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處事不驚王貌現
桑洛在欲裂的頭痛之中悠悠醒來,口鼻之中充斥着苦澀的味道,這味道令人作嘔,又讓人憋悶,是以她方一醒來便是一陣急促的咳嗽,可越咳嗽,卻越覺得這苦澀之氣從胸中湧出來越來越濃,終究引得陣陣幹嘔,雙目都泛了淚花。
耳邊似是能聽見火把焦灼之聲,又不真切。她舉目觀瞧,模糊的視線中瞧的四周昏暗,并沒瞧見什麽火把,更沒看見什麽人。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靠在身後堅硬的牆壁上緩了緩神兒。
自己是怎樣到這裏的?她不記得,只記得她在亭中瞧着天幕上那一輪明月,忽而一抹幽香之氣萦繞鼻間,聽着兩聲不大不小的悶聲哼哼,便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了。醒來,已然到了此處。
她自然知道眼下形勢莫不是被暗算就是被人擄劫,可她偏又沒死,醒了過來,被放在這樣一個四下昏暗不知何處的所在,除了自己半個人影都不再有。既然沒殺了自己……桑洛複又睜開眼睛,靜靜地靠在角落中,忍着劇烈的頭痛飛快地轉着心思——帶她來此地的人留着她,定有用處。
她動動身子,手腳雖未被縛着,周身卻綿軟無力,她試着擡手,反複幾次都無功而返,右手如同灌了鉛一般,無論如何也使不上力,擡到半空便松垮垮地脫了力回到原處。桑洛輕聲嘆氣,卻不知自己究竟是觸了何方神聖的黴頭,不是驚了馬,便是被人擄劫了來。可她此時雖然身體無礙,口中卻幹澀難耐,喉嚨中似被火燒一般,口渴的厲害。她張口想喊,卻只能沙啞的低聲叫了一句。
然這一聲之後,黑暗中卻竟有男子低聲嗤笑,笑的頗為詭異,吓得桑洛周身一抖,不敢再言語。可這人卻又輕聲問道:“公主,醒了?”
桑洛壓着撲騰的心跳,許久,才開口:“你想要什麽?”
“有趣。”男子複又輕笑:“公主果然與衆不同,若是換了旁的人,這擡頭一句,定會問我是何人,此地是哪裏,你不想知道?”
桑洛輕哼一聲,閉上眼睛:“你是擄劫我來的人,此地是你藏身之所。我便是再問,你又會跟我說多少實話呢?既不殺我,想來是留着我有什麽作用。你想要什麽?”
“有趣,妙極。”男子說話間,竟不自主的拍了拍手,片刻間,昏暗之中火光一閃,四周亮堂起來。他手中握着火把,正站在桑洛面前不遠處,赤着上身,左右腰間別着兩把匕首,頭發梳着長鞭,跳躍的火光映在他剛毅的面容上,左眼下一條長疤格外突兀,竟真的正是朔城一戰中幫了沈羽的哥餘阖。
桑洛被突如其來的火光刺了眼睛,閉目許久才微微睜開,面色雖蒼白,卻竟不見絲毫驚慌,倒是認認真真地端詳着面前的哥餘阖,她不認識此人,但見他裝扮便心中了然,輕聲說道:“你是哥餘人。”
哥餘阖微微一笑,往前走了兩步,蹲下身子拿着火把在桑洛面前一晃:“桑洛公主不僅貌美,而且聰明。”
“并非聰明,只是哥餘一族衣着太好辨認。”桑洛被那火把的熱氣一激,面上出了汗,喉嚨更是幹澀,她困難地嗽了嗽嗓子,複又問道:“我父王已經寬赦你族反叛之罪,卻不知你如此涉險,只身入行宮,将我帶來此處,又是為何?”
“寬赦……”哥餘阖冷笑一聲:“你的父王,在你們面前裝的大仁大義,實在是個十惡不赦背信棄義的惡徒。舒餘有此人為王,難怪,失了那樣多的城鎮。”
桑洛聽他此語,心中愕然,卻也不着急辯駁,父王的心思難測,若真的寬赦了哥餘一族,此人不會突然至此說出這樣的話,可父王究竟對他們做了什麽,引得此人連性命都不要?她卻真的不知道,便即問道:“你所言之意,是說我父王又對你們做了什麽事兒?”言罷,微微搖頭:“我父王頂天立地,不會背後做什麽事兒。”
“哈,”哥餘阖朗聲一笑:“你們兄妹幾人,倒是有趣,有的人什麽都知道,有的人卻什麽都不知。”說話間,将那火把靠在一邊,盤腿坐在地上,拔下腰間匕首輕輕擦着:“你的老爹,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他自己最是清楚。我将你帶來此處,本是該殺了你,”他擡眼瞧着桑洛,但見桑洛面上竟平靜如常,不由得挑挑眉毛:“你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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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洛慘然一笑:“我落于你手,你要殺我,我手無縛雞之力,又豈能反抗?可你若真要殺我,我也不能迷而複醒,”她看向哥餘阖:“世人皆怕死,桑洛亦然。索性我都要死,不若你把事情與我講明,我到了地下,也是個明白鬼。”
她正說着,卻忽聽外頭重重傳來數匹戰馬腳步聲,顯是一隊行進中的兵卒從外頭過去,桑洛當下皺眉,心中怪異難道這如暗室一般的所在竟在行宮中之內?她還未緩過神來,脖頸間便是一涼,驚覺哥餘阖手上的一把匕首已經抵在自己的喉嚨上,哥餘阖雙目圓睜,正狠厲地瞧着自己。
此時,她只需大聲尖叫,或能将外頭的人引至此處,可桑洛卻淡然一笑,之字不語。
待得外頭安靜下來,哥餘阖手中那匕首才收了回去,饒有興致地看着桑洛:“我本該殺了你,”他口中啧啧,目光淺淡:“可我眼下,又不想殺你了。你如此聰明淡然,卻還真的出我意料。”他吸了一口氣,又道:“若真如你所說,我将實情相告,你真敢冒着大不違的罪名,抛卻你父王,信我?”
桑洛微微搖頭輕笑:“我不能置我父不義。我父王統禦舒餘三十餘年,勵精圖治兢兢業業,舒餘國大,何止萬裏。便就是有少許差錯忽視,也在情理之中。可……”她說着,擡眼認真地瞧着哥餘阖:“我總瞧着你不似壞人,況哥餘一族歷代忠于我軒野氏,更是我舒餘臣子。我既為公主,在父王不查之時,也應體恤百姓。我不喊不叫,是不想不明不白的就害死什麽人,也不想不明不白的就遭此一難,況若你所言皆是實情,又何須擔心我信與不信?大可将你心中的話兒說給我聽,我自有自己的判斷。”
“你自己的判斷,”哥餘阖兀自叨念,又道:“便是你自己心中有所判斷,又能左右何事?”
桑洛定睛瞧着哥餘阖,見他剛毅的面容之上浮着一抹憂傷之氣,她心中有所猜測,開口欲言,卻因着喉嚨幹澀不住咳嗽,咳得整個人都癱軟在角落中,大口的喘着氣。哥餘阖解下腰間水袋,伸手扳住桑洛的頭,給她灌了幾口水,桑洛便就被他這樣扶着腦袋咕咚咕咚大口喝着水,許久才喘勻了氣息,輕聲道了句謝。
哥餘阖蹲在地上,側目瞧着她:“你方才,想說什麽?”
“若我猜得沒錯,我父王,可是派兵圍剿了你們?”桑洛喝了水,頭腦也清醒許多:“或許,他還俘虜了你的人。你來此地,想要報仇,還是想要用我交換什麽?”
哥餘阖在桑洛說話之時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待她說完,目光中竟劃過一絲驚異,而這驚異之中,卻還帶了幾分贊賞,繼而哈哈一笑:“你倒是猜的準。不若你再猜猜,我是想要報仇,還是想要交換?”
桑洛只道:“若真如此,你想殺我,也是情理之中。”她思索片刻,又道:“可便是殺了我,又能怎樣?”
“殺了你自然不能怎樣,若是殺了他心愛的王子,那便一定不一樣了。”哥餘阖淡聲說道,目光中劃過一絲狡黠之色:“你如此聰明,不如接着猜一猜,我要殺的,是伏亦,還是牧卓?”
桑洛但聞此語眉心一跳,當下驚聲脫口而出:“我王兄的病,是……”
哥餘阖嘿嘿一聲:“是我下的毒。”他舒了口氣,站起身子俯視桑洛:“如今,伏亦中了我的毒,若非我的解藥,難以活命。你在我的手中,被我灌了藥,逃不出生天。如此,你說你的父王,會如何?”
桑洛緊鎖眉頭,再不言語。她沒有想到哥餘阖只身一人竟能做了如此多的事兒。可即便是下毒,他總要能接近伏亦,他竟是什麽時候接近的伏亦?
哥餘阖見她不言語,便也不再說話,轉身要走。便在此時,桑洛忽的擡頭問道:“你在行宮之中,還有內應。是也不是?”
哥餘阖腳步一頓,旋即哈哈一笑,道了句:“有趣,有趣至極。我竟還真的有些不舍,要用你做交換了。”言罷,便即離開。桑洛只聽得幾聲似是木頭翻版一般的聲音響過,便再無聲音。心中暗暗一沉,一陣猛烈的咳嗽襲來,她咬牙吸了一口氣,自知自己咳喘的毛病又犯,然事已至此,旁的無暇去想,唯有一事,便是她要活着。
想及此,她将目光移向哥餘阖丢在一旁的水袋上,用力地挪着身子,身形不穩趴伏在地,緊咬牙關用盡了周身力氣伸手将那水袋拿起來,放至口邊,咬開塞子,半邊面容貼在地上,抖着手将水袋中剩餘的水灌進口中。
唯有活着,才能想法子讓哥餘阖放了自己,唯有活着,此事方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