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彈劾
蕭晚曾經總結過彈劾高官的技巧。
第一步,言官提陳利弊,羅列各種有關無關的罪狀。
第二步,其他官員附議,挑選最具有針對性最具有攻擊性和毀滅性的關鍵事件進行彈劾。
在鋪成完前奏,将被彈劾人攻擊得體無完膚之後,才進入第三步,也是最致命的一步,涉世相關人員,直擊要害,務必教被彈劾的人毫無翻身機會。
高啓還曾笑話他說,“你總結這些何用?你這一輩子應該都爬不到那個位置。”
蕭晚當時回的是“以防萬一”。她甚至還記得當日高啓戲谑的笑容。
誰料,一語成谶,今日她終于“如願以償”被人彈劾了。
早朝時,秦穆充分發揚了一下他大将軍的風度,并沒有跟一個小太監一般見識,但奈何內廷司交仇廣泛,文武百官,朝野內外,無不想抓住她的小辮子,落井下石一翻。
且不說一般的六部官員,即便是同脈相連的外廷司都對內廷司虎視眈眈。蕭晚一看見外廷司中郎将顧甄破天荒地來上早朝,就沒來由地全身發虛。
顧甄是個鐵骨铮铮的漢子,平生最不待見的便是那些文文弱弱,還要攪風攪雨的不安定因子,顯然,蕭晚在他眼裏就是這樣一個人。
整個朝會,他甚至看都懶得看蕭晚一眼。蕭晚想用眼神示意他一下不要內讧都沒門路。
朝會一開,言官便迫不及待地出來彈劾蕭晚了。蕭晚甚至能聽出那位剛正不阿老言官言語之間的興奮和激動,仿佛等待了幾十載,終于讓他在有生之年等到了彈劾內廷司的機會。
這可是一件值得大肆慶祝的大事啊!這是內廷司走向絕對衰落的裏程碑式的轉折點,或許,史官看他順眼,還能讓他名留青史,成為不畏強權勇于犧牲的榜樣。
說到最後,老言官都激動得熱淚盈眶了,蕭晚也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有多罪孽深重——其實,她只是帶兵夜闖了大将軍府而已,為什麽要提她第一次查案,尋找證人,證人吓得上了吊,卻只字不提是她救活他的;第二次查案,被誣陷的“嫌犯”跳了茅坑,直有一個月沒能進食,本能忽略是她派人将他拉起來,并且為他平反了冤情這個關鍵點;第三次查案,把一戶人家的小狗吓得汪汪直叫,大概是叫得太過激烈,以致于後來這只小狗“失語”了……
蕭晚眼巴巴看着老言官抹了一把眼淚,心中猜測大概他有戀狗情節。
連龍椅上那位都忍不住安撫道:“姚愛卿,你要不先歇歇?”
老言官本還想表達一下鏟除奸佞的決心,已經有年輕一代言官繼承他的志向了。
這一位就靠譜多了,一上來直指要害,比如內廷司自建立以來,多少沉冤血案都是內廷司肆意妄為造成的。哪一任督主手上沒有幾個血淋淋的冤案?
一則,他是想表明,那些督主被殺根本就是活該;二則,他大概想表明,即便蕭晚平反了幾次冤案,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內廷司幹不出什麽好事兒,皇上應該高瞻遠矚,未雨綢缪,将內廷司那些邪惡的火苗扼殺在搖籃裏。
蕭晚很想義正言辭地告訴他:其實,我只是帶兵闖了一下大将軍府,連一棵草都沒踐踏,更別說人命了。
“孫愛卿,你怎麽看?”高啓大概也聽不下去了,突然看向他新提拔的禮部侍郎。這位正是靜妃娘娘的親哥哥,孫哲紅。
孫哲紅已到而立之年,一副儒雅精明的派頭。但這個人的儒雅和精明讓蕭晚看着有些別扭,就像一個叫花子穿了狀元袍,怎麽看怎麽不搭調。人性的弱點便是如此,越是缺失什麽便越要裝得有什麽。
孫哲紅精明的小眼睛已經觀察了好一會兒了,他正等着高啓來問自己呢。
誰都知道他算高啓半個心腹。即便高啓沒跟他說過他的心意,至少他該從靜妃那裏得知皇帝的意思。
群臣向來習慣揣測聖意,所以孫哲紅一上前,所有人幾乎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想聽聽他到底說什麽。
那種被關注被重視的感覺嚴重刺激了孫哲紅的神經。蕭晚幾乎從他眼裏看出紅光來。而孫哲紅也看了蕭晚一眼,有些不懷好意的得意。
蕭晚一下有點懵,直覺告訴她,這厮要壞事。
果然,在所有人都以為高啓會讓孫哲紅駁斥前面兩位言官的言論,誰知,他不但不駁斥,反而添油加醋,把蕭晚忤逆犯上的事兒給說了出來。甚至最後還言辭懇切地說,蕭晚連皇上都敢忤逆,自然是有膽子夜闖大将軍府的,如此嚣張跋扈的奴才,再縱容下去必然禍國殃民,應該盡早鏟除,以振朝綱!
蕭晚幾乎聽見了龍椅上那位吐血的聲音。
高啓再不待見她,但如今她在內廷司督主位置上,直接聽天子號令,他們便是一體的,還沒見過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的人。
朝堂之上氣氛一下變得詭異起來。
有些朝臣甚至開始懷疑皇帝是不是真想借此鏟除蕭晚,連外廷司那位中郎将顧甄都難得投給蕭晚一個冷漠的眼光。
秦穆笑得異常和諧,仿佛上了幾十年的朝,終于聽出點花樣來了。
蕭晚幾乎能想見下朝後,孫哲紅的下場。此刻的孫哲紅卻還洋洋自得,甚至在得到人附議時,心裏還湧出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昨夜接到靜妃的消息,知道蕭晚攤上大事兒了,他還連夜去打聽過,做足了功課。
人人都以為皇上将蕭晚放在內廷司是看重他的忠心想重用他,實則不然。他好幾次看見高啓故意冷落蕭晚,甚至勃然大怒。
這是一個拉蕭晚下臺的好機會。內廷司督主如此重要的位置,若是有他們的心腹擔當,他們孫家便可以一飛沖天,那些鄙夷他們靠裙帶關系上位的人,便不得不臣服在他們腳下。所以,其實他并不如蕭晚想的那樣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