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松口
溫宣魚自從落水醒來之後很久沒有做夢了。
但這一回,她跌入了一場很深的夢魇,她夢見自己在沐浴,新箍的浴桶還有桐油香,吳嬷嬷叫了兩個小厮往裏面加熱水,然後又取了加了香葉的茶枯餅準備給她洗頭。
這水上頭卻冰冰涼,她輕呼了一聲,吳嬷嬷就道:“姑娘可不興這麽嬌氣,這是世子專門為姑娘從忻州買回來的,一片好心呢。”
她聽見那個名字,頓時蹙眉,只說:“不要。”
吳嬷嬷便叫人抓着她:“怎麽能不要,等下還要見世子呢。”
夢中畫面一轉,那個抓着她的小厮竟然變成了世子,他的手掌滾燙有力,抓着她小小的手腕,就像抓一只小小的兔子,而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和聲音,還有他身上帶着強勢侵略的氣息,猝不及防靠近,溫宣魚熱血一下湧上了頭。
“走開!你走開!全部都走開!”
但她根本沒有反抗之力,溫宣魚無助地哭泣着。
夢裏臉龐模糊的世子嘴角帶着一絲冷笑:“你确定要我走?你家裏的人可還想不想救?”
溫宣魚的聲音啞了一下,委屈的眼淚一下湧出來:“你吓我。”
世子笑意更深:“阿魚盡可試試。”
絕望在夢魇中攀爬,她淚流滿面,惶恐絕望,夢中哭泣得幾乎要喘不過氣,胸口堵得幾乎要炸裂,她忽的心一橫,這積郁在心中的惶恐變成了最後的憤怒,她顫聲控訴那個恃強的男人:“那就一起死!大不了一起死!”
就在這時,忽然外面傳出一個冷冷的聲音:“何人在此?”
只聽得這個聲音,夢中的溫宣魚心裏一抽,她轉過頭去,明明是在夢裏,随着她轉頭,卻好像身體被抽離,她在夢中仿佛變成了旁觀者,在看着另外的人。
從門外,一個挺拔偉岸的身影緩步走了進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腰上白玉犀比泛着冷光。
男人有一張和世子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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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宣魚只覺得一瞬間仿佛所有血液從脊背抽離,寒意自腳底蒸騰。
就在這時,那個原本夢中的男人,竟然微微向她轉過了頭。
……
此刻莫家房間裏,圍着的衆人面色難看,看着病床上将額頭冰涼的濕帕拂下來的溫宣魚,聽着她嘴裏胡言亂語,各個都有些不安,陳氏伸手捂住肚子去問郎中,土郎中皺眉面色難看,又見少女已呼吸急促,慌亂之下便要收拾自己的東西。
“我看你家姑娘是中了邪,非人力所能行。”
莫朗連忙攔住,又取了一串錢懇求土郎中,土郎中這才定定神:“我看也只有一個法子了,需得牛黃三兩,麝香三錢并冰片三厘煎熬在三炷香的時辰內煎熬服下。且此病還需要一樣藥引,那就是她日前落水的桧目湖水三瓢煎至一碗淨口通竅。”
這樣的要求,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完成,分明就是這郎中害怕出了人命的托詞,但現在誰也不敢說是郎中胡說,萬一是真的呢,誰敢負責?
莫朗着急忙荒,喘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好,我去準備。但阿魚現在——”
那土郎中轉頭看那顏色艷麗的少女,因為呓語掙紮,她的衣衫松了些許,露出裏面雪白的肌膚,那是和尋常婦人截然不同的存在,他輕輕咳嗽一聲。
“你們且出去,我,咳,我現在為她施針先診治。”他伸手按住腰間的針包,其實裏面寥寥落落就只有幾根針。
陳氏聽過這土郎中的一些傳言,不由有些遲疑,但見丈夫向她搖了搖頭,也強忍着不安走了出去。
土郎中定了定神,聽得人都出去了,咽了口口水,然後顫抖着緩緩伸出手去。這個小妮子一病一場就跟早春的花骨朵一樣,越發動人起來,如今這微喘顫抖的模樣着實叫他心裏生出了幾分心思,她左右是病得不行了,這樣白白死掉,連個人事味道都不知道,教他也不忍心吶。
就讓他好好……
他看着那張臉,因為發熱紅潤的唇,只覺別的什麽都聽不到了,只想做點什麽。
土郎中那只粗糙幹癟的手剛剛伸到溫宣魚的領口位置,手腕突被一只鐵箍般的手握住了,土郎中惶然轉頭,看見一張陌生俊朗少年郎帶着笑的臉,明明有笑意,卻讓人感到徹骨的寒。
“不是說要施針嗎?”他垂眸,手微微用力,土郎中痛得幾乎一下跪倒在地,然後被他一腳踹開:“你的賬先記上。”
那土郎中猝不及防,吓得跌坐在地上,忙道:“我的賬都不要了。不要了。”
小莫遠扁嘴跑進來,撲到溫宣魚面前快哭出來:“阿姐阿姐你醒醒,我把季澤哥哥帶來了。”
孟沛站定,蹙眉看向厚厚的被褥,暑熱天氣,竟然給她這麽厚的被子——他直接伸出手,一把掀開了最上面的被褥,引起旁觀幾個婦人的驚呼。但這還不夠,接着是第二層,下面竟還有……這是要将人熱斃的情勢啊!他冷冷抓住了最後的被褥揚手扔掉,最下面像一朵燒紅的花兒的溫宣魚手在微微顫抖。
他頓了一秒,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這一瞬間,她整個身體都顫抖了一下,少女在夢中難受得皺眉,孟沛的聲音溫和了兩分,喚她:“阿魚妹妹。”她似乎睜開了迷茫的眼睛,難受到意識已有些模糊,濕漉漉的淚水順着眼眶打轉,随着很快又阖上,從臉頰旁邊滾了下去,如同夢中呓語,一個很輕的名字從她唇邊轉瞬即逝,孟沛沒有聽清。
幾個鄰居阿嬸面色難看,便是知道兩家已有意,但孟沛此舉還是逾矩了。此情此景,實在荒誕。
陳氏被驚了一跳:“小孟公子,你這是做什麽?!”
而溫宣魚情況已經不能再等了。
孟沛沒有遲疑,果斷伸出手去,探過溫宣魚的膝彎,直接将她抱了起來。
這樣情形就算溫宣魚勉強還能說聲年幼,但也男女有別。
如此被抱在一個外男懷裏,陳氏只覺得腦子嗡了一下:“小孟公子!你,你!”
孟沛冷聲道:“夫人是想阿魚妹妹死嗎?”
莫朗此刻已出去買藥,陳氏聞言一怔,急淚出眶,一時啞然,兩個莫家相熟的鄰婦見狀皺眉,先上前想攔住他:“孟公子這是要做什麽?”
“現在這麽晚去哪裏看病?”
“不行,你怎麽能這樣帶別人的姑娘就走?”
“對,馬上王大夫也要到了,祝由娘子也請來了。”
其他人立刻都附和起來,一時連陳氏又開始猶豫,這麽将女兒帶走實在名聲有損,且馬上大夫就要來了,她有些慌:“要不,孟公子……”
那土郎中此刻見主人有意在攔,又聽壞了好事的孟沛說話完全是不把他放在眼裏,便恨恨道:“連我都治不了你能去找誰,鎮上那個王扒皮嗎?他可不見得敢治,你要去也行,要是因為耽誤了病情,治不好,你怎麽向莫家交代!”正好将鍋甩在這傻小子身上。
孟沛毫不在意,此刻他抱着溫宣魚已走到門口,聞言站定,微微側頭回眸,目光掃過陳氏和沒主意的衆人,落在那土郎中身上,慢聲而又擲地有聲,向那土郎中道:“要是治不了,我能拿命來賠,你能嗎?”
土郎中面色一變,咽了口口水,再不敢說話。
其餘衆人被鎮住,再無人敢要說話。
少年郎說罷,帶着溫宣魚走向了門口的馬,外面馬蹄聲響起時,孟沛已用鬥篷裹了溫宣魚去了。
出了院牆一瞬間,沈家阿兄正匆匆忙忙催着背着醫藥箱的王大夫趕來,他驚訝看向那孟家倨傲的小公子,但對方一眼都沒有看他。
馬蹄聲踏破夜色,涼意漸緩了身上的難受。
沒有那幾床厚褥子悶汗,溫宣魚情況很快好了很多,呼吸也不再那麽急促。
因為身體在發熱,便喜歡微涼的地方,她的臉頰不由自主貼向一處柔軟的衣料上,衣服開始微涼,但不一會卻覺那衣料後似乎比她的臉還要熱,她渾噩中換了個位置。
馬背并不平穩,而腰間那只鐵箍似的手臂更讓她覺得不自在,她想要動一下。
“別動。”頭頂忽的傳來一句人聲。
渾噩中,她伸出一只手去,下意識想要掀開擋在臉上冷香淡淡的鬥篷,此刻孟沛一手攬着她,一手握着缰繩,見鬥篷快被風吹開,實在沒有別的手,便微微低頭,想用牙齒叼住要滑開的鬥篷,卻不想正好懷裏的溫宣魚的手伸了出來。
……便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頭。
小小的手指一僵,孟沛也愣了一下,這小巧的手指,似乎比他的唇還要軟。
他鬼使神差一般,竟又輕輕啃了一下。
懷裏的人一下抓住了他的腰。
過了一會,鬥篷下,徹底從夢魇中醒來的溫宣魚,悶悶小聲虛弱說:“小孟公子,你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