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總是一夢難釋懷
熱土黃沙中,一隊金甲皇城衛持着兵器随着領頭的将領正縱馬疾行往鹿原而來。
一日前,這千餘将士領命,自狼首随公主回返皇城半日之後,尾随其後,吾王令中說得清楚,替舒餘盡除那逃竄的哥餘叛賊,但只途中遇到哥餘族人,格殺勿論。是以這一隊将士棄了沉重的金甲鐵盔,着上短打勁裝,手中提着長劍,腰間別着短刀。疾馳的馬蹄揚起陣陣沙土,馬上之人卻各個面上謹慎小心,眼神不住四下觀瞧,生怕錯過了任何零星的蛛絲馬跡。
快到晌午,除了黃沙熱土,并無什麽哥餘人,眼看快到鹿原,那被熱氣噓的瞧不太清楚的不遠處卻忽然出現幾個小黑影,衆人瞬間勒馬凝目,但見這幾個小黑影越跑越近,竟是穿着重甲的皇城衛。當下便覺事情有異,駐足不前。
那為首的皇城衛跌跌撞撞的跑到近前,面上身上都是灰土,還帶着不少血跡,壓了壓頭上的鐵盔,大口喘着氣趴伏在地口中大叫:“公主有令,公主有令!”
馬上将領神色一凜,旋即下馬将此人扶起來急問緣由。
那人卻道:“昨夜大軍行至鹿原,咱們被那些哥餘人算計了,不知用了什麽鬼法子,天火突降燒了後軍,還傷了公主!”他咳嗽兩聲,擡手抹了抹面上的灰漬,一條細長的眼睛眯縫着顯得疲憊又驚慌,複又說道:“那些哥餘叛賊往行宮而去,楊言要火燒行宮,狼首已派了四千兄弟在鹿原尋了大半夜,公主恐吾王有險,特命小人替她傳令,讓小人回返行宮尋援,在此見着援軍,實乃萬幸!”說着,擡眼看看四周,又問道:“你們可瞧見那些哥餘叛賊了?”
将領緊蹙眉頭,仔細的盯着來人瞧了半晌,問道:“既然如此,狼首可在鹿原尋到哥餘賊人了?”
那人搖頭:“小人領了命便帶了人往此處一路疾奔,卻不知道前面鹿原中的事兒了。”說着,又從懷中摸出一道令牌,對着将領一擡:“公主賜小人吾王鐵令……”
将領但見吾王鐵令,當下啊了一聲,帶着衆人跪下身子磕頭就拜。那人愣了愣,唇角微不可查的扯了扯,清了清喉嚨複又朗聲說道:“公主命小人替她宣令,哥餘族中那個叫哥餘阖的,功夫高強日行千裏,途中皇城衛,但見令牌,需即刻回返行宮護吾王周全!”
吾王鐵令一出,那将領哪裏還敢再問,急忙磕頭朗聲應了一句是,起身便宣令讓衆人随他即刻回返行宮。走了兩步卻又回身問道:“這位兄弟,你們可是要随咱們回去?”
那人收了鐵令卻道:“眼下鹿原事急,公主囑咐小人還需再去東邊尋駐守的戍衛,以防那些哥餘叛賊想往東走!”
将領微微點頭,向鹿原之處拱手一拜:“願公主萬福安康,逢兇化吉。”言罷,轉身帶着一隊上馬揚塵而去,根本未想過,他面對面交談數句之人,正是他們口中的哥餘叛賊哥餘阖。
在紛飛的沙土之中,哥餘阖扯嘴一笑,摘下頭上鐵盔丢在地上,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鐵令,兀自叨念了一聲:“桑洛……桑洛……你倒還真是個,運籌帷幄的奇女子……”
桑洛在馬車上醒醒睡睡,一路昏沉,入夜又發了高熱,燒的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不知今夕何夕,醫官匆忙的在馬車中替她換藥,可路途之中并未帶着太多藥材,便也只能将就。沈羽急的滿心煩躁,她倒想要快些回返,可因着桑洛的傷勢又不能催馬快行,便只能在醫官離去之後守在桑洛身邊,聽着她在夢中呓語,時不時的總能聽見她低聲叨念自己的名字。
這一日過的漫長,沈羽的心緒不寧,不管身在車外還是車中,一顆心都懸在桑洛身上,她盼着快些回返皇城,卻又不想快些回返。這糾結的心緒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旦回到王都皇城,她便再也不能這樣守在桑洛身邊,便是看上一眼怕都萬難。
那被留在鹿原的皇城衛在晌午時分派了先鋒前來回禀,鹿原至中根本再無哥餘人蹤跡,沈羽心事惚恍,只得命他們快些跟上,此事容後再議。眼下,還有什麽事兒比桑洛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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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皇城衛直到第三日清晨才遠遠瞧見了王都城牆,沈羽騎在馬上,看着那久違的王都,緊了緊手中缰繩,回頭看看不遠處的馬車,目中憂愁,自此時開始,她便不可再進入車中,聽得桑洛消息,怕也只能在将士閑談之中。這念頭只在心中一晃,她便覺得喉嚨酸澀哽咽,可這怕又是最好的法子,是那讓她快些斬斷這不該有的情愫的最佳的法子。
她打馬快行,率先跑到城門之下,看着盡皆跪拜的皇城衛,心底重重一嘆,閉了閉眼睛。
也罷,自己就當已然在這幾日之中用盡了陪着桑洛的時光。便是她心有不甘不願,長此以往糾纏下去,也落不得什麽好的結局。反正桑洛也不知自己這幾日守着她,待她醒來,早已身在皇城宮中,倒不如就在此時,将情絲斬斷。
她咬了咬牙,翻身下馬,将腰間令牌遞過去,待得城門大開,卻又不往前走,轉而走到馬車邊上,輕輕敲了敲,眼瞧着疏兒出來,竟拱了拱手請了疏兒借一步說話。時間匆忙,只匆匆說了請疏兒千萬莫将這幾日自己在車中陪伴公主的事兒告知公主,便轉身離去,帶着人率先入了王都之中。
疏兒呆立片刻卻又是一嘆,搖頭低嘆:“我不說,你就當真以為公主不會知道麽?沈公啊沈公,你這又是何苦……”
沈羽一行将桑洛送入皇城,吩咐皇城衛回營休息,自己便站在一道門外,呆呆地擡頭看着那門上去兵二字,想秋獵至今回返左右不過十幾日,發生了這許多的事兒,短短時間,再看見這字,她的心境竟大不相同,喟然長嘆,不禁悵然。這一道門,把她對桑洛的情感重重關在外頭,他日,若再想進來,幾是不可能的了。
她轉身往狼絕殿去,一路上走的極慢,她心如明鏡,邁出一步,便是離桑洛遠去一步,可無論是她的心,還是她的人,都無法再往後退半步。眼前只一條路,這條路中獨有她沈羽,絕不可能有桑洛。過往如此,日後更如此。
可情之一字,豈是她想斬斷便能輕易斬斷的?
她迷迷糊糊的走到空蕩蕩的校場之中,獨自站在廣闊的沙地上,只覺得胸口有一股濁氣堵着,堵得她渾身難受。懷中的五色兵符沉甸甸的,她身負家國重責,卻不想未被這重任壓倒,卻被這突如其來的私情擾了心。
大風忽至,烏雲轉瞬間遮了日頭,空中一道閃雷,瞬間大雨落下。
豆大的雨點兒打在身上,沈羽卻覺得心裏堵得更是厲害,腦子裏卻又想到不知此時桑洛是否醒轉,醒來之後,會否還念着自己。她煩亂焦躁的無法自持,擡手将腰間長劍摘下往半空一抛,跳起身子伸手抓住劍柄腰力一擰,長劍铮鳴出鞘之際竟因着力道極大将那劍鞘一分為二。
兩段劍鞘啪啦落在雨水之中,一如那日在林中,她滿心憂憤的将劍鞘斬斷一般無二。
“國不堪貳,藓周哥餘。四澤若失,吾女為公。”
先父那鞘中之令言猶在耳,便就在這雷雨之中響徹耳際回蕩不覺。
吾女為公……
吾女為公!
沈羽慘然一笑,大喝一聲跨步上前一腳将地上的殘鞘踢到空中,身子一旋手中長劍對着空中殘鞘斜削過去,将那殘鞘又攔腰斬斷,竟覺得還不過瘾,腳下不停,提氣縱起輕功對着校場一側那插着長槍的落兵臺飛竄過去,方一落地,雙手把着劍柄用力咬牙對着面前十杆兵器便就這樣操着劍橫切,砰啪數聲将那些□□盡皆攔腰而斷,借着這旋身的腰裏腳步一擰,右手一松,那長劍便對着遠處箭靶而去,直直的插在那紅色中心上。而此時,那數杆斷裂下來的槍才噼裏啪啦的掉在她身周。
沈羽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落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就這般在面上肆意的淌着。
便在這一忽兒,卻不知為何她初見桑洛之時,桑洛那提起沈時語的模樣話語在腦中回閃不斷——“本不該提起舊人舊事引今人傷心,只是,我到如今,也就時語這一個好的朋友……”
朋友……
若桑洛知道,她如今一心鐘情的澤陽沈公羽,竟就是她之前口中提及的好友沈時語,會作何感想?若桑洛知道,她在半夢半醒之中不斷低喚的“時羽”便就是她兒時曾叫過無數次的“時語”,又會有何感受?
沈羽雙手用力的抓着那混着雨水的泥土,用力地抓着,若真有這一日,她沈羽還說什麽“喜歡”二字?她沈羽縱有萬般無奈,還能用怎樣的理由來解釋這一篇毫無惡意的彌天之謊?
還遑論什麽愛慕鐘情,一切豈不都是自欺欺人,害人,害己?
沈羽怆然一笑,這笑由淺笑竟至大笑,大笑着身子一歪,躺在泥水之中。
也罷,也罷,便就讓這一場及時雨,将她心中的情沖的幹幹淨淨,今日之後,她還是沈公,桑洛依舊還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
這幾日的煩亂糾結,權當就是一場夢吧。
總不過一場夢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沈羽:我內心有一萬只草泥馬狂奔而過,氣死我啦!
桑洛:活該。
二達:并不關我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