,看了看身後一直黑布遮面的定國衛,點了點頭。這十二個定國衛分列三排,站在門前,兩邊各四人往兩側一站,單膝跪地,雙手一拱舉過頭頂,中間四人伸手入懷,從懷中摸出一塊形狀奇特的玉石樣的物事,一個接一個分別将那四塊玉石放在門面上的四個凹槽裏,繼而兩側一站,對着淵劼拱手行禮。
淵劼慢行到門前,将右手五指分開,貼在那四個凹槽正中,閉上眼睛長舒了一口氣,輕聲念了一句:“舒餘先祖護佑。”用力一推,這石門喀拉一聲,被推了開來。一股寒氣從逐漸變大的門縫中湧了出來,直至石門大開,一股濃重的帶着濕寒的氣從內中奔湧而出,便是淵劼,都縮了縮脖子。
待得寒霧散去,一塊半人高的純白色石頭在屋中顯現,石頭中間有一個圓形的凹槽,那兩塊刻着王子名諱的玉牌,此時正安安靜靜地躺在凹槽之中。淵劼雙手背着,緩着步子走入門中,藍多角跟在他身後,轉身将那石門關上。剛剛關上石門,卻聽淵劼頗為古怪的“咦”了一聲,他心中一驚,急忙轉頭觀瞧,但見淵劼站在定國石前,前傾着身子歪着腦袋正看着那兩塊玉牌。
藍多角湊過去,也驚訝的倒吸了一口涼氣。手中的火把都險些掉了,口中不斷叨念:“這……這可怎麽會……”
淵劼沉着面色,靜靜地盯着凹槽中的兩塊玉牌,那兩塊玉牌晶瑩剔透幹幹淨淨,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溫潤透亮。可本不該如此。
大宛,是舒餘開國後第一代王的居所,而由此以來舒餘歷代的王,皆須由上一代的王同大宛護國公一同開啓這密室之中的定國石,将幾位王儲的玉牌放入定國石凹槽之中,以血滴落在玉牌上。之後封門七日,借此地極寒之氣将鮮血或沉澱變幹或融化稀釋。七日之後,開啓石門,哪塊玉牌上留有更多的血跡,哪塊玉牌上的名字便是下一任的舒餘王。
定國石歷經百年,有了靈性。而定國石的選擇,便是舒餘王也無法違背。淵劼是舒餘的王,是軒野氏的後人,他便是再喜愛牧卓,都無法逃脫這王族百年傳下來的規矩。
可如今……
他想伸手去觸碰那兩塊玉牌,卻又将手懸在了半空沒動。而是側頭說道:“小角兒,是不是我老眼昏花,瞧不清楚了?這兩塊玉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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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多角此時擰着眉頭,咬了咬牙只道:“吾王沒有看錯,臣……也瞧見了。這兩塊玉牌之上,都無血跡。”他伸手指了指玉牌下面:“可……可這血,卻又在這兩塊玉牌地下的石頭面上散開,這……這事兒……從未發生過……”
淵劼眼神之中充滿了複雜的神色,微微的擡手指了指:“伏亦這玉牌下面,還挂了一絲血痕……”他說着,微眯着眼睛,吸了口氣:“太淺了,為何會這樣淺淡……”
藍多角忙道:“吾王,定國石具有靈性,或許咱們在等幾日,等時日滿了,再回來,又……又不一樣呢……”
淵劼咬了咬牙,輕哼了一聲:“牧卓的玉牌上再無血跡,伏亦這牌子上的血跡怕也很快消失,定國石之意,已然明顯。此時伏亦這怪病突然襲來,或就是因為這血跡的緣故……”他沉吟片刻,竟忽然擡手拿起刻着伏亦名字的玉牌放在還流着血的左手手心中。
藍多角當下大驚急道:“吾王,不可……”
可他話未說完,那玉牌已然又沾染上了淵劼手心中的鮮血,被淵劼從新放回凹槽之中。藍多角面色蒼白,雙唇發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吾王!吾王!此舉萬萬不可!”
淵劼哼了一聲,轉頭便走:“做都做了,哪裏還什麽不可。随我去霜雪林外,開天元大祭!”
藍多角身子重重一抖,他在來時聽淵劼說道讓沈羽帶八十一皇城衛在霜雪林外候着,便隐約猜到不好,卻沒想到淵劼早在那時就已然下了決心。他跪在地上不動,幹聲說道:“吾王,臣只怕,此舉未必能救王子亦,反是害了他啊。”
淵劼的手放在石門上停了停,微微點頭嘆息:“你是覺得,我為了自己的兒子,對那八十一皇城衛,不仁?”
藍多角趴伏在地不敢說話。淵劼又道:“我知此舉确實不仁。可……”他轉過身子低頭俯視藍多角:“若是舒餘自我之後沒了新王,死的人,怕是更多。小角兒,你可明白?”
藍多角聞言幾近落淚,顫巍巍的直起身子又俯身重重磕頭:“臣……知吾王。”
淵劼這才點頭,面色也很難看:“小角兒,你今日跟我說的最多的便是‘不可’二字。這二字,我不想再聽。”言罷,費力地拉開石門,徑自出去。藍多角惶然起身,扭頭又瞧了瞧定國石中的兩塊玉牌,那左側的玉牌上裹着濃重的鮮血,在這升騰的寒氣之中紅的紮人的眼,他微微搖頭,跟了上去。
沈羽在行宮之中未能尋到淵劼,只能複又返回霜雪林外。林外的八十一個皇城衛巋然不動,唯有前方副将迎過來,瞧着沈羽臉上那寡淡的神色便不再問。只得同沈羽一起又站在前面。
沈羽被大雨淋得頭腦發懵,心中卻突突一直跳。她眼前是黑壓壓的雨中林子,腦海中卻總是桑洛那一張蒼白的病恹恹的臉。那樣一副柔弱的惹人憐愛的樣子,冷風吹在身上,沈羽打了個哆嗦。她猛地擡頭,已然濕透的後背卻蹿上了冷汗,她竟覺得方才的桑洛是那樣的讓人心疼,竟還覺得方才桑洛拉着自己的手臂囑咐自己快些回去的樣子是那樣的讓人心暖。
天空中一道閃雷,沈羽又激靈了一下。
她右手輕輕地握了握,那溫熱的觸感猶在,這觸感讓她安心。可這樣的安心讓她恐慌。她不是頭一回感受這恐慌與糾結,但眼下的感受更加明顯。明顯的呼之欲出。
她怕是……
怕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