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時沙之瓶
PK告一段落，全體解散，明晚再戰。
蘇墨把游戲退回角色界面之後看到陽臺點了根煙，他靠在欄杆上，面前是黑着燈的空蕩客廳，身後卻是京城精彩紛呈的夜景，他站在光影交替間，顯得有些單薄。
香煙的一點火光明明滅滅，白煙被呼出來，尼古丁稍稍舒緩了心底不爽的感覺，空氣中彌散着濃郁的煙草氣息。
按照慣例蘿蔔會陪着他出來解煙瘾，順帶聊聊有的沒的，但是那家夥特神秘的在游戲裏搗鼓東西，非得要弄完再抽。
因為有面條這種冷血生物，所以客廳向來不會開空調，蘇墨一支煙抽了不到五分鐘身上就出了薄薄的一層汗，他熱得有點煩躁，猛吸兩口将剩下的煙蒂按滅。
暑假即将結束，蘇墨回想着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那張淡漠卻好看的臉忽然笑了——一般人失戀會蛋疼很久，他一渣游戲就什麽都懶得惦記了，魔獸真是個好東西。
北京的那個夏天，雨下的很邪乎，氣溫高得像南方一樣。
這個夏天，他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卻收獲了魔獸世界。
劃開鎖屏，手機亮起來，短信早就全部删掉了；QQ微信好友保留，但是聊天記錄全部清空，蘇墨在搜索一欄輸入兩個字，手機自動檢索出那些已經被抹殺的內容。
——我到美國了，墨墨有沒有想我啊？你那邊現在是淩晨，醒了要乖乖回答這個問題，我等你短信：）
——墨墨你不知道我的室友有多奇葩！昨晚警察沖進來把他帶走了，因為那個白癡私藏大麻～——我利用晚上的時間找了份兼職，你說得對，既然出來了就應該好好鍛煉一下自己，不過這樣就不能陪墨墨電話了，有點不好。
——還有兩周才聖誕，墨墨，我好想見你……
——太平洋上有寒流，剛通知說航班取消了，墨墨，我可能要晚一天回去，抱歉了。
——墨墨，朝窗外看。
……
水光氤氲了視野，模糊了屏幕上源源不斷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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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墨還記得那是聖誕節的前一天，那個冬天，北京這個幹燥的城市竟早早下起了一場雪，在上課的蘇墨還在為某人飛機晚點的事郁悶，而此時短信一震，他疑惑的按照內容向窗外看去。
漫天大雪中，在路對面那棵光禿禿的梧桐樹下，許紹東拖着行李箱，零下十多度的氣溫他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風衣，然後蘇墨報複性的聽完整節課才出去，而某人就那樣安靜地等了他八十分鐘……
手腕忽然一涼，蘇墨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愣愣的看着皮膚上那一滴透明的液體，他有些自嘲的想，自己果然太想當然了，以為拼命玩游戲就會忘了他。
直到有人拿走了手機，把他摟進懷裏。
羅旭身上還帶着空調冰涼的氣息，涼涼的感覺很舒服，蘇墨眼睛看着客廳角落的某一點，動了動嘴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抱歉，出來晚了。”掃了眼手機屏幕的內容，羅旭選擇直接鎖屏，然後摟得更緊了一些，“我有東西要給你看，我們回房間好麽？”
蘇墨很不自然的點了點頭，聲音發澀，“好。”
回到卧室，羅旭按着蘇墨的肩膀讓他在電腦前坐下來。
法師和DK都是在線狀态，蘇墨看着筆記本，這是羅旭DK的游戲界面，屏幕裏是一只金黃色的寶石巨龍，龍背上騎着名叫Summer的法師。
蘇墨非常确定他沒有這只坐騎，難道羅旭搗鼓半天就是為了送一只坐騎給他？回過頭，身後的羅旭正笑得陽光粲然，蘇墨覺得有點尴尬，佯裝擦汗順便悄悄擦掉眼下幹涸的痕跡。
這時他無意中發現那只龍坐騎頭上頂着“黑手一萬年”這個名字！
像是察覺到對方發現了蹊跷，羅旭握住鼠标，寶石巨龍歡快的振動翅膀，載着法師飛上艾澤拉斯的夜空。
蘇墨非常驚訝，問道：“這是什麽？”
“喜歡麽？”羅旭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新版本煉金可以做一種坐騎，這個東西叫做【時沙之瓶】，擁有它的玩家可以把自己變成一只坐騎，載着他重要的人飛行。”
那個深情的聲音傳入耳膜，感染着他的心，“當初過來陪你玩的時候我就打算買這個，這樣就可以帶你飛，飛遍整個艾澤拉斯。”
在整個CTM時期的魔獸世界，有一句非常着名的廣告語——愛他就送他【時沙之瓶】，好基友一騎一輩子。
蘇墨把頭向後仰去靠在羅旭的肩窩裏，微微偏轉，唇剛好可以貼上對方的臉頰，“謝謝——”他輕輕的說，然後合上眼睛，像是在親吻——如果你們不是朋友該有多好……
羅旭感覺有什麽溫熱濕潤的東西打在自己臉上，滾了下去。
◆
酒吧二層的單間裏，洛城把手機往桌上一扔，對着電腦點燃一根煙，狠狠吸了兩口。
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導致他有些不安，甚至可以說是煩躁，他活了25年，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身上的某些特性。
暴躁的洛老板一口氣抽完半包煙還是沒想明白，迫不得已離開單間，在酒吧角落的VIP卡座裏找到了二老板和某個來北京休假的小代練。
一層的酒吧金屬搖滾震耳欲聾，年輕的樂隊炒熱了人群的激情。洛城往沙發裏一坐，拎起一瓶開好的啤酒直接往下灌。
“喲，稀客啊～”坐在另一邊的展顏挑了挑眉，長腿搭在桌上，鞋尖一頂推了一打啤酒過來，“這個點兒阿城怎麽會舍得放下電腦，反而下來喝酒呢？”
這組從不外包的卡座裏還坐了一個肉呼呼的小胖子，陶樂的圓臉喝的紅撲撲的，手裏的酒瓶“啪”的磕了一下洛城那只，全當幹杯了，“城哥，你說這可就是你不行了，兄弟我大老遠從長沙來趟北京，你第二天怎麽就滾去魔獸把我跟顏哥晾這兒了。”
洛城把空瓶往桌上一撂，拿起第二瓶卻遲遲沒喝，“陶子，我玩游戲你知道的對吧，我問你點事。”
陶樂眨眨小眼睛，臉上寫着“大爺您說，小弟聽着呢”幾個字。
“如果我被游戲裏的人殺了，我會怎麽做？”
陶樂一拍桌子，“殺他全家！”
洛城：“……”
洛城被那聲山響震了一下，但轉念跟心裏邊一掂量，似乎确實是這麽回事，于是繼續，“如果別人知道我的聯盟號，所以把我在部落的小號踢出公會，我會怎麽做？”
喝高了的陶胖第二次拍上桌子，酒瓶震倒了一片，“殺他們公會全家！”
洛城悶頭灌下半瓶啤酒，“如果別人殺了我，還把我踢出公會，轉頭又讓我幫他們公會打評級戰場，而且……而且我答應了呢？”
“城哥別鬧……”陶樂晃着腦袋，短粗的手指跟着擺了擺，“這種事兒放你身上，打死我八百遍我都不信！”
“……”洛城若有所思的打算喝剩下的半瓶酒，目光碰巧掃過展顏那雙笑得意味深長的眼睛，他頓住了，猶豫了很久，壓低聲音，小心翼翼的措辭問道：“你怎麽發現自己是那個的？”
展顏細長的手指托着酒杯，在洛城面前晃了晃，笑得像狐貍一樣狡猾，聲音慢慢悠悠的響起，“在我高中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對班裏一個男生很感興趣，”他故意加重了‘興趣’這個詞，饒有興趣的打量着老同學的表情變化，“然後做了一些違反自己原則的事……”
洛城被那種別有深意的眼神看得一陣發毛，似乎自己被穿了個洞，正在被那家夥一刀一刀的分離解刨。
暈暈乎乎的陶胖被兩個打啞謎的人弄迷糊了，索性往後一倒仰頭睡過去。
“Congratulations！”隔着桌子，展顏舉起酒杯，“我們又多了一種共同語言。”
洛老板心裏跑過一萬頭草泥馬，千言萬語總結成一個字：“操……”
展顏：“現在疑惑沒有了，我們的阿城還在糾結什麽？”
洛城梳理了一下一團漿糊的大腦，感覺更郁悶了，“他室友暗戀他很久了，前段時間我閑的沒事多說了兩句，現在人家……沒準……成了……”
展顏第二次舉起酒杯，“我只能點贊喽～”
洛城：“……”
酒吧的舞臺上，樂隊唱罷最後一曲，幾個少年照例來到卡座和兩位老板打招呼，展顏把出場費的信封交給領隊，微笑着誇了幾句。
洛城一直看着紅頭發的吉他手，腦海裏那個聲音再次響了起來，還有那一場風起，樹影夜色下的背影——修長筆直的腿，瘦削卻挺直的背，幹淨柔軟的碎發，以及那一小段露出的脖頸。
“那個……吉他手，”他幾乎是無意識的，忽然叫住準備離開的少年，“那天來接你的人是你表哥？”
蘇冉回憶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笑得露出虎牙，“是啊，怎麽啦？”
洛城問的直截了當，“他叫什麽名字？”
“蘇墨，墨汁的墨。”
洛城想起了那雙像潑了墨般幽黑的眼睛，心裏反反複複念着“蘇墨Summer、Summer蘇墨”，然後回了句，“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