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命

若說外廷司誰最難對付,無疑是這個中郎将和那位虎贲校尉。自內廷司建制,外廷司便被內廷司壓了一頭,兩廷又同掌百官刑獄,難免摩擦。大概正是如此,高啓登基才會命外廷司中郎将兼任內廷司督主,直到蕭晚上任,這種平衡再次被打破。

據說,白展鵬辭去督主之位時,推選的正是這位顧甄為內廷司督主。

蕭晚至今還記得他上任大典那日,外廷司一幹将領來觀禮,那陣勢,吓得陶章差點滾下九層臺階去,一幹緝事更是被那幫武将的滿身殺氣吓得瑟瑟發抖,從此沒敢在外廷司人面前挺起過腰板來。

蕭晚心想,若此刻外廷司死咬着她不放,她的麻煩便大了。

顧甄看了蕭晚一眼,又道:“不過,白秋華近日不在京城,蕭督主又認為白大人的死跟另外幾位督主是屬于同一宗連環殺人案,所以,蕭大人追捕燕三也在情理之中。”

蕭晚默默捏了一把冷汗,幸好,這厮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沒有落井下石。

顧甄卻對蕭晚那點小心理一陣鄙視。這只小狐貍不會以為他跟內廷司那群廢物一樣見識短淺吧?

“既然事情牽涉到幾位督主之死,如此重視倒是應該的。”老丞相捋了捋胡須,難得慈祥地說了一句公道話。

蕭晚都想就地跟他磕三個響頭了。

有老丞相的話,其他人便沒好再去追究蕭晚夜闖大将軍府的冒失行為,但這并不表示他們甘願就此鳴金收兵。

一言官立刻進谏道:“三年時間,五位督主相繼離世,內廷司至今連死因都沒查探出來。要麽,是內廷司能力有限,要麽真如坊間傳言一般,這是天譴……”

馬上有人附議道:“五位督主死法都不同,唐玉安是突然暴斃,身體查不出傷,驗不出毒。王廷勝是在院中飲酒,突然絕了氣息。馮成志在密閉的卧室裏失蹤,至今生死未仆。崔浩最是古怪,身體突然自燃,頃刻間化為焦炭。至于白展鵬……”

衆人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個被剖開胸腹眼睛卻還在轉甚至臉上還露出笑容的人,一股邪氣惹得群臣毛骨悚然,盡皆吸了口涼氣。

“肚腹被破,五髒盡現,腸子盡出,內髒卻完好無損。而明明他門外就有侍衛把守,哪怕是他發出一聲痛呼,也能即刻招來侍衛。若非天譴,誰能做到如此地步還不留下蛛絲馬跡?”

高啓一雙龍目精光璀璨,掃過朝堂,“枉你們飽讀詩書,竟也會相信天譴一說?”

方才說話的幾人趕緊跪地。

“皇上息怒。”丞相桓曤是碩果僅存的三朝元老,從高祖皇帝開國便輔佐左右,評一句德高望重,一點不為過。

桓曤從禦賜的座椅上起身,躬身而立,“之所以有天譴一說,乃是查不明死因,尋不到證據。內廷司督辦此事三載,不但一無所獲,督主還一個接着一個死去。蕭督主雖然也翻過幾次冤案,但畢竟年輕歷淺,比不得大理寺和刑部,衆臣也只是擔心此事再拖下去,萬一連蕭督主也遭遇不測……”

大理寺卿也附議道:“就算抓不到兇手,明确死因跟作案手法,也可讓人安心一些,何至于鬧得人心惶惶?”

刑部尚書道:“若是放在尋常衙門,再疑難的案子,最多不過三五日便能查明死因……”內廷司四具屍體,沒一具能查出死因或者作案手法,這未免太巧了一點。

誰都知道內外兩廷辦案從來憑的不是真憑實據,而是皇帝的心意。內廷司是真查不出死因,還是刻意隐瞞另有所圖?衆朝臣擔心的無疑是後面這種情況。這件案子一直懸而未決,無疑就是懸在他們頭頂的一把刀,誰知道他日落下,會斬斷誰的脊梁骨?

蕭晚默默流着冷汗,這朝堂之上,各自為政的居多,可在對付內廷司一事上倒是出奇的齊心協力。

她有強烈的預感,自己又要倒大黴了。

果然,下一刻,高啓便在她頭上劈了一道響雷,“蕭晚,朕命你三日之內,查明幾位督主死因。”

三日?自己這次怕是會死得有點好看。

蕭晚默默地望了龍椅上那位一眼,高啓冷氣森然,也正怒目圓瞪盯着她。

大概是言官怕她死得不夠好看,又站出來進言道:“皇上,內廷司享天恩已久,做事散漫。三日之內查出來固然當嘉獎,但若查不出來……”

蕭晚看着高啓,高啓的視線也不曾挪移,半晌,只見他嘴唇動了動,“若查不出來,那便只好麻煩蕭愛卿親自去地府問問那幾位督主的死因了。”

蕭晚心頭一顫,高啓是真想弄死她嗎?那一剎那,高啓終于在蕭晚的僵屍臉上看到不一樣的情緒,那是一種心如死灰的感覺。高啓騰地轉開了眼,龍爪卻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捏成了拳頭。

蕭晚原本還以為,高啓将她“發配”到內廷司,不過是想吓吓她,逼他就範什麽的。可直到今日,她才猛然驚醒,高啓大概是真的想讓她死在這裏……

蕭晚覺得,天似乎要塌了。

滿朝文武也面面相觑,他們誰都沒料到高啓會如此狠絕。他們也是第一次懷疑,高啓将蕭晚提到督主之位,并非是真的重用他,怕是本意就是要他死……

是了,一個二十歲的小太監,在禦前伺候十餘載,突然被發放到死人無數的內廷司,還在最危險的督主之位,莫不是這位小太監勘破了什麽秘密,高啓才要動手?

散朝時,群臣看向蕭晚的眼神都開始充滿同情了,連顧甄離開時都大方地投過來一個冷眼。

秦穆則半眯着眼冷漠地看了半晌,最後走過來道:“蕭督主想要什麽,一定記得告訴我。他日清明,我一定燒給你。”

蕭晚木讷地看着秦穆戲谑的眼,那眼睛很漂亮,帶着些許邪惡意味,仿佛自己的死,多麽大快人心一般。大概,滿朝文武也都是這個想法吧。

秦穆就這樣被蕭晚看着,一刻、兩刻,時間無聲無息從指間滑過,蕭晚的眼神甚至沒有一絲變化,秦穆第一次意識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小了自己好幾歲,曾經只懂端茶遞水的小太監而已。

就在秦穆想要說點什麽時,蕭晚突然躬身一揖,“我想要一片竹林、一座木屋、一片花田,不知要多少銀子?”

蕭晚一本正經,那眼神仿佛在說,我給你銀子,你給我燒好點的過來。

秦穆嘴角抽搐了一下,“看在同朝為官的情分上,這些白送你。”

蕭晚又一拱手,态度誠懇,“那便多謝大将軍了。”

這下秦穆連背脊都僵硬了,嘴裏懶懶吐出倆字,“客氣。”

他目送着蕭晚離去,在跨出殿門時,那單薄的小身體被門檻一絆,“噗通”一聲摔了下去,挂到了門檻上。秦穆僵硬的身體終于動了一下,剛要伸出手去扶她一把,便見她又爬了起來,還整了整衣冠,挺了挺脊梁,端着他熟悉的那個督主的架子踏出大殿。

秦穆:“……”#####

同類推薦